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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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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村里回到城里前,廖婆婆悄悄给唐蒄塞了一小包面粉。她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次唐蒄哭的时候,都是廖婆婆把搪瓷罐里装着的白糖用勺子舀到她手里。
她知道廖婆婆家里比她们家还穷,廖婆婆的儿子是真正的军人,某次战役后便杳无音信。死了,也可能是活着,哪个可能性最大,让人不敢仔细思索。那之后她就更爱唐蒄。
以前唐运龙经常流着鼻涕,把长条的花生糖当成烟叼在嘴里。廖婆婆家没有那样的花生糖,只有做饭用的白糖,是无法比拟的味道,像雪一样聚集在唐蒄掌心。
唐蒄在城里用不上面粉,得到新工作拿到薪水后更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她还是高兴地收下了。有时唐蒄会想,要是廖婆婆的儿子没死,她就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待自己,想到这里,唐蒄就把那包面粉撒在空中。
这是廖婆婆的好意,是先给廖家哥哥,他不要才给我的——谁要这种好意,她愤恨地想,不如不给我!
想到这里,唐蒄立马睁眼。医院的白色围罩没有拉紧,天花板上装滑轮的轨道活像是棺材的盖子。早就是棺材里躺过的人,唐蒄还算镇定,刚要抬起身子坐起来,脑后就传来一阵钝痛,她急忙躺回去,碰到软绵绵的枕头,也痛。
再看旁边,金萱嘉和宋迤一人一碗清汤面,吃得格外高兴。金萱嘉看见唐蒄挪动,用筷子点着唐蒄说:“醒了醒了,杨医生说得果然没错,睡到下午就自然醒。”
“饿了吧,来吃点青菜。”宋迤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到唐蒄嘴边,唐蒄没动作,她还殷勤道,“吃呀,这是你舍不得买的贵价好青菜,你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她用筷子把那片菜叶夹到唐蒄额头上,菜叶横在她额头,有点像发烧的人头上捂的湿毛巾。唐蒄感觉到那微烫的汤汁就要淌到头发里,她立时不顾头痛坐起来。
“我生病病到躺进医院里,你们两个还在病床边吃饭?”唐蒄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斥责这两人,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对,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宋迤隔着面碗中升起的袅袅热气盯着她,用手帕帮她擦额头:“你失忆了?我们去案发现场实地侦查,正要进卧房,你就被突然跳出来的曲正拿棍子打倒了。”
“他打你用的棍子上还有钉子呢,还好你命大。”金萱嘉替唐蒄打抱不平,忿忿道,“这个曲正真狠毒,要是钉子钉进你的脑袋,你下半辈子就都要躺床上了。”
宋迤补充道:“更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下半辈子。”
唐蒄捂着发痛的脑袋,好歹是接受了目前的情况。她还记着追击凶手的事,拉住宋迤问:“我昏迷了多久?”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就几个小时。”宋迤淡定地说,“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睡眠不足,要多睡会儿。”
那还真是睡眠不足。唐蒄勉强笑几下,摸着脑后贴的医用胶布说:“我记得我们去叶小姐家,最后是我们看到了那几张怪里怪气的卡片,说叶小姐是玩具。”
宋迤把面碗放到病床边的床头柜上,顺手拉开抽屉拿出里头的卡片:“我们拿过来了,上面只有叶小姐和曲正两个人的指纹,曲正大抵也知道这些卡片的事。”
金萱嘉补充道:“这东西是按着日期一张张寄到青青手里的,寄信人或许一直在周围观察着她。”
看着她手里的面条,唐蒄也有点想吃东西,只是不好意思当面说。她只得严肃道:“曲正想吓唬叶小姐有很多方式,没必要每天寄一张卡片吧?笔迹对过了吗?”
宋迤说:“对过了,不是曲正的字迹。”
“你是我最喜欢的玩具,”唐蒄看着卡片深思熟虑一阵,抬头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这个神秘人连续九天给青青寄卡片,我觉得意在威胁。”金萱嘉单手拿碗,拿过宋迤捏在手里的卡片,猜测道,“写这张卡的人是想告诉青青我知道你的地址,知道你的身份,你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随时都可以像这张卡片一样出现在你面前,明显是在挑衅。”
唐蒄又伸手在宋迤面前晃晃:“宋姨是怎么想的?”
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问自己,宋迤有点没反应过来,道:“我的想法和金小姐差不多,如果曲正不是杀害叶小姐的凶手,这个寄信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金萱嘉肯定地说:“我已经派人到邮局去查了,曲正又想害人,警察所决定全城搜捕,他逃不掉的。”
唐蒄揪紧被子,含恨道:“等抓到他,让我亲自审问。竟敢拿有钉子的木棍打我,我要打回去给自己报仇。”
“算了吧,你这是滥用私刑,要坐牢的。”宋迤笑完唐蒄,才恢复平日的严谨,“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能把曲正抓回来,只是有一点,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打你。”
唐蒄不高兴被反驳,没好气道:“还不是你们把他当首要嫌疑人处理嘛。你确定这两天就能抓住曲正?”
宋迤往她身边靠了靠,说:“他逃跑时用了很长一条绳索,好几层楼高的麻绳,一般在什么地方才会有?”
“问我?”唐蒄寻思一阵,“嗯……水井吗?”
宋迤有条有理地说:“他骑车的方向是往北边去的,金小姐打电话将你送医的时候,我顺便通知警察所的人查看水井,北边真有一座庙附近的水井没有绳索。”
她的意思唐蒄是听懂了,但唐蒄觉得她这思路有问题,质疑道:“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回那里去啊?”
宋迤势在必得般说:“那是座光绪年间的庙,差不多塌了。没有香客,也没有管理人,岂不是很适宜藏身?”
“算了,让他躲吧,总会抓到的。”唐蒄不想管曲正的事,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得差点站起来,“那卡片上的指纹可以拿去跟凶器上的比一比,你们这个做了吗?”
宋迤摇头道:“凶器上没有指纹。”
唐蒄失落地坐回去:“哦。”
金萱嘉饭也吃饱了,独自看着那几张不知是谁寄来的卡片。这种没有任何装饰的纯色卡片很多店里都有买,想靠追溯卡片源头查出寄件人,大概率只是徒劳。
护士敲门进来,说:“金小姐,有您的电话。”
金萱嘉心知是查到寄件人是谁了,赶紧把手里东西一丢跑出去接电话。上次也是金小姐靠打电话得到情报,有时还真想知道她那通电话是打给谁的。
反正是伤患,唐蒄心安理得地躺下来,好好整理今天遭遇的事情。先是没睡够就被迫起床,然后是被当成嫌疑犯,最后还被人一棍子打倒,怪不得昨晚右眼皮跳。
可能是叶小姐暂住的屋子太过阴森,昏迷的时候好像也回到了那间屋子里。叶小姐不在,曲正也不在,唐蒄只看见沙发上放着个布娃娃,穿着漂亮的裙子。
唐蒄翻个身,对宋迤说:“我看那句话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光挑衅有什么用,这句话分明是在羞辱叶小姐。”
宋迤没表示,唐蒄就自顾自地说下去:“叶小姐家里做官,就算金小姐觉得她家的官是芝麻大小,那也超过了一大票人。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叶小姐想必也是像金小姐那样骄傲的,她怎么可能是别人的玩具呢?”
宋迤道:“这不正是在挑衅吗?”
“不是,对方说的是‘你是我最喜欢的玩具’,说明这个人还有别的玩具,叶小姐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唐蒄说,“把人当成玩具不是常有的事吗?就比如我早上跟你们说的新闻,工人在工厂管理人眼里就是物品。”
宋迤顺着她的话说:“物品尚且有些用途,玩具仅能供人赏玩。这样的命运换作是谁都断然不肯接受的。”
“所以叶小姐当然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玩具的称号,她把卡片拿给曲正看,可能是想让曲正保护自己。”唐蒄想到这里便卡住,“到底是不是曲正杀了叶小姐呢?”
“抓到他就能问出来了。”宋迤低头说,“这次的凶手太狡诈,别说指纹,连进过凶案现场的痕迹都没有。”
唐蒄抱住枕头,怀疑地说:“杀了人还用凶器吃了苹果,这不像曲正能做得出来的事。曲正唯唯诺诺的,就算是冲动杀人,难道杀完人还想吃个苹果冷静一下?”
宋迤仍在思考,将视线挪到她身上:“什么意思?”
“我觉得写卡片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唐蒄坐起来,拉住宋迤的手说,“毫不顾惜别人的生命,把别人当成玩具取乐,行凶后不逃跑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吃苹果,这样既是打了叶小姐的脸,还打了警察的脸。”
宋迤反握住她的手:“吃苹果是向我们挑衅?”
“也有可能是饿了,或者看不起叶小姐。”唐蒄权衡一二,说,“无论是哪种都不符合曲正的性格,不过听说他总跟叶小姐吵架……还是要抓到他再想这些。”
说话间,出去接电话的金萱嘉猛地推开房门,宋迤赶紧收手回去。金萱嘉没察觉到她的异状,用力踢一脚床边的椅子,大声说:“寄卡片的那个人是被推出来挡枪的,他收了别人的钱,就给咱们唱一出李代桃僵!”
她气得踹翻那只椅子,好不容易平息怒火,抓住宋迤说:“不过在城北发现了曲正的行踪,我们现在去。”
“太好了,”宋迤转头对唐蒄道,“大夫说你必须留院观察几天,查出真凶的事就交给我和金小姐吧。”
唐蒄指着脑袋说:“你们注意点,别搞得和我一样。”
自己现下这副样子,就算跟过去也是拖后腿。她能猜到是金萱嘉特意关照过才能住进单人病房,抬手摸到头上的伤口,还好出血不多,只是被敷料贴得有点痛。
她们走后病房仿佛被寂静填满,还有余温的面碗还放在床头柜上。唐蒄用筷子搅几下,确实是自己舍不得吃就不吃的青菜。大半天没吃饭是有点饿,唐蒄确定宋迤已经走远,心满意足地抱着宋迤的碗吃起来,吃到一半才察觉到不对,扯着嗓子大喊道:“护士!护士!”
护士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过来开门。唐蒄从床头柜里翻出纸笔,匆匆写下自己那栋楼里家里装了电话机的包租婆的号码,催促道:“快,就说是找林雪梅,告诉她唐蒄住院了,赶紧带只烤鸡来看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