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簿》鹿死星辰

98、第 98 章

　　“教授早！”
　　“程教授您来啦。”
　　“早，程教授，万馆长在展厅等您。”

　　程峰朝博物馆中路过的同事一一点头，径直走向展演厅，刚想推门进去，发现万曈曈正站在走廊里等他。

　　“早啊，教授，特聘为我馆名誉馆长的第一天，就这么准时上班？”

　　程峰温文尔雅冲他笑笑：“你啊，软磨硬泡，我是真怕了你，先说好啊，我只负责越枝展馆的建馆起步工作，等步入正轨，我会退位让贤。”

　　“霁宁文化研究所的所长，做我馆馆长，是我高攀了，教授，来日方长，不急。”

　　他们二人并肩而立望着玻璃幕墙外云淡风轻的蓝天，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身后涌动，每天都相似。

　　万曈曈道：“守岁当时也站在这里，他问庄老是否爱着你。”

　　程峰望向远处，良久不作声，万曈曈能感受到他澎湃汹涌的气息，只是程峰脸上没有表露半分，平静的如同听到刚刚路过的问安，正如当时庄凤至也未曾回答只言片语。

　　答案都是无声，偏偏这爱却呼之欲出，无须求证于在这红尘滚滚的世间。

　　程峰只问：“你决定了吗？”

　　万曈曈看向天边缓慢变化的白云：“今天如果异位而处，你会犹豫吗？”

　　程峰：“这正是我当时不想告诉你的原因，我知道你不会有片刻犹豫，只是我现在无法有万全的把握，能顾你性命无忧，若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这件事我不会去做，我用你的死，换他的生，我相信守岁殿下，也绝不会原谅我。”

　　“教授，放轻松。”万曈曈说，“你看那朵云，最后会变成什么形状，又有谁知道呢。”

　　万曈曈的手插在裤兜里，手指间捏着一枚粉色小花贴纸，他说：“教授，等你取出我的脊骨，就教我画画吧。”

　　……

　　“殿下，殿下！”急促的喊声在识海里掀起波澜，林守岁疲惫醒来，发现识海里，念曲已经没了踪影，但仍能听见他的呼喊声。

　　这具魂魄空耗着，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孤独里，即将沉没。

　　“殿下，你不可以在石壁上凿影了，你仅剩的一点神识之念，稍有不慎就会散，你这样没日没夜地用尽全力在这浮春之底凿影，是想掏空河底石壁，凿出身形，将自己精神体嵌入，博最后一丝复生的希望吗？”念曲的声音时大时小，魂魄如同随着浮春河在摇曳。

　　林守岁在漫无尽头的黑夜里时刻醒着，人间那些记忆像一双大手穿过他无形的魂魄，掏心又掏肺，苦如影随形，却无处可诉。

　　他只能用意念穿土凿石，一笔一划在石壁上凿出了自己的身形 ，他想让自己的无形楔入一样有形的东西里，他无法忍受自己形如无物，什么都可以穿过他，而他却无法挪动一步，回到心爱的人身边。于是慌不择路，哪怕凿一个影子出来，是不是也能离万曈曈近一点。

　　林守岁对念曲道：“我答应他了，我会回去找他。“

　　“殿下，你的脊骨一定会落回浮春的，那人会有办法的。“

　　“放屁！“识海翻腾，念曲差点要被震碎，林守岁吼道，”我不要他的脊骨，我要他好好活着！“

　　林守岁望向浮春河岸，行走者踪影难觅，垂钓人坐在时间的对岸，将鱼线轻轻抛下。

　　战神脊骨已然落入河中，顺流而下，念曲将识海聚成漩涡之力，将河流朝他们这处神秘之境引来。

　　“荒唐！”林守岁怒道。

　　“殿下！老僧，只能陪你最后一程了。“念曲耗尽最后的念力将脊骨从浮春之岸引来。

　　“放你妈的屁，给我呆着！“林守岁识念翻动，“我知你已然等我万年，再让你陪葬，你当我这万年吃干饭的？！“

　　林守岁将石壁中的凿刻之影一念轰开，滚滚河流之水裹挟着战神脊骨朝幽黑的河底之洞涌来，念曲终于得一刻喘息。

　　就在战神脊骨堪堪落入林守岁识海范围之内时，河底黑洞里，忽然飘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佛牌，光芒溢出控制着漩涡，河底漩涡开始与黑洞引力角力，战神脊骨在水流的对抗中左突右进，随着翻滚的流水。

　　念曲喘息不止，在识海里翕张着长板牙，隐怒道：“是逐术！他要做什么！“

　　林守岁：“他不想要战神脊骨，他要的是……鱼线！“

　　“他要的是程峰！他要焉珣后人的身体来复活。“念曲闭眼念咒，识海将浮春深底搅翻了天。

　　那根落入浮春的鱼线随着水浪翻涌，被佛牌牢牢牵引，鱼线缠绕佛牌，越拴越紧，千钧一发，鱼线另一端被拽动。

　　念曲急道：“程峰的鱼线是他与浮春唯一的连接，他是不可能放手的，再这样下去程峰会被拽入浮春。“

　　“万曈曈已然将脊骨取出，没有程峰，他又怎么活。“林守岁望向飘着的脊骨，神识微动，震出波澜水纹，水波化出形，正是那佛牌上的祭文。

　　“殿下，你要做什么。”

　　只见那佛牌随水涡旋转，上面密密麻麻准备给逐术复活的祭文，在刺眼的金光中被笔笔改写，林守岁用自己的神识之力，将佛牌祭文写成了共沉沦的同归于尽之咒。

　　“殿下！不要啊！”念曲奋力呼喊，可是却无能为力。

　　“念曲，余生请你竭尽全力，帮我告诉他，是我食言，别等了，好好活下去。”

　　佛牌与战神魂魄纠缠，终于切断捆绑的鱼线，随着滚滚河流，坠入浮春之下的无尽深渊。

　　一年后。

　　“对2！”
　　“要不起！”
　　“不是，秦天明，你什么破牌！要我怎么接！”
　　“别废话了，大宝，该你出了！”
　　“喵~~嗷~”

　　无恒将牌一摊：“不打了不打了，连四个人都凑不齐！没劲！”

　　裴玉捂住橘猫的耳朵：“你干嘛嫌弃大宝！宝贝，咱不听他的，你刚刚牌出的可好呢！”

　　无恒气哼哼道：“那都是秦队用脚给它出的牌！怪不得那么臭！“

　　“嗯？“裴玉伸手一把捏住无恒的脸：”秦天明脚不臭！“

　　“哎呀行行行，你俩恩爱热乎过日子，就我孤家寡人，平安里偌大两个家，就剩我一个人看家护院了，怎么我是狗吗！一个个的，都不负责任！”

　　无恒说着说着就要抹眼泪，裴玉拍了拍他膝盖，想安慰两句，话还没说出口，鼻子就是一酸，好不容易忍住，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大门处透气。

　　秦天明担心他，便叼着烟也走了出来：“还担心万馆长？”

　　“嗯？”裴玉怕泄露了心事，只点点头，“嗯，不知道他和程教授寻到林处没。”

　　裴玉不敢说太多，毕竟秦天明对他的事并不全知情，当时从溯水将他救起来后，他与无恒就统一了说法，权当是瞬奇自然景区那地下水渊与霁陈溯水河相通，又因为经历了地震，他们将自己出现在霁陈一并归为神秘的地下河道和地壳运动，总之唯命大而已，蒙混过去，毕竟警方是不可能从溯水之下搜寻到什么的，林守岁失踪半年后，警方就因警力不足暂停了搜寻，万曈曈借口自己亲自去寻找，便离开了霁宁，可是这一离去，着实也太久了。

　　裴玉支吾两句，怕秦天明觉得自己婆妈，没想到秦天明搂住自己的肩膀，说：“我理解他，一年不算久。”

　　“嗯？”

　　“裴玉，你失踪那一个礼拜，我才懂时间的漫长，每天都像凌迟，风刮来哪个方向都像是刀割，别说找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秦天明沉沉呼了口气，“一辈子也要找。”

　　裴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毕竟这么个大高个直男表白实在很肉麻，裴玉踮着脚抱住秦天明：“嘴皮子会说甜言蜜语，就离花心出轨不远了，闭嘴是男人最好的医美，没听过？”

　　秦天明摇摇头：“什么是医美？”

　　裴玉笑笑：“倒也是，你不需要。”

　　忽然间，风里遥遥传来一声又尖又细的叫声，裴玉眉心一皱，问：“大宝在叫？”

　　大宝从围墙上跳了下来，肥墩墩的屁股蹲在秦天明肩上，扑噜噜一阵抖擞，嗷了一声，表示不是老子发情。

　　裴玉的心坠坠地一沉，总觉得不太对劲，那叫声在他耳朵里清清楚楚，而且并不是什么小猫的叫声……

　　秦天明：“没有啊，哪来的叫声？”

　　裴玉疑惑看着他：“？”

　　他侧耳再听，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平安里只剩下细叶新花在风里摩擦生长的不可闻之声。

　　裴玉只觉这世界哪里都没平安里安静，静的让人发慌，可还是除了一处，那便是枝南巷。

　　上班时候，于芝芝在“大变处”的楼上楼下怎么也找不着龚叔，最后在一处小楼的后头小院里找到了他，龚叔正蹲在小水池边发呆。

　　“在干嘛呢？“于芝芝问他。

　　龚叔提着沾湿的裤腿，沉沉叹了口气：“好久没见那小乌龟了。“

　　“林处多久没回来，那小乌龟就不见了多久，我看啊，是趁我们忙活的那阵子，自己爬走了。“于芝芝在水池边坐下，“小畜生定是找咱们领导去了，龟都比人有良心，哼。“

　　龚叔抬眼看看门里办公区，转过头冲他摇摇头：“别说了，莫局下了命令，不能再浪费精力天天找了，一年了，所有人和事都要回归到正常日子里头。“

　　于芝芝鼻子里出了口气：“正常？林处失踪以后，一处就没有接过一个正经案子！人调走了一半，咱们干脆洗洗干净给秦队当手下去，一处直接并入刑警队算了!都别等林处回来，他们早就觉得他死了！“

　　“芝芝！“龚叔拿他没办法，只能干着急，眼角忽然瞄到又一个人晃悠到后院，他站起来道，”裴医生。“

　　裴玉朝于芝芝看了一眼：“又惦记你秦队呢？“

　　“欸？不是，我他妈不是！”于芝芝简直要跳脚！

　　裴玉朝于芝芝掌心里又塞了样东西，于芝芝打开一看，竟是一只小金龟。

　　裴玉：“林守岁给老万找的媳妇儿，早就跟水产，不是，宠物龟店老板说好了的，你养着吧，说不定……说不定能把老万招回来。”

　　只有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裴玉：“芝芝，招不到老万，给你招个金龟婿也成。”

　　于芝芝撇嘴笑笑：“裴医生可不就怕我招着秦队吗。”

　　“他啊？”裴玉抱臂站一边看戏似的，“大可一试。”

　　“裴医生，”于芝芝显然对“试试秦队”没兴趣，只低声问，“林处，还会回来吗？”

　　裴玉望向冷冷清清的楼内：“芝芝，就算他不在，一处也还是一处。”

　　裴玉和于芝芝叠加出的BUFF显然超乎寻常，下一刻，一处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龚叔小跑着出来：“有案子转过来了，溯水河下游3公里处飘出来个婴儿。莫局转过来的，他下了命令，所有溯水河附近的案子都交给我们。”

　　裴玉和于芝芝一刻也等不及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