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和平坊》黑白兔狲

70、无神的世界（上）

　　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支持，张正手中那颗用来压制罗睺的药丸是难以发挥作用的，他之所以能够顺利压制住它，是因为彼时的两人已经在暗中达成了某种交易。
　　而现在，是时候将其兑现了。
　　一团黑色的幻影从目黑繁身上剥离，它像火焰般流动，以张正的手臂为桥梁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并找到心脏的位置，精准地钻了进去。男人松开了手，目黑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面部朝下栽进了雪堆，掀起几片雪花。
　　趁着这一系列行为的空档，罗罔再次召来飓风，并控制着它向前面的三人卷去。飓风所过之处，白雪融解砂石化灰，就连坚硬的山石冻土都被撕开了一道道裂痕，血肉之躯若是触碰到它，恐怕下一秒就要皮开肉绽。
　　然而被操控的男人丝毫没有怯意，他双腿斜错开支撑住身体，朝飓风伸出右手，黑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流转。风刃与黑光相碰的一瞬间，整面风墙迅速从接触点开始瓦解，与之相对的，男人右手五指的指尖被尽数削折，血还没有流出来便已经冻结。
　　可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将失去五截手指的右手握紧成拳，主动拉进身位发起攻击。昔日的同僚兼对手再次碰撞在一起，只不过两人都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他们穿着衣物逐渐破碎，身体各处都出现了一条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冰天雪地中，二人的血液凝结成冰，但他们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变慢——这已经不是人类身体能够承受的了。肃安羽从雪地里拉起昏迷不醒的目黑繁，他回忆着老张的嘱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与迷茫。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再是我，请你们将我扼杀，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安葬好王语施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手里攥着空空瘪瘪的烟盒，若有所思地眺望被城市高楼切割开来的夕阳，如此对他们二人说道。
　　此时，当他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之后，他犹豫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他总是习惯了口是心非，但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打破了自己对人类的偏见——他对他的感情，已经变为一种近乎亲情的敬爱。
　　正因如此，他下不去手。

　　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拯救误入歧途的非人，却无法拯救作为人类的自己。或许他的“自我”早已死去，他用来支撑起身躯行动的动力，完全是信念与理想，所以，他不介意为理想献身。只要「四余星」无法齐聚，真正的毁灭就无法到来，人类就还有机会。他想做的，不过是像老师那样，用自己的身体来封印它们罢了。
　　此刻，「罗睺」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幅身体，它的攻击愈发凌厉。绯红将白雪洇染，罗罔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一声巨响过后，硬物破碎的声音传来。飞雪落定，少年看见雪地上躺着一个只剩半边的男人——他身体一侧的黑曜石已经完全破碎，体内的脏器不受控地流到了地上，其表面很快便结出一朵朵血色冰晶。
　　“第一千零七十一败…再来……”这个不服输的师兄或许会这样说吧，可惜，他的意识从与特斯卡特利波卡融合的那一刻起便已消逝，更何况，那半边破碎的咽喉再也无法出声音了。他仅剩的那半边脑袋上的眼睛变得浑浊起来，就这样盯着白茫茫的天，不再转动。
　　在杀死罗罔后，男人冷不丁地转过身，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黑曜石刀，朝肃目二人走去。他一个闪身来到肃安羽面前，将刀尖对准他怀里昏迷的人刺去。没想到的是，少年竟伸出手抓住了刀刃，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溢出，罗睺加大了力道，对方却依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殷红的液体滴落在目黑繁的脸上，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唇缝，带着熟悉气息的血液在口中化开，激起了鬼怪的本能。意识一片混沌之中，他突然竖起身子，掰开少年的手掌，贪婪地舔舐吮吸起来。紧接着，他听见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似乎并不是出于疼痛。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让他的意识瞬间清醒——只见张正将那柄带血的黑曜石刀插进了自己的左侧胸膛，黑色的幻影在他身上颤动挣扎，却怎么也无法离开这幅躯壳。在「罗睺」愤怒的尖啸声中，男人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这是一场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压上人类未来的豪赌，他赌自己能够摆脱罗睺的控制并杀死自己，以此来换回通往未来的曙光。于是，他将插在胸膛的刀刃又往心脏深处压进去了几分，一幅幅过往的画卷在自己眼前展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向自己和师兄炫耀着鹿角上的装饰，不正经的白发老师在这两个看得入迷的男生背后悄悄打上了蝴蝶结，同学们的笑声回荡在教室，窗外阳光正好。
　　“怎么样，我这个前辈当得不错吧？要不是我关键时刻拉了你一把，你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控制还是做不到吧？”师兄的鼻子翘上了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蝴蝶结。
　　他笑而不语，白静温柔地注视着他，讲台上的莫等闲赶紧掏出相机抓拍起来，时光同他们的生命一起，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最后，他说：“从现在起，你们要强大起来——强到不会输给风雨，也不会迷失在人潮，强到即使我已经不在，你们也能接着走下去。然后，去爱这个世界吧，爱她的残忍和美丽，爱她的冷酷和柔情。伤痕累累也没关系，失魂落魄也没关系，只要拥有彼此，爱便战无不胜。”
　　男人倒下了，他倒在了那半边尸体的左侧，黑曜石的刀尖从他的后背探出，黑色幻影与寂灭水泡一同消散，红色的雪轻柔地抚摸着他们，连绵的山峰拥他们入眠。

　　天地安静得犹如迷朦初开，可惜，这份宁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一个身披暗红色天鹅绒加冕礼服的独眼老人从远方的风雪中走来，他冷冷地扫视着地上那两具尸体，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显积蓄着怒气。他瞥了一眼尸体旁的两人，一开口便是质问：“蝼蚁，你们已经成为伟大乐章上的杂音，你们是否知罪？”
　　两人没有理会他，只是低着头，对逝者默哀。这一举动让老人的怒火更盛，他也不屑于多费口舌，缓缓睁开紧闭的左眼，随着他的抬眸，雪崩山裂。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崩裂的山石和飞扬的雪花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后，它们就像被按下了倒退键，顺着开裂的轨迹恢复成了原貌。
　　“打断别人的哀悼可是很不礼貌的，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一道光芒从肃安羽的额间钻出，迅速铺展变化，变成了一个亚麻色长发的俊美男子，他语气中充满讽刺地说，“哦，差点忘了你不是人，巴罗尔的化身，对吧？”
　　“你是安祖？”老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挺有眼色。”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我可以保证，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
　　“说来听听？”
　　“你想借助「四余星」的力量成为新的神王，然后为所欲为。”伊玛尼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他伸出手邀请道，“现在「四余星」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三个，虽然没办法靠它们引来全世界的毁灭，但让你成为神王还是绰绰有余的，前提是，你需要践行毁灭。”
　　“猜的不错，但我凭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
　　“因为……”老人用一种发音古老的异乡语言说了一段话，虽然听不懂，但一旁的二人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安祖答应了他的要求，一瞬间，俊美的男人变成了一只狮身鹰翼兽首的巨鸟，「计都」、「紫炁」和「月孛」纷纷从它们的容器中脱离，钻进了巨鸟体内。
　　天地异动，乌云坠火，安祖鸟腾空而起，它伸出前爪抓起一座山峰便向山脚的城镇砸去，霎时间地动山摇，无数生命被砸成了肉酱。肃安羽变成鸟形，他背起目黑繁，准备暂避锋芒，然而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了他。
　　酸与悬停回望，黑云之上，金鳞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