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簿》鹿死星辰

80、第 80 章

　　乌啼月接到电话时刚赶到酒店楼下，熹微晨光已迫不及待要一跃而出，留给他们的时间最多两分钟，而朝向朝阳的这一面酒店起码有上百个房间，警力早已全部散进各处房间，依然是一无所获。

　　她抬头望去，玻璃幕墙反射着呼之欲出的光泽，她看不清任何一个房间内的情况，反而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在倒数计时。

　　“弥纱……”乌啼月从后腰掏出竹笛，放在唇边吹响，那是越枝山上最后的一曲安魂。

　　清亮的竹笛声悦动在明媚的清晨时分，幕墙之后浮影掠动，不断的有警察冲进客房搜索，却终是一无所获，乌啼月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晕，新的一天，是这尘世间所有意味着告别与重生的象征。

　　她闭上眼睛，将这一曲吹响在武宁路渐渐明亮喧哗的街角，待她睁眼时，瞳孔里骤然映着初生朝晖。

　　某一间酒店客房的幕墙之后，那摊开的掌心处汇聚起点点滴滴的光芒，暃日之祭逐渐势成，那一缕孱弱却不可视的魂魄，就如那早已灰飞烟灭的越枝之族，很快便要消失于天地之间。

　　突然间，乌啼月只觉心跳倏而一停，悠扬清律被一阵狂风吹得四散，笛声听起来像是被包裹住层层粗糙的颗粒，越来越闷，越来越沉，仿佛那笛声音律被什么更高阶的灵力压制住了，从清灵悦耳的笛声到支离破碎的呜咽也不过须臾之间，直到再也发不出声响。

　　乌啼月的心再次“砰砰”狂跳，她抬起头，惊讶地看见天与道路的交接之处，一层混沌之色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这是什么……”唇边竹笛收回，她瞳孔收缩如针，很快便反应过来，那是不知从哪而来仿佛天兵降临般的漫天黄沙黑尘。

　　曜日光芒顷刻间被奔袭而来的黄尘厚沙逐渐覆盖，朝辰之光骤灭，天地很快黯淡下来。

　　林守岁立于窗前，小臂青筋暴胀，掌心凝着一团浓重的黑雾，那雾的浓度随着他内心的愤怒值不断加深，很快就成墨黑一片。

　　万曈曈心想，这家伙都气成这样了，也没使用什么让人挂彩的暴力，绝对是个好男人。

　　无恒拨通了乌啼月的电话，林守岁吼道：“呆鸟一样站在下面干什么！给我封锁酒店，搜！”

　　“……是是是！”乌啼月举着电话夺命狂奔，“这沙尘暴哪来的？”

　　无恒：“殿下卷了百公里外自然区的地下黄沙。”

　　乌啼月气喘如牛道：“我操，牛逼，宝刀不老啊殿下！”

　　万曈曈：“嘁，他宝刀老不老你知道个屁。”

　　乌啼月挂了电话撒腿跑进酒店大堂。

　　漫天黄沙从天边不断席卷而来，遮天蔽日般挡住了朝阳，城市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平地而起这一场风与波澜，轰隆隆的通天巨响越是响彻天际，越是显得宁静诡异。

　　朝阳之辰，天色却黑得仿佛堕入深渊，如世界末日。

　　林守岁见暂时的蔽日之势已成，胸口涌起一股血腥味，忽然猛一脱力，喷出一口血后半跪在地毯上，剧烈咳嗽起来。

　　还未来得及让众人上前搀扶，林守岁一把抓过无恒，从他口袋里掏出那珠串朝窗户砸去。珠串击碎玻璃，晶莹剔透的碎片被珠串全然吸走，手串飞向天空，显出探魂璧真身。

　　璧石色泽润和光透，水波纹路透出深浅叠叠的光泽，这椭圆璧石随着不断升空而逐渐膨胀放大，悬于浑黑的城市当空，仿佛一潭柔和荡漾的碧波。

　　林守岁望向探魂璧，声音带着脱力的沙哑：“风沙最多坚持一个小时，待日光重现，我们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必须马上找到弥纱的魂魄。” 他握住万曈曈递过来的手掌撑而起身，擦拭嘴角的血迹：“走！”

　　四十分钟内，一处和秦天明派来增员的警方对酒店房间完成了全面搜查，探魂璧遥遥悬于天边，不断显现出酒店大楼内和武宁路的街道上每个人的魂魄，一幕幕扫过，前世今生如泊在这静静的璧石中，镜花水月般，就像时间曾短暂停驻于越枝山间那浮春湖泊之中。

　　乌啼月一一清点酒店住客信息并做视频扫描传回，龚叔已在处里将双钟寺和酒店住客的视像作对比，步态和形体数据在一处的电脑处理器里争分夺秒的逐一匹配。

　　时间在数据瞬息变化的跳跃中飞速而过，天空中的探魂璧如水如雾，凡人不易察觉，林守岁眉心紧蹙立于酒店大门口处，紧紧盯着天幕中不断闪过的众生魂魄。

　　万曈曈同他并肩而立望向天空，心中慨叹不已，他也曾在那浮春中短暂停留，不知自己在那探魂璧中会是怎样的灵魂形状，在经历黑翼太虚境的永夜之后，他自己是否已经从当初那个山脚下的孩童完整蜕变，□□变了，灵魂也会变吗。

　　万曈曈望向林守岁仰面的侧脸，这一万年，他又是如何一点一点修出肉身，强大如他，即便灰飞烟灭，魂魄却万年不散，探魂璧中的林守岁，应该还是山上那个顶天立地的战神吧。

　　探魂璧向他二人照来，天空里那团莹润的波纹起伏间，战神之魂赫然闪现，可万曈曈的魂魄却始终未有呈现。

　　他们二人在探魂璧中，竟然只能看到战神之魄，万曈曈惊得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又低头端详自己的身体：“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我在探魂璧中没有魂魄……”

　　林守岁张了张嘴，又望向探魂璧，璧面浮动的浮光掠影中，他二人的位置确实只有一具战神之魂，匪夷所思却又无从解释，他感受到万曈曈沉闷急促的呼吸和焦灼的目光，却也只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曈曈，别胡思乱想，念曲将你救回一定是用了什么高深仙法，我暂未参透，待加以时日一定能知道其中奥义，别急。”

　　身后酒店大堂忽然传来乌啼月叽叽喳喳的喊叫声：“让让，让让，林处！有发现，快来。”

　　二人折返回酒店，乌啼月将龚叔传回的电脑画面调出：“林处，龚叔通过比对发现了这个人的背影同时出现过在这家酒店和昨晚的双钟寺，虽然打扮穿着都大相径庭，但是步态和形体识别能匹配上，你看在双钟寺的画面，他这打扮应该是寺里的僧人，所以才能接近止寂大师。”

　　林守岁放大那穿着僧袍的背影观察片刻：“不，这不会是他寺里的人，如果是他的僧众，止寂绝不可能到现在才发现，也不至于最近才把‘东西’交给无恒。”

　　说话间，林守岁掌背的族徽又开始缓缓闪现，乌啼月警觉望向大堂里躁动不安的酒店住客：“弥纱的魂魄还在酒店里!”

　　林守岁目不转睛盯着那几段视频里的身影，忽然闭目沉思：“不对，这人我应该见过。”林守岁的手不自觉的握住身边人的手腕，越捏越紧，掌背的族徽也越来越明显，而纷乱的人间嘈杂中，天色已开始渐渐明朗。

　　时间快到了……

　　万曈曈伸手覆盖住林守岁紧紧掐住他的手：“别急，慢慢想，看到这背影的熟悉感觉，来自哪个地点，哪种场景，或是哪个人？”

　　林守岁闭目侧头：“来自……哪里……不对，来自无恒……我看到这身影总觉得和无恒有关系……”

　　“无恒？”万曈曈也不禁蹙眉，“难道还是他们寺里的人？”

　　“不……不是双钟寺，”林守岁更大力气攥着万曈曈，万曈曈轻轻拍着他的手心，让他放松，他见林守岁不松手，便轻轻用指尖安抚，顺便在林守岁掌心潦草写字，想让他放松。

　　“无恒……唔……还有线索吗？”万曈曈写下无恒的名字，抬头问他。

　　“还有你……”

　　“我？”万曈曈不明就里，但依然继续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琢磨道：“我和春哥都在的……最近这情况有点多啊……”

　　“名字……等等，名字……云念册……”就这一刻，林守岁忽然意识到，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应当是一副狰狞崎岖的面孔，他忽然睁开眼，看着万曈曈写在自己掌心的那几个虚无的字迹，瞪大眼睛道，“是他！我想起来了！”

　　“谁？”

　　林守岁道：“萦回塔下那个守塔僧人！”

　　“什么？”万曈曈竟然对这人已经全无印象，“你认识他？”

　　林守岁拉着他快步下楼，走向酒店外：“不认识，但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在萦回塔那次事之后我去那里找莫局，等他的时候曾让这僧人替我找云念册，我在册子上写你名字的时候，他就在身边。早该想到了，都娅那浴火锁就是被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罗刹蛊腐断的，从萦回塔前夕照池一路下潜便可以近水楼台日夜施蛊，直到被都娅察觉，将罗刹蛊收回，这人是萦回塔里的人一点不奇怪。”

　　乌啼月一路追了出来，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他二人步伐：“林处，现在该怎么办？”

　　林守岁抬头望去，漫天黄沙渐渐稀薄，天空越显明亮之色，他道：“酒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放走过是吗。”

　　“是的，已经封锁了。”

　　“嫌犯是萦回塔景区守塔僧人，让秦队去景区要照片马上发给你们，挨个搜捕！”

　　乌啼月领命：“是！”

　　万曈曈深舒一口气，望向天空那轮渐渐显露的光晕道：“守岁，快来不及了。”

　　林守岁振臂一挥，漫天黄沙像是掀起薄薄一层轻毯，随着林守岁的指向，遮天蔽日的一部分黄沙从曜日当空如雨洒下，一层层覆盖住酒店朝阳的所有窗户。

　　就这时，一梭子细沙从天边落下绕在林守岁和万曈曈跟前，同时带来一阵魔音穿耳而过：“哈哈，炽仞殿下，万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万曈曈挡不住这贯耳的法力，捂住耳朵半跪在地。

　　林守岁目露凶光，掌心挑出碧婆萝藤蔓将那成声浪状的黄沙一一击碎，声音戛然而止，万曈曈蹲在地上大喘气：“这他妈什么神功！”

　　林守岁道：“越枝山，光阴谷，传音大法。”

　　万曈曈大惊道：“这不是温鹂的法术吗？！他到底是谁！”

　　“别说温鹂的法术，就是越枝山上所有仙禽神兽的法术，只要他想，都可以拥有。”

　　万曈曈：“！！”

　　又一梭黄沙从天而降，只是这把沙子不是从天边落下，而是从酒店某个窗户吹出，落在酒店门外的广场上，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形状。

　　林守岁目光奇冷，抬头看向那黄沙描出的人形轮廓，提起唇角冷笑一声：“我说的对吗？天神殿司祭大法师，哦不对，我还是叫你逐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