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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城子(二) ...

  •   沈经辞回到见山居,屋里两人一鬼很是和谐。

      尴尬的和谐。

      许嘉言一盏茶端在手里,一吹吹半天。江映月一块糕点夹在筷中,半天只沾了沾唇。只有鬼先生拿着几只线香,一口一截嘎嘣脆,吃得格外欢快。

      沈经辞看上去和鬼先生极熟识,进来就笑,“先生牙口不错,这香怎么不点了慢慢吃。”

      鬼先生很不想理他的样子,见沈经辞竟然坐他对面冲他笑,鬼先生一句话没说,带着线香飘回博古架上面去了。

      沈经辞颇遗憾,“先生总是不待见我。”

      许嘉言轻哂,“哪个鬼待见你?”

      江映月自从发现许嘉言这里有个鬼先生,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感觉上辈子白活了一样,到现在还没太回过神来。

      重生不到一个时辰,江映月深刻意识到,要么自己重生到了另一个世界,要么上辈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说实话,结合自己死前老太太特意寻了元妙宫的道姑,还有沈经辞跑去修道,江映月觉得大概率是后一种——上辈子自己从未接触到这些。

      这叫什么,我们不和看不见鬼的人谈论鬼?江映月有点委屈,她以为上辈子许嘉言和自己一样,都爱惨了对方呢。

      江映月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就像她嫁给许嘉言之前,也从未接触过他们的世界,又不是第一次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上辈子自己能做好世子妃,这辈子也一定可以学会在撞鬼中保护自己。

      沈经辞伸手在江映月眼前晃了晃,话却是对着许嘉言说的,“怎么说,你给小姑娘吓傻啦?”

      许嘉言这茶到底也没喝,随手放下了,“我吓唬人?我菩萨着呢。”

      许嘉言勉强压下心中的烦闷,“白日见鬼,也算难得。你赶紧着,给人想个法子,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功德。”

      沈经辞还是不正经的模样,“我想法子?法子不是现成的么。咱们世子爷神鬼辟易,江姑娘跟着世子,一定妥妥当当的,哪还有鬼怪敢近身。”

      沈经辞笑吟吟地,“江姑娘,你说是不是?”

      江映月缓过神来,对上沈经辞的目光。沈经辞瞳色极浅,即使在笑也总带着一丝疏离。江映月看了看这两个上辈子自己以为很熟悉的人,忽然失了认真周旋的力气,直白道,“我不愿意。”

      江映月看着许嘉言,回答沈经辞,“世子总有自己的事情,我哪里来的脸面,一直麻烦世子呢。人总还是,要自己能保护自己才是。”

      许嘉言偏头看向沈经辞,“听见没有,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认真给人想个法子。”

      沈经辞往椅背上一靠,“法子……我对南边儿的道观寺庙也不熟识,江姑娘一不能进京,二不能出家,我哪有法子。”

      沈经辞往许嘉言那边偏了偏身子,被许嘉言推正,“倒有人熟识这些,你也知道的,只是不敢去托他呀。”

      江映月见他俩目光交错几个来回,有心想说自己可以出家修道,可听沈经辞话里话外仍有未尽之意,便暂且按下。

      沈经辞见许嘉言不接话,便自顾自捻着扇面,“霞山万寿宫的符咒不错,若是江姑娘有天赋,学到两手,寻常妖鬼便不足惧了。”

      许嘉言垂眸,“万寿宫三年收一次弟子,去岁不是刚开过宫门。你面子如今这么大了,连万寿宫的门路都能走通?”

      果然是表里不同,江映月想,自己在吴郡住了十多年,只知道霞山万寿宫香火鼎盛,从没听说什么符咒什么三年收弟子。

      沈经辞笑起来,又绕回去,“我没这么大面子,不过有人有啊。”

      许嘉言语气淡淡地,“别想了,没可能。”

      沈经辞颇遗憾,“那就没法子了。”

      江映月正要张口,沈经辞看过来,仿佛知道江映月要说什么,“就算江姑娘愿意出家,恐怕也没什么好法子。”

      沈经辞倒无意瞒她,“这些道观庙宇,真有本事的地方,收弟子都有成规,时辰是有数的,等闲不会轻易破例。这会儿不大巧,九月里就是三秋会,各家都不爱在这时候收弟子。”

      许嘉言沉吟片刻,“别的暂不论,只一条,你若是什么都不懂,还是不要自己去寻道观庙宇。从来人心莫测,不是只有鬼会伤人。”

      许嘉言从暗格里取出个匣子,推给江映月,“这玉佩你先带着,挡鬼也算能用,后面再慢慢想法子也来得及。”

      许嘉言看着江映月神情,叹口气,也明白生死攸关,不是旁人轻飘飘一句别急就真能放下,“你要是实在心焦,还是去万寿宫碰碰运气,那是正经地方。你只说请见徐化主……这玉佩勉强能敲个门。”

      &

      沈经辞一手支颏,一边吃糕点一边看许嘉言又是叮嘱又是送玉佩,完了还让人好好把江映月送回去。

      人也走了,沈经辞一盘糕点也正好吃完,撂下筷子笑问,“怎么说,从没见过咱们许世子这样忙前忙后,今儿是开了眼了。”

      许嘉言似有心事,半天没说话。鬼先生的线香啃完了,从博古架飘下来,把自己缩了又缩,勉强塞进刚刚装玉佩匣子的暗格里。

      许嘉言轻叹,“大抵是一见如故,又或有前世今生。我看着她总觉得心底发酸,不想她随便死掉。”

      沈经辞伸手要把鬼先生从暗格里揪出来,鬼先生死命和他较劲。

      沈经辞说,“那你回去,找德音寺的和尚给你看看。”

      鬼先生被揪出来,气的去撕沈经辞的袖子,被沈经辞一巴掌呼到之前江映月的座位上。鬼先生动动身子,居然感觉还不错。

      沈经辞手欠折腾完鬼,又开始烦许嘉言,“不过要我说,你既觉得她有问题,不管什么牵绊,先把人带在身边总是更稳妥些。”

      沈经辞在这等神神叨叨的事上,确实比许嘉言精通许多,“她半点法术不会,白日见鬼,鬼还要伤她,这可不止是通感灵识。要我看,她多半神魂不稳,什么时候一不小心,这人很容易没的。”

      “她要是当真与你羁绊深厚,她死了,说不定你还要受些牵连。”

      “早点找人看看是正经。”

      许嘉言淡淡看过去一眼,“难得你好心,我还以为你更盼着人死在万寿宫。”

      沈经辞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避开了许嘉言的目光,看着摊在座位上鬼先生,“我倒真想看看万寿宫那位的本事,不过总不能牵连到你。”

      沈经辞看鬼先生十分满足的样子,若有所思,“令允啊,你的玉佩,可不一定压得住呢。”

      &

      江映月回了赵府,原以为会有一番对峙。虽然还没从见鬼带来的一系列冲击中缓过来,但还是分出了些心神准备应对。

      不成想赵府静悄悄地,江映月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只老太太身边得脸的丫鬟过来传了句话,说老太爷尚未归来,府里谨守门户,表姑娘累了一日,先歇着吧。

      江映月隐约猜到一点,无非是许世子的名头震住了人,又或者沈小公子提前关照过。江映月默了默,心下是感激的,这好意太过实在,虽觉受之有愧,但还是先受着了。

      眼见日头逐渐偏西,江映月担心晚上遇鬼,心下不定,想起午后在岁园里,她问沈经辞,“今晚我还会遇到鬼吗?”

      沈经辞斩钉截铁,“江姑娘莫怕,有世子的玉佩在,姑娘一定平安无事。”

      江映月的心当时哇凉哇凉,沈经辞就差直说今晚必定遇鬼。

      沈经辞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的许嘉言,半真半假地道,“江姑娘还是留在岁园更稳妥些。”

      江映月犹豫过一瞬,最后还是拒绝了。一方面江映月今生并不想和许世子牵扯过多,另一方面江映月不确定自己能否顺利修道,俗世的身份总要顾及一二。她晚上回赵府,勉强还能解释,若是留宿岁园,又算什么呢。

      总不能上辈子还是世子妃,这辈子给世子做妾吧。

      何况,江映月听的出来,沈经辞不过玩笑话,没什么真心,而许嘉言若是想让她留在岁园,刚刚大可开口,可他没有,而且之前很干脆地给了她玉佩。

      江映月不想变成玩笑。

      不过当时青天白日,博古架上又飘着一个看上去很好说话的鬼,江映月没那么害怕,说话颇硬气,现在心底不是没有几分悔意,越想越觉得沈经辞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江姑娘总是想太多,可性命攸关,有时还是要先顾眼前的。”

      沈经辞抚掌笑叹,“江姑娘和咱们许世子在有些地方还真挺像的。”

      沈经辞当时听许嘉言说江映月是在梦中与他们熟识,一面笑,一面打量江映月。江映月被他看的心虚,低头吃了口糕点遮掩。

      沈经辞并不追究,只道,“这么说,我们现世也算萍水相逢,因缘际会有了这些牵扯,却也称不上熟稔。姑娘处处多留心才是应该,若是一径全托付了,反倒交浅言深,更要咱们许世子费心了。”

      沈经辞惯爱喊许嘉言许世子,那调子江映月学不上来,是极戏谑极不正经的,总之他这样喊人,许嘉言还放任他不揍他,可见两人真正是亲近兄弟。

      沈经辞话锋一转,对江映月道,“这玄门里的事,大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有时只要守住那一点灵光,便万变不离其宗;有时却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个中分寸,姑娘还要自己拿捏才是。”

      沈经辞像是一直在为江映月考虑,又像是绵绵密密地在套江映月的话。

      沈经辞偏头看着江映月,“所以江姑娘,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呢?”

      江映月前世与沈经辞其实不熟,是许嘉言与沈经辞太熟了,连带着江映月常常能听说沈小公子的事迹罢了。

      江映月的目光在许嘉言和沈经辞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还是道,“有的……我的梦,近来更频繁了。”

      &

      窗外日影西斜,海棠落瓣无声,新叶凝翠欲滴。

      江映月摩挲着玉佩的纹路,静静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江映月有些乏累。这一天本就跌宕,精神一刻也不曾松懈,实在有些挺不住。江映月半合上眼,扬声唤婢女雀儿,“什么时辰了?”

      四下静的吓人,江映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上停顿一瞬又有些僵硬地继续。渐次有风声起,穿堂过院,风送人声,隐隐约约。

      江映月早睁开了眼,却始终不敢抬头。

      恐惧如同之前的寂静,铺天盖地压过来,摄住其中的人。那风声人声实在太假,像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后的欲盖弥彰,和江映月一起,维持一个脆弱的,摇摇欲坠的平衡,不敢戳破。

      江映月不知道对方在顾忌什么,江映月只知道随着声音越来越假,风声变的刺耳,人声变的滞涩,对面未知的鬼怪似乎开始焦躁起来。很奇怪,但江映月就是似乎可以感知到对面的情绪。

      手中的玉佩开始发烫,越来越烫。蓦地,一大片阴影扑过来,江映月举起玉佩挡住。阴影无法向前,阴影越重,玉佩越烫。空间几乎扭曲,色彩都被阴影吞噬,玉佩莹莹地发着光,竭力笼住江映月。

      光与阴影纠缠着,江映月只觉得玉佩越来越重,她要拿不动了,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玉佩迸发出刺目的光芒,重量瞬间消失,江映月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阴影散去一瞬,玉佩碎成齑粉,江映月没来得及喘口气,比刚刚更浓重,更不详的阴影又扑上来。

      江映月的恐惧已经在刚刚耗尽,此刻无比冷静。之前玉佩发热时江映月的右手被烫出了一片水泡,拔下簪子时碾破了几个,江映月顾不上这些,用簪子划破左手掌心。

      阴影已经逼至面前,江映月右手蘸着血,在空中勾勒玉佩的纹样。血液凝在空中,不散不坠,从江映月落下第一笔的时候,阴影就停住了。笔意勾连,血色愈盛,阴影停滞,后退,变浅,变淡。

      江映月只在第一笔时右手食指蘸过左手掌心的血,随后右手食指上的血不必去蘸,仿佛源源不断,绵绵不绝,而江映月的左手也越来越凉,渐趋麻木,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当江映月最后收笔与起笔相连时,血光大盛,充斥了整个空间。江映月瞬间窒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光芒可以挤走空气,占据所有的所有。当江映月重新得以呼吸时,阴影早不知所踪。

      “姑娘,您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江城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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