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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假证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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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那人叫殷回兵,素日与唐旭唐宇少有往来,无恩无仇,既不会帮着唐旭落井下石,也不会为唐宇开脱罪名。
他身形矮小,把林立挡在他面前的人们拨开,自己分出一条缝隙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站定,又是一声:“我今早上赶我儿子出门买元宝糖,就看见唐宇在街上。”
唐蒄蹙眉道:“在街上?”
“不是在街上,是在大路上。”殷回兵也注意到话里的不妥,他笑着补救道,“在城里拉车大半年没回来,一时忘了乡里话怎么讲了。他穿着灰色的厚棉衣,戴着他那顶毡绒帽子,帽子挡着有点看不太清脸。”
唐宇阴狠地瞪着他:“没看清脸,你就敢说是我?”
“看不清脸,但你这个身形在我们村里很少见。”殷回兵回想几秒,是有点不太确定的语气,“嗯……你还,你还看了我一眼,好像怕被我发现是你,就走开了。”
他话里的灰棉衣和毡绒帽,就是唐宇在这个季节出门最常见的穿戴。听见这个描述,十个人里有八个人会觉得是他。唐宇知道再让他说下去自己就会被一直怀疑,冲他高声道:“胡扯,我今早就是在家里睡觉!”
金先生和颜悦色地问:“谁能证明?”
唐宇侧目看向身边的贾佩云和唐旭,就在这时,人群里又传出一个声音来,喊道:“我也看见了。”
说话那人是村里的庞属晋,跟唐宇也是甚少往来,他从人群中走出来,说:“我也看见唐宇走在街上。”
金先生打量他:“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怕被他打,谁不知道他的凶悍?”庞属晋说,“我也看见一个穿灰棉衣戴毡绒帽的人,和唐宇真的很像。他走得匆匆忙忙的,从屋后走出来,就进了猪圈。”
金先生问:“你看着那个人进了猪圈?”
“是。”庞属晋搓了搓手,显然是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以为是唐宇要解手,就没敢进去。”
这两人粉墨登场,接连指认唐宇有做案条件。联系上唐家父子的品行,金萱嘉也不由得信上几分,但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唐宇,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没有做那些,运龙不是我杀的!”唐宇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成了嫌疑人,想去教训那两个乱说话的,又担心别人是当自己恼羞成怒,“虎毒不食子啊,我怎么会因为那五百块就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我……”
苏缃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打火机的火光短暂升起便点燃了卷起来的烟丝:“如果你当时酒还没醒呢?”
唐旭用尽全力抓住唐宇,真假参半地说:“是啊,你喝起酒来连我都不认得,会不会是你喝多了的时候,”他两三句话将水搅得更浑了,“你好好想,运龙他在天上看着你哪!”
贾佩云熟知唐宇秉性,也暗自怀疑起他来。正当众人犹疑不定之际,宋迤拿着唐运龙的指纹从后屋里走出来,将那两张纸上相差不大的图案放到金先生手里。
他把两张纸丢到唐宇和贾佩云面前,说:“你们自己看看,唐运龙出卖亲妹妹,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唐蒄露出更为哀凄的神色,唐旭乘势打了唐宇一巴掌,喝道:“看看你儿子对唐蒄干出的事!真是报应不爽!”
唐宇颤抖着拿起那两张纸,一样的红指纹,一样的血色。他快速而短暂地呼吸着,仿佛这样就能从空气里摄取更多氧气支撑他无法思考的大脑。他绞尽脑汁,竭尽所能只嚷出一句:“我没做过,我儿子也没做过!”
“这里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金先生用森然的眼神看着他,那气势如同马上就要将他剥皮拆骨,“真不是你做的,那为什么有两个人敢冒着风险指认你?”
唐宇答不上来,被金先生雇来打捞尸体的人跑过来,像个传军令的兵卒似的,声如洪钟,能叫在场每个人都听见:“金先生,我们从池子里捞出了新东西。”
金先生波澜不惊,不甚在意地说:“哦。是什么?”
“是块毛巾。”那人飞快地瞟一眼宋迤,说,“宋小姐说死者可能被用东西塞住过嘴,那池子里有很多脏东西,只有这条毛巾能堵住一个成年人的嘴巴。”
他说罢,请示般地问:“可以洗吗?”
这话原本该是问宋迤的,这里数她对尸体相关的事情最有经验。但回话的却是金先生:“洗吧。”
唐蒄觉得今天天真冷,比往常冷上许多。她知道突然出现指认唐宇的那两个人跟唐宇不熟,虽然不会因为报仇泄恨污蔑他,但若是以利相诱,也许会作伪证。
而爹在二叔面前做小伏低,估计早就恨死他了。二婶平日里和二叔还算和睦,但因着两人是夫妻,就算二婶有为二叔辩驳的心思,也要因为两人的关系而避嫌。
人贩子的事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唐运龙想卖她大可直接叫人把她绑过去,何必要大费周章邀她去爬山。
看唐宇那倒霉样,就知道那两个指纹是一样的。但唐运龙的尸体独留在后屋,随便找个人进去就可以做出这份证据,最有可能不着痕迹弄出这份证据的人——
是宋迤。
能近距离接触尸体而不被疑心的只有她,如果偷取唐运龙指纹的人是旁人,第二次宋迤进去取指纹的时候就必然会发现他左手拇指上的异常。
印泥不是随随便便擦几下就能直接抹得毫无痕迹的,唐蒄觉得依她的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到。宋迤明知第一份指纹是伪造的还要下手做出第二份,可见她对金先生唯命是从,就算要污蔑的人是唐蒄的二叔。
说起这位二叔,唐蒄倒是没什么感情。那两个人话锋直指唐宇,不用想就知道是金先生的意思,所谓的人贩子是苏缃找来的,板上钉钉的假指纹是宋迤伪造的,那两个人信誓旦旦的证词也不一定是真的。
看来金先生的意思是要把唐宇当做杀害唐运龙的凶手带走。唐蒄在心里取舍着,这时候说话保唐宇搞不好会触怒父亲,还会让金先生厌弃自己没眼力见。
她只能躲起来不说话了。唐宇急切地为自己争辩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地上像只力竭得趴着的狮子,只知道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体面全无。
在唐宇和那两人的争吵里,又有新的证据被端上来。那块毛巾被人洗干净了,唐旭一眼即认出那是谁的东西,他滔天的怒火积蓄多年终于爆发:“是你的手巾!”
唐宇哪知局势为什么如此一边倒,所有人都要针对自己。他被众人的目光冷得直发抖,在妻子形同陌路的眼神里无路可走。连妻子都觉得是他杀了自己的儿子 。
他下意识为自己做的而辩解,妄想重新找个让众人怀疑的对象:“是……是大嫂,她现在还没回来……”
唐蒄气愤道:“为了替自己开脱,连我妈都要抹黑。”
他立即指向唐蒄:“是你,肯定是你。那笔钱来得不对,从城里回来后运龙那样怕你,他说你死了,你还敢办葬礼,你还……运龙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你当今天我们为什么聚在这里?是你儿子叫人拐我,你们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唐旭的目光像空气一样笼罩唐蒄全身,她顺着父亲的心意说,“没人会用这些来陷害你,这些事哪件不是你做的?”
唐宇叫起来:“这都不是我做的!我——”
金先生叹了口气,说:“打昏了收拾干净吧。”
侯亭照得令,立马出手照着脸将唐宇打晕了。他的鼻血汩汩流出,和他整个人一起被侯亭照拖远。唐旭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弟弟如今的惨状,心里还是有些惨然,他问:“金先生,您要把他带到哪去?求您从轻发落吧!”
“送去警察所,警官们能审就审。”他用谈论晚上吃什么菜的语气定了唐宇下半辈子,又含着不乏威严的笑意看向唐蒄,说,“蒄妹妹,是不是吓着你了?”
唐蒄正在发呆,听见他说话立即摇头。
“以前萱嘉就跟我说你对她很好。”金先生说到这里时金萱嘉冲她微笑,他缓缓道,“在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埋没了你,萱嘉的妹妹在读高中,正缺个教音乐的老师。”
能到城里的老爷家工作,围观众人都暗暗羡慕着。唐旭顿觉自己高了旁人一头,多亏自己教养得好,才有了这样的孩子。唐蒄闷闷地不说话,他仍嫌唐蒄愚钝,急切地催促道:“高兴傻了?还不快谢谢金先生大恩!”
唐蒄刚回过神,哦一声:“谢谢金先生。”
金先生格外受用,说:“不客气。蒄妹妹,你多了这项工作,就不必管别的,只专心教习便好。以后那些卖报之类的事情,你就都不必管了,薪水自有你的。”
不管大人们如何想,金萱嘉只是高兴,她拉住唐蒄的手,亲热地说:“太好了,以后你就常来我家,再叫上学校里小爱青青那些和你玩得好的人,我们在家里办茶会。”
唐蒄对金萱嘉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她回头看看宋迤,宋迤却没表露出高兴的神色,其实唐蒄心里和她一样,都是笑不出来的。在众口铄金的谎言里是唐运龙要卖唐蒄,在弹冠相庆的真实里是唐蒄出卖了自己。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是金先生点名要她当女儿的音乐老师的,也是金先生罗织罪名把唐宇送进警察所的。要是她拒绝了金先生,下场估计会比唐宇还要惨吧?
案情告破后围观的人们纷纷散去,唐旭跟在金先生身边,极力说唐蒄有多好,唐蒄不适合当音乐老师,他却适合当推销员。她落后于众人,看着每个人的背影,忽然有个背影放慢脚步,不知不觉间就和她并肩了。
又是宋迤。
迟到的笑容现在才展露在唐蒄面前,她将一张纸递给唐蒄,说:“金先生派我给你做引导。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我给你介绍金先生家里现今都有什么人。”
那张纸折起来,时间写在里面,唐蒄无心翻开查看。她把那张纸揣进兜里,捉来宋迤惯用的那边手,果然有红色的印痕。她抬头看宋迤,宋迤也看她,没有讲话。
正好经过水沟边,唐蒄跑过去沾湿了袖子,拧干袖子吸的水,把那痕迹搓掉了。她搓洗得太用力,两个人都有点站不稳,宋迤的耳坠摇晃着。数九寒天里,冰冷的水,搓几下反倒变暖起来。唐蒄松开她,还是没有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