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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金小姐夜深忽梦少年事 ...

  •   三月天里寒气不散,金萱嘉不幸得了感冒。虽然在家里裹着被子直哆嗦,但她心里很高兴,因为不用去学校。钟声响起来,是放学的时间,她立马跳下床披上外衣跑到楼下。

      站在院门口看着车子把从学校回来的哥哥们载回家,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金芍雪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看见她匆忙跑到门口,也小跑着跟过来看。第一个下车的是金鳞洪,金芍雪挡在车门前,他开门时被撞得歪倒在地上。

      她卡在车门口没有走,既不动也不哭,就盯着金鳞洪看。金龙瀚在另一边下车,和捧腹大笑的金萱嘉一起把她拖到旁边,金萱嘉拽着她站起来,说:“别挡着大哥。”

      金鳞洪这才从车上下来。乔太从屋里探出身,一如既往地带着慈祥的笑:“今天这么准时呀?”她看见裹着披肩的金萱嘉,说,“生病就别站在外面,吹了风又要头痛了。”

      金萱嘉没答她的话,用脚把金芍雪被拖起来时挣掉的鞋子撇道金芍雪脚边:“芍雪,你的鞋子。”

      金鳞洪心情放松,他调笑道:“对不起,你比车门矮,没看见你。快穿起来,不然就等着和你姐姐一样得病吧。”

      “好了,不能这样说。”乔太虚按着金龙瀚的肩膀,从他肩上接过书包,“快进屋,今天作业多不多?”

      “我早写完了,”金龙瀚像是不把作业放在眼里,小声道,“乔姨,我等下和朋友出去玩,你别告诉我妈。”

      乔太问:“去哪里玩?”

      他答道:“到湖堤上看风筝,这不是快到清明了嘛。”

      他赶急赶忙地跑进屋里戴帽子,金鳞洪说:“得叫个人跟着他,这年纪的小孩转眼就走丢。”

      “你不也是孩子?”乔太把书包递给佣人,回头看见金萱嘉和金芍雪还在原地,招手道,“你们也早点进屋来。”

      金萱嘉没有动,是金芍雪拉着她过去。四人围着圆桌坐下,乔太说:“中午厨房烤了薯饼,洗了新鲜的杨梅。”

      “家里有吃的不早和我说?”金鳞洪看金萱嘉一眼,像是怪她在家里白待一天,他年轻时尤其不拘小节,也不管自己的话落到别人耳朵里是什么意思,自顾自开着玩笑,“我知道了,你是等放风筝的小子不在了再和我们分。”

      “怎么会,”金萱嘉用手捂住额头,遮掩道,“我今天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没出过门,现在还发着烧呢。”

      乔太说:“不舒服要多休息,到处跑身体康复不快。”

      金萱嘉用脸贴着冰冷的桌面,金鳞洪拍她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别扭?今天没看见学校里的同学,觉得家里闷?”

      金萱嘉脑袋昏着,她站起来说:“我玩荡秋千去。”

      小时候的金芍雪表现出的腼腆不是装出来的,或许是和另两人年龄差太多,她只把金萱嘉当朋友。她不想听乔太母子的闲聊,追上金萱嘉说:“我和你一起。”

      金萱嘉漫不经心地让她随行,她们家总是有一架秋千,转让小孩玩。金芍雪先一步跑过去抢能看到花丛的位置,抓着牵绳问:“姐,你为什么不跟乔姨说话?”

      “你别管,我就是不想跟她说话。”金萱嘉在她身边坐下,“不止是她一个,她们那一群人我都不喜欢。”

        不用说金芍雪就知道话里说的是那些人,她瞥过去,看见金萱嘉正望着高处发呆。金芍雪问:“你看哪里?”

      “没看哪里,”金萱嘉回过神来,金芍雪从口袋里摸出个半个手掌大的沙漏,她问,“这是哪来的?”

      “爸给我买的,倒过来沙子就会往下掉,”金芍雪摇给她看,玻璃中的沙子纷纷落下,“听说能让时间倒流哦。”

      金萱嘉客观地说:“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

      金芍雪立即质问:“你怎么知道?”

      “我们老师教的,”金芍雪愤然用力摇几下沙漏,金萱嘉制止道,“拿着的时候小心点,玻璃很容易坏。”

      金芍雪把东西塞到她手里,抓着绳索颤巍巍地站在秋千上。她看见远处有人抱着脏衣篮经过,挥着手朝那人喊道:“嘿,那边的大姨,过来帮我们推秋千!”

      那人没搭理她,金芍雪坐下来说:“她没听到。”

      漏斗用银质钱币封底,看不出是哪国的货币。金萱嘉拿在手里反复上下翻动,她看着落下来的细沙,装作不在意般说:“喊得那么大声,十里外桥洞里的乞丐都听见了。她是假装听不见,因为讨好我们没指望,所以懒得管我们。”

      “啊,她怎么这样。我要告诉爸去。”金芍雪恹恹的,她往面前的空气身上踢几下,“三哥不带我去放风筝。”

      金萱嘉没有说话,金芍雪夺过沙漏,说:“别老是玩我的东西,这是爸给我的,你想要就叫他帮你买。”

      “玩玩又怎么了,坏了就赔你一个。”金萱嘉双手一摊,病人总是懒洋洋的,她靠在秋千的靠背上说,“芍雪,你在家里这么些年,有没有想过你妈妈?”

      “没有啊,”金芍雪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想我妈妈,她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她说到这里,像是有了几分兴趣,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问爸要几张照片?”

      “芍雪,你还没到上学的年纪。”金萱嘉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她小声说,“学校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得是,我有个朋友家养着十四个太太,从妈叫到十四妈。”

      “那乔姨就是我的第……”金芍雪掰着指头数着,在心里过了几个名字后摇头道,“我不喜欢排这个。”

      “嗯,我也不排这个。”金萱嘉像是把金芍雪当成盟友似的,她遥指着高远的洋房墙面上镶着的一扇窗户,“你瞧,我妈房间的帘子不管白天黑夜都是打开的。”

      “她喜欢晒太阳。”金芍雪二话不说得出结论,她想了想又说,“我不喜欢晒太阳,会变成黑煤炭。”

      金萱嘉哼一声,似乎看不起她的答案。金芍雪坐直来,推了推金萱嘉的肩膀:“你起来帮我推秋千。”

      金萱嘉问:“凭什么?”

      “你是我姐呀,你不帮我推谁帮我推?”金芍雪心安理得,说着就要站起来,“不帮忙我就找乔姨去。”

      “回来,”金萱嘉拽住她,“看在你是我妹妹的面子上帮你推一推,就五分钟,五分钟后换你帮我。”

      姐妹是世上最方便的借口,她想担起做姐姐的责任,毕竟金芍雪从小就没有妈妈。金萱嘉很自然地推己及人,她的母亲尚且在世,只是不理她她就如此沮丧,金芍雪可是自出生起就没有母亲,她总觉得金芍雪孤孤单单的怪可怜。

      她也不太明白真正的母亲会如何对待孩子,是像乔太那样事事留心,还是像苏缃那样面面俱到?金萱嘉想象不出来,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让金芍雪感觉到一点温暖。

      以姐姐为名索取方便的金芍雪没过几年也成了姐姐。金芳菲生下来两年,她就拉着金芳菲学快步跑。

      金萱嘉讨厌苏缃,但恩怨不及子女,一家人不应该划分得泾渭分明,于是她把苏缃划出去,把金芳菲留下来。

      孩子们都在逐渐长大,金芍雪也上了学,每天跟金萱嘉一起坐车去学校。她星期五那天放学后在洋货店里买了一盒油画颜料,说要照着画报上的人像帮金萱嘉涂指甲。

      落在指甲上的细毫笔扫过的力道越轻感觉越明显,金萱嘉打哈欠。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按下去,来访的竟然是苏缃:“怎么躲在房间里?裁缝到家了,过会儿要进来。”

      金萱嘉轻慢地说:“等着吧,芍雪在帮我画指甲。”

      “就快画好了,”金芍雪和她配合得不好,没有帮她圆谎的意识,兀自沾了黄色颜料说,“两只鸭子嘎嘎嘎。”

      苏缃没关房门,卡在门口往走廊尽头看。金萱嘉莫名烦躁起来,她低声问对面的金芍雪:“苏缃来干什么?”

      “金峮熙今天跟他爸来我们家视察工作,好像他明天要当土皇帝似的。”消息和笔尖一同落下,金芍雪的声音轻得险些听不见,“苏太家里跟他不对付着,当然要躲他们。”

      金萱嘉点点头,又问:“你从哪听来的?”

      “还不就是三炮……”说到这里苏缃关上门彻底进屋,金芍雪立即机敏地不着痕迹把话题换掉了,“三炮台是什么东西啊?我听老师说过,可惜没有亲眼见到。”

      苏缃在桌边坐下,金萱嘉拘谨地把手揣回去了。她笑道:“窝在房间里多没意思,今天家里有红茶加树莓汁。”

      她为什么来?金萱嘉停滞两秒,当即找出合理的解释:“你是想骗我出去跟二哥玩吧,莫非三哥哄不住他?”

      “骗你做什么?不肯下去就不下去,叫那个裁缝上楼就是了。”有人敲几下房门,苏缃说进,敲门的就是裁缝,她起身说,“正好说到你们呢,过来给两位小姐量下尺寸。”

      裁缝带着两个助手,其中一个和金芍雪差不多大。他指甲缝里沾了很多墨水,衣服也皱巴巴的。只有为首的裁缝老师穿得最光鲜,他从工具箱里取出软尺,让助手帮他测量。

      桌前的空间都被占了,苏缃倚在床边,说:“学校的校服还合身吗?趁现在拿出来改一改。”

      “合身,当然合身。”金萱嘉转过去方便量肩宽,她心里觉得苏缃每次出现都要找个东西靠着,好像单独一个人就站不稳,她说,“本来就是量身做的,怎么会不合?”

      苏缃说:“那身是前年做的,这几年你正长个子。”

      软尺绕着收紧,宛如绞索套在脖子上。金萱嘉放下抬起展开的手,苏缃用早有预料的笑容说:“是不是长高了?”

      金萱嘉不答话,金芍雪说:“哎哟,好饿。”她看向苏缃,问,“今天厨房里还有些什么来着?”

      “树莓汁红茶,”苏缃说,“有不少点心。”

      “我要吃点心。”金芍雪站到助手面前,展开手说,“快量吧,吃撑了肚子要大一圈,做出来的衣服会肥。”

      众人都笑起来,金萱嘉闲步走到窗边远眺,靠着窗框。她浑然未觉自己也是像苏缃那样找个东西倚着。

      金芍雪量完第一轮,裁缝说:“尺码正合适,刚好我们这次带了一件差不多的样衣来试穿呢。”

      “什么衣服?”和金芍雪差不多大的那个打开矮柜,露出里头的浅黄色洋装,金芍雪说,“不错,给我换上。”

      金萱嘉还在望窗外,她喊道:“姐,看我穿新衣服。”

      她把衣服套上,裁缝拿出手提灯来展示布料在不同光照下的颜色。金芍雪的脸被光照得苍白,很像唐蒄把她带走的那天,她瘫坐在地上看见的跟着苏缃离开的金芍雪。

      金芍雪不信她能逃走,还是向苏缃进谏直接把人带回去。离开时她频频回顾,苏缃和以前一样冷酷得不愿回头。

      想起第一天上学苏缃给她准备书包和文具,想起和金芍雪早起去学校昏头昏脑地靠着车窗打盹。冻僵的人感觉不到泡着身体的水冷,她在拥有那一切的时候感觉不到幸福。

      窗帘层层落下遮盖住阳光,黑暗笼罩过来,将她紧紧包裹住。是她自己要弄瞎眼睛,唐蒄跳着脚骂她,忍过去不就好了?就像苏缃,和她父亲离心也能面不改色地一起吃饭。

      这种事她才不想做,她宁可为看错唐蒄而付出代价。意识在脑海里浮沉着,她听见有人念道:“金毓……”

      当头一棒,金萱嘉猛然转醒:“金什么?”

      程遂翻着书说:“金毓黻,1962年辞世的历史学家。”

      不是她认识的人。她常叫程遂给她念书听,幻想能在书里听到一点过去的线索。从程遂识字起念了许多年,史书里没有苏缃,没有金芍雪,也没有金萱嘉。

      她们后来怎么样了?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求证,唐蒄和宋迤只会骗她,不会跟她说真话。她独自留在唐蒄和宋迤身边,跟她们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人永隔。

      金萱嘉卧在躺椅里,眼前陪她许多年的黑暗越来越深,她说:“今天就读到这里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金小姐夜深忽梦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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