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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作星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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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天内到湖边三回,只有世上最闲的人才会做这种事了。唐蒄从路边扯来一根野草,拿在手里无意识地绕着,像是全然没有被宋迤的话影响。
湖边仍有游人,可惜她们此行不是观光。金萱嘉一路跟在宋迤身后,就差拿着放大镜看宋迤拨弄过的草叶:“你到底在找什么?还说这里有关键性证据。”
宋迤答道:“我在找草地上的血迹。”
“蒄姐!”金萱嘉扬声把拿东西跟在后头的唐蒄喊过来,问,“高警长给的东西呢?”唐蒄把照片拿出来,金萱嘉说,“宋姨说要找血迹,咱们就照着这个找。”
唐蒄在地上指几处:“那里,那里,那里。”
金萱嘉看过去,果然有几滴褐色的血点子落在草叶间。她拍唐蒄几下,笑着夸赞道:“你眼神真尖。”
唐蒄冲她笑笑。金萱嘉担心她和宋迤闹僵,见她安安静静的,就只好去招呼宋迤回话。
宋迤看了两眼,说:“我要的不是这种滴溅形血迹。高警长给我们的照片里是草地上的血滴,我们一路顺着找过去,终点应该就是发现王小姐尸体的那棵树。”
金萱嘉半懂不懂,说:“是这样,怎么了?”
宋迤将王小爱的尸体照片拿在手里,但没有给金萱嘉看:“高警长给我的报告说王小姐尸身上有被拖拽的痕迹,因为她背上血肉模糊,衣物与伤口粘连,血迹从石桥连绵淋漓到我们发现尸体的那棵树下。”
唐蒄凑过去觑一眼,说:“尸体背后挫成这样,是被拖拽过没错。拖过去地上的血痕是一长条,或者一块一块断断续续。这些血滴难道是从凶器上滴下来的?”
没想到她还会参与讨论,宋迤道:“唐蒄说得对。”
金萱嘉低头说:“旁边没见着有长条的血迹,再往前就是那棵树下面了,你们敢去我可不敢去。”
唐蒄搡宋迤几下,说:“走吧。”
先前说了那样的话,还以为她会很生气。宋迤罕见地有种愧疚的感觉,如今唐蒄举动如常甚至比平时更靠谱,不由得让人怀疑她在背地里酝酿着什么。
但宋迤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查找证据上。地上依旧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血滴,在草叶掩映间影藏着几道如唐蒄所说的块状形血痕。唐蒄和宋迤对视一眼。
金萱嘉的朋友与唐蒄的朋友,一边是金萱嘉一边是唐蒄,宋迤不想偏向谁。如果最后查出真凶是林雪梅,她也不可能看在唐蒄的面子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三人往警察所赶,金萱嘉势必不会想看王小爱停在警察所里的尸体,于是只有唐蒄和宋迤进了停尸房。在那里守卫的是个戴眼镜的警员,看着年纪不大。唐蒄悄悄观察周围,往常就是这样的人和宋迤在这种地方一起工作。
尸体被人拖拽过,证据大概就藏在拖动人体时常触碰的手腕、腋下和脚踝。宋迤看完尸检报告,唐蒄正在近距离观察尸体,没有注意这边。她低声对守在这里的警员道:“没在这三个地方找到异样吗?”
警员摇头。宋迤又问:“王小姐的衣服在哪里?”
那人遥指无菌柜,宋迤把衣服翻出来装进证物袋里,吩咐道:“你现在拿这几件衣服去化验,快去。”
结果出来以后,就叫人去楼上通知高警长,让他把林雪梅和崔蕴坤都招到警察所去。有点像《大侦探萝卜》里主角在结局前召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人聚首,抽丝剥茧半遮半掩地将真相从层层沙土里挖出来。
想到这里,坐在长椅上的唐蒄也没发现自己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但在与她坐在一起的宋迤和金萱嘉眼中,唐蒄脸上辨不清来由的笑容便多了几分诡异的意味。
林雪梅被当成最大嫌疑人,错一步就要落得跟她二叔一样的下场,她怎么笑得出来?这想法在宋迤心中愈演愈烈,她想起唐蒄给出的承诺——不记恨你们。
她说得信誓旦旦,但谁也不能保证她说到做到,宋迤想,谁也不能逼迫她说到做到。
世事不会偏私,灾难降临时往往一视同仁。宋迤打量林雪梅和崔蕴坤的眼光也一视同仁,审讯室里的灯不管白天黑夜都开着,在宋迤对面的崔蕴坤和林雪梅眼里,眼前要问她们话的宋迤代表的就是牢狱之灾了。
金萱嘉抱着手坐在旁边,唐蒄置身事外地看着。崔蕴坤眼睛往唐蒄那边瞟,被宋迤遽然响起的声音拉回去:“崔小姐,能请你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吗?”
林雪梅照旧缄口不言。崔蕴坤还算镇静,环视审讯室里众人一圈,说:“我是女大生物系23届学生崔蕴坤。我承认我接近王小姐是另有目的没错,可这不能证明我害了人。”
“知道瞒不过,就应该一开始就不做。”宋迤说,“你说你和死者在石桥分别,继而与林雪梅同行。那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你们为什么会为对方作伪证?”
金萱嘉问:“你怎么确信她们是第一次见面?”
“是否有过交集对这两人来说无伤大雅,憎恨同一个人就能让她们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成同盟。”宋迤看向崔蕴坤,说,“这就叫做与子同仇,与子偕行。”
“你都说出来了,还问我们做什么?”崔蕴坤说得毫不畏惧,“与王小姐同组的同学替她做过许多分外之事,与她的学业牵扯上关系的人都会恨她的。”
“林雪梅,”宋迤冷不丁道,“你有什么话说?”
“我不喜欢跟王小姐在一起,可我没有杀她。”林雪梅终于抬起头来,答得也算冷静合理,“组里的人对她有怨气不过在暗地里骂她两句,何必闹到要杀人?”
宋迤接受这个说法,又问:“是,请问崔小姐的姐姐,暗地里骂几句就能消解的怨气,何必闹到要退学呢?”
崔蕴坤脸色骤变,她别过头,手指纠结地拧在一起。宋迤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她说:“我姐姐的事不一样。你们以为求学很简单,很随意?家里不是供不起我姐姐,她就是放假留在家里也要摆弄她那些烂东西,有时甚至顾不上我。”
金萱嘉不是很愿意听,这时候承认自己的朋友其实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瑕对她来说有点困难,毕竟王小爱刚死,大家常说死者为大,何必追究她以前做过什么。
这是在为自己开脱,是交友不慎的说辞。金萱嘉忍住抬脚离席的想法,听见崔蕴坤在那边继续说:“她对学业沉迷到这个地步,从小到大都做梦要当大科学家,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来,她为什么会一声不响地退学?”
事不关己才能做到彻底的平静,宋迤将从王小爱家里搜到实验报告的和学校里众人对王小爱的评价总结放到桌面上,说:“是因为王小姐。你恨王小姐几次占走你姐姐的学术成果,以至于她放弃学业,是不是?”
“是这样,但她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不能就为了这种理由杀人吧?”崔蕴坤摆摆手,“林学姐也是,她在学校里是受王小爱的欺负了,但也没到要杀人的地步。”
宋迤问:“可面对林学姐这样一个正在经历你姐姐所经历过不公对待的人,你会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我不会。”崔蕴坤答得干脆,她抬头直视宋迤,说,“宋小姐,问这些话是要拿出证据的。”
唐蒄没忍住漏了一声笑,宋迤转头看她,她假装没做过似的望向别处,回到刚进警察所时不知所措的状态。
崔蕴坤好像受到鼓励,说:“连唐蒄小姐也觉得很好笑,我看不惯王小爱的为人,但是杀她的人不是我。”
她语气坚定,十分有底气。想让这两人主动承认罪行是不行了,宋迤道:“你说你们和王小姐走到石桥,她声称眼睛不舒服要原地休息,让你们自己闲逛。从石桥到沙地,再从沙地到野餐点,你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充实的时光,在这期间忙碌到无法抽身去做别的事情。”
“这点很好推翻,最简单的猜想是她们以最快速度赶回我们身边,但证据最充分的猜想是林雪梅从没去过沙地。”宋迤说,“而且你们有很多时间处理尸体,为了布置出迷惑我们的障眼法,你们一共用了三十分钟。”
唐蒄清一声嗓子,问:“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宋迤答道:“她们可以将二十分钟拆成三十分钟,杀死王小姐后这两位就开始分头行动。崔小姐的这十分钟用在拿树叶到沙地,充作你们到过沙地的证据。”
她与崔蕴坤对视,语调没什么感情起伏:“你在埋好树叶后察觉到走进沙地里的人鞋底会沾上沙子,所以你专门为抛尸的林雪梅带去一捧沙子替她遮掩。”
林雪梅脸色未变,崔蕴坤亦是不为所动:“沙子都是一样的,难道你能看出不同来?”
“是不一样的。前段时间下过雨,雨水浸透沙地,水分沾湿了埋在地下的沙子。”宋迤摇头道,“王小姐约我们出来正是说晴日难得,放晴是近几天的事。沙地表面的沙子水分蒸干,深层的却还保持着湿润的状态。”
金萱嘉跟上她的思路,大声说:“是这样,我和芍雪挖树叶的时候就说沙子是湿的,摸着怪膈应。”
宋迤迅速地用余光观察唐蒄,陈述道:“崔小姐希望自己能把不在场证明做得无可反驳,故意将树叶埋得很深。但她的计划里有一条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错漏,她给林小姐带去的是她埋树叶时挖出来的湿掉的沙子。”
“我和唐蒄第二天故地重游,发现干燥的沙子不会在鞋底停留太久,还会因为走动而逐渐减少。”宋迤仿佛有十足的把握,笑着望向林雪梅,“但我当天就留心查验过,林小姐鞋底的沙泥已经结块,足以证明她出游那天踩到的沙地与我们踩到的沙地不一样。”
林雪梅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扭头看向不远处拘谨地坐着的唐蒄,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今天般说:“听到了吗,她来我们家是怀疑我,想从我们身上找错漏。”
金萱嘉和宋迤一起看过去,唐蒄赶紧抬手遮住脸试图逃避:“别扯到我,我现在的冷漠全是装出来的,如果你们拿我当借口吵架,我就会在警察所里发疯。”
林雪梅收回目光,说:“你说对了,我没有去沙地。”
宋迤也说服自己忽视唐蒄的存在,对林雪梅说:“你没有去沙地,因为你在布置我们看见的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