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簿》鹿死星辰

34、第 34 章

　　“我觉得大年初一出来办案，非常不吉利。”万曈曈跳下绳梯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井壁，又抬头望向井口，光源很窄，压迫感自上而下袭来，夹杂了四壁湿腐的青苔烂藓味。

　　林守岁：“你在哪哪就不吉利，少扯淡，过来。”

　　“这鹤颈院是座古宅，已经很久不对外开放了，也就平日需要建筑修护的时候才开，我记得过一阵会有一部古装电视剧在这儿拍，已经报批过了。其他人要进来得申请，要不你们往这方面查查。”

　　林守岁点点头，蹲在地上检查尸体轮廓。

　　万曈曈望着地上的轮廓线：“唔，看来还是一根完整的人体‘冰棍’，所以人是从上面扔下来以后被‘完整’地冻死的？否则如果是冻死以后扔下来的，我没记错的话这口井深得有七八米，以‘冰葬’的程度，尸体得碎成渣。”

　　林守岁眉心微微一紧，万曈曈道：“让我猜猜，你们的验尸结果，是不是根本不涉及高空坠落？”

　　万曈曈指了指井口：“鹤颈院里的这口井是私井，井口都很窄，容不下两个人的宽度，我们刚刚也是轮留下来的，所以应该不可能是被罪犯背着下来的，或者可以试着往绳索吊运方向看看。”

　　林守岁点点头，发消息给裴玉：【让秦天明那边把尸体转运到处里，你再仔细验一遍，注意看一下外伤。】

　　“走，去下一个。”

　　万曈曈拉住林守岁：“等等！”

　　“怎么了？”

　　“我闻到一股味道……”万曈曈蹲下身闭上眼。

　　林守岁陪着蹲了下来：“是什么？”

　　“唔……如果不是你身上香水的味道的话……”万曈曈凑上前往林守岁脖子里闻了闻。

　　林守岁一把薅住他后脑勺的头发：“我不喷那玩意儿，说！”

　　万曈曈睁开眼，又凑近了点，笑道：“你脸红什么？”

　　林守岁往后躲了躲，重心不稳就要往后倒，万曈曈扒拉住他领口往自己跟前一抓，垂眸细细盯着林守岁的嘴唇，笑道：“我是说，我闻到了一股海水的咸腥味儿，林处紧张什么，上次强吻给你留下了这么大心理阴影啊？”

　　“小混蛋，你离我远点儿！”林守岁拍了拍领口松开他的手，站起来环顾四周，道：“海水？你是想跟我说什么“海水炼干冰”的反科学奇迹吗？”

　　“噗，”万曈曈耸耸肩抱臂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我就不知道了。”

　　林守岁狐疑看了他一眼：“这口井又不通海，四周都是密闭的，怎么会有海水味。”

　　“或者是类似海水咸腥味的某一种物体气味吧，”万曈曈道，“你怀疑我的嗅觉？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嗅觉和听觉都异于常人，我刚刚还听到了你心跳快得就差原地垂直起飞了，准不准只有你清楚。”

　　“你……”

　　万曈曈挑眉道：“这回信我了吧？”

　　林守岁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抓住万曈曈就往墙上摁。

　　“喂，你……你干嘛！”万曈曈被猛地一推后脑便直往壁上撞，声音却闷闷的，原来撞在了林守岁垫着的掌心里。

　　井下只有一支警用手电筒在照明，还被林守岁的外套笼住了光，虽然光天化日的，但还是很昏暗，十分符合作案条件。

　　林守岁胳膊肘卡住了万曈曈的脖颈，身形高大咄咄逼人地将他扼制在井壁上：“上回光阴祭搞那些小动作都放过你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找死边缘试探。”

　　万曈曈这小身板虽然平时看着穿衣有型脱衣还有点小肌肉，可惜在眼前这位退休战神现役刑警的身材面前实在不够看的，他被钳制得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动起了三寸不烂之舌：“喂喂，这么粗鲁的嘛？大不了你亲回来啊，多亲一会儿就算你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林守岁咄咄逼近，说，“这井下却像个浑然天成的黑暗密室，几乎没有人能进到里面。在这里，但凡进来了，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别说把你扒光了怎么样，就是砍了，勒了，剁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既然都把人弄这儿了，为什么还非要选这么迂回，带着浓重仪式感的谋杀方式？”

　　林守岁刀削般的下颌线近在咫尺，仿佛一侧头就可以吻上的嘴，还有攻击性十足的鼻息，都反倒让口嗨的万曈曈怔愣着往后退了半步，喃喃道：“还……还这么麻烦……”

　　“唔……没错，万顾问说的很好。”极具压迫感的身躯后退一步，林守岁将手掌从万曈曈脑袋后头抽了出来，终于放过了他。

　　万曈曈长舒一口气：“所以既然这么隐蔽，那几位被害人你们都是怎么发现了？冰葬在这么深的枯井之下，应该不是什么居民闻到腐烂气味之类的吧？”

　　“尸体冰冻后，一点味儿都没有，这‘冰葬’技艺了得。”林守岁低头点了根烟，“是手机闹钟，音量调到了最大，被附近居民和门卫发现报的警，三起案子，无一例外。”

　　万曈曈一惊：“闹钟？这样的话，岂不是凶手想让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就什么时候发现！”

　　林守岁沉默点了点头，抽完一支烟，便道：“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万曈曈走到绳梯处，刚刚跳下来时没察觉，这才发现这绳梯离地还有一大截，刚想攒力跳起去够，腰间忽然被一双手环住，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万曈曈被抱着转了半圈，林守岁示意他攀爬，万曈曈低头搂着林守岁的脖子，比起刚刚“扒光了怎么样”的豪言壮语，此刻的暧昧亲密似乎更要命。

　　井口一缕斜阳射在了林守岁的侧脸，青色的胡茬和细微的毛孔明暗分明，显得他粗犷又不修边幅，可整个人依然散发着浓浓的安全感，仿佛被他抱着和亲吻，是这世上最值得期待的事。

　　万曈曈轻声道：“小时候，你在山下也这样抱过我，都忘了吧？”

　　林守岁：“没忘，都记得。”

　　三天后，枝南巷。

　　林守岁站在简报板前：“市局的地理画像师帮我们标注出了三个区域，就是你们看到的A、B、C以及46个可能点位，这三个区域分别是犯罪意识空间，机会区域和这名杀手可能的居所，46个古井位置是局里专家计算出的接下来可能发生连环命案概率最高的点位，实线为预测的犯罪路径，从今天开始兵分5路，联合辖区派出所加强排查，务必在第四起命案发生前将凶手揪出来，芝芝，把具体安排发下去。”

　　“哎来了来了！”于芝芝捧着手里的咖啡冲了过来。

　　林守岁快步走向办公桌，成堆的资料后面是不断在调整模型数据的龚叔和埋头苦算的万曈曈。

　　正月里的好日子，万馆长还在休假，偏偏“闲着”就成了原罪，便被邻居先生抓来做免费苦力。

　　万曈曈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苦相哀怜：“sir，你们这个模型准确率真的不高啊。”

　　龚叔也叹了口气：“目前只有三个确定的犯罪地点，确实少了点。”

　　万曈曈点了点他在城区静态地图上的演算：“你们测算出的犯罪分子落脚点分布区域实在太大了，起码得压缩到原先侦查范围的5%以内，这样的模型才有意义。”

　　龚叔噼里啪啦一顿敲键盘，嘴里道：“我再试试。”

　　一处的办公大厅里人声鼎沸，来不及回味新年的喜庆，已经全然一头扎进了阻止悲剧的洪流中。

　　裴玉这时走了出来，将验尸报告递给林守岁：“你看一下。”

　　林守岁接过报告，瞳孔随着扫视微微震动：“你意思是……”

　　“市局的尸体解冻复原技术有限，一开始的尸检结果有异议，所以我们重新做了解剖，现在发现，尸体被极端温度冷冻并不是死因，真正的死因是血液中的二氧化碳浓度过高导致了脑缺氧，最后引发呼吸骤停，但有人将他们伪装成了冷冻死亡。”

　　“二氧化碳浓度……”林守岁思忖片刻，“看来真把井底当天然的密闭容器了……”

　　万曈曈问：“既然凶案现场没什么逻辑关联，那死者呢？有什么共同之处？”

　　裴玉闻言一抬头：“你怎么在这儿？”

　　万曈曈耸耸肩：“算是特别顾问吧。”

　　裴玉向来温和，没工作任务的时候，天塌下来他也能躲在解剖室看漫画，唯一能让他生上一会儿气的也只有秦天明跟他抢大宝的时候，今天倒是不知为什么有些急眼。

　　裴玉指了指门外：“你出去，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裴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万曈曈冷眼一抬，直直看着林守岁，“是你领导让我来的。”

　　林守岁叹了口气，将裴玉拉到了门口处：“吃错什么药了你？”

　　裴玉：“以前不知道他是谁，就当是撩拨你的小男生也没什么，那毕竟香椿刀鱼新鲜可口，总比青菜肥肉香得多，你经不住诱惑也正常……”

　　林守岁：“什么玩意儿？”

　　“但现在你知道他是当年被你下山夺去眼睛的那个孩子，还接了晨昏簿掌印！”裴玉压低声音道，“鬼知道他安了什么心！你离他远点儿！”

　　林守岁憋不住一声闷笑，胳膊一抬撑在门框处故意逗他：“你小子别是暗恋我？这都上万年了，你憋到现在？不怕憋出肾虚，秦天明找我麻烦？”

　　“滚你妈的！”裴玉差点一口老血飚出来，“我跟你说话你听了没？长点心！别看人长得唇红齿白你就昏了头！”

　　林守岁无奈摇了摇头，扭头回了办公大厅，垂眸看了一眼万曈曈。万馆长倒是洒脱，毫不介意继续翘着二郎腿，看林守岁进来了，将面前材料一合，道：“既然我不适合参与这个案子，那就告辞了。”

　　林守岁：“……”

　　万曈曈走到门口，和裴玉冷冷对视一眼，转头朝林守岁说：“模型数据不准确，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等第四个死者出现。”

　　话音一落，这邪性的想法仿佛带着逼人的寒气将沸腾的办公大厅瞬间冰冻，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万曈曈说完便黑着脸杀气重重出了门，乌啼月大气不敢喘，冲龚叔悄声道：“有人假吃醋，有人真吃醋。”

　　龚叔一边敲代码，一边平淡道：“可惜有人真傻，有人装傻。”

　　“哟，龚叔，看不出来你一把年纪老实朴素，灵魂也挺骚啊。”

　　龚叔忙不迭摆手，就差当场给乌啼月念段经以示清白，林守岁一巴掌拍过来一本案卷盖在乌啼月脸上：“闭上你的乌鸦嘴，说说被害人调查情况。”

　　乌啼月满脸惶恐将案卷从脸上扒拉下来，道：“第一名死者是出租车司机，叫向云南，年龄53，根据亲人朋友同事的描述来看，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业快30年连投诉都几乎没有，也没有仇家没有债务没有感情纠纷，家里有个二十多岁的重度哮喘病女儿，但平日里医疗负担并不是很重，其他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第二名是霁宁第五中学的语文教师陈懋，第三名死者是他的妻子祁梦，这二位和前一位死者一样，都是有正当职业，生活稳定，无不良嗜好的人。妻子是在丈夫死亡后三天被杀害的，并不是同时作案。”

　　林守岁盯着龚叔电脑上的地图，边看边问：“真就什么问题也没发现？”

　　龚叔：“这几天已经把三名被害人近一年来的行动空间范围做了数据调取和分析，后两位和第一位的活动半径完全没有交集。”

　　林守岁：“一年内没交集就继续往前排查，查近三年的，再没有就近十年。”

　　龚叔想了想，琢磨着说：“越往前智能手机和路网监控越不发达，能锁定的地理位置和场所就越有限，我尽量吧。”

　　乌啼月翻了翻案卷和亲友询问口供：“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有朋友反映第三名死者祁梦，比较多疑善妒，把她先生也就是第二名死者陈懋管的很严，几乎不让他和别的女性有接触，陈懋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妻管严，从他们还没结婚谈朋友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妻管严……”林守岁道，“越缺什么就越渴望什么，去查查这老师有没有婚外情。”

　　“芝芝带人在查了，暂时没什么发现，”乌啼月托着下巴继续道：“目前来看，后两名死者和第一名死者并没有什么交集，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可要说是无差别随机杀人，后两名死者又是夫妻，凶手选人的逻辑到底是什么，真是想不通啊……难道真要等第四个死者出现我们才能……”

　　林守岁吐了口烟，掀起眼皮狠狠看了她一眼，肃厉的神情将乌啼月吓得一哆嗦，立刻闭了嘴。

　　挥之不去的万曈曈，林守岁长叹了口气，嘱咐龚叔将三处古井附近的监控调了出来，把期待不劳而获的乌啼月摁在监控面前筛了一遍。

　　结果便是——也许等着不劳而获也是一种方法。

　　因为三处事发地附近的所有监控竟然一个都没有拍到死者或是嫌疑人的身影。

　　“见了鬼了……”乌啼月顶着一头碧绿的炸毛，含着满眶的眼药水郁闷道，“人是怎么进去的？”

　　众人皆是陷入迷茫，可毕竟不能守着一堆数据和理论空想结果，于芝芝按林守岁的布置安排完人手，带着“大变处”的警察一头扎进了风寒里散入大街小巷开展排查。

　　林守岁手里紧攥着万曈曈留下来的画稿，上面标注了红蓝两种路线，红色为模型预测的犯罪关联路线，三处地点无论用哪种逻辑相关联，都带着一些牵强附会。但蓝色标注的线条却是折过几道不明所以的弯折后同时指向了同一处位置。

　　“万顾问画的这蓝色线是什么意思？”龚叔问。

　　林守岁不作声，将画稿贴在电脑屏幕上，画稿底下映着屏幕上霁宁城区地图，龚叔将地图缩放至与画稿比例匹配的尺寸，三条蓝线指向的位置竟然是……

　　老万这时睡醒了从林守岁口袋里探了出来，看着画稿，幽幽道：“萦回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