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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甑复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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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封手写信,乱七八糟的小塑像,一盒没拆封的扣子,油纸上写着半个月前的日期的糕点,还有颗带着天然流水纹的石头,摆在桌上不像一个世界的东西。
熏人的檀香味,有种砒霜和白糖混在一起的甘甜。唐蒄抱着店里买来充数的饼干,匆匆跑进门就看见金萱嘉桌子上那一堆李环露退还给她的东西。
金萱嘉像放在椅子上的洋娃娃,僵直的四肢和华丽的裙边。要注意端庄的年纪,不能坐在地上哭。更何况这里有朋友、有妹妹,还有不时投来哀叹目光的佣人。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光景,礼物被退回来又不是第一次。唐蒄满怀侥幸地走过去,最后只是把饼干放在那堆礼物旁边。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一晚的时间。
那袋东西放到桌上,金萱嘉抬头问:“你来送饼干?”
看起来是张紧绷着的脸,说话也尽量简短,否则就要憋不住情绪。唐蒄尽量不把话题往李太身上引,轻描淡写地说:“嗯,跟你约好的,不能食言。”
这种时候越是提她母亲越是容易把她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打破。金萱嘉在心里感谢唐蒄不提伤心事,嘴上挑剔道:“不是你做的,也不买个贵点的,一股馊味。”
“都是今早新做的,怎么会馊。”唐蒄看着她咬下一小块,碎屑像饼干的眼泪一样掉下来。
她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安慰金萱嘉,李太死了,当务之急不是难过。唐蒄瞥着站在门边的金芍雪和宋迤,两个门神般立着不敢动作的人,她挑出最有嫌疑的,对金萱嘉笑了笑:“你吃着吧,我把芍雪带走说几句话。”
唐蒄站起来,用眼神逼令金芍雪跟她走。这样会让金萱嘉也跟着疑心她,但唐蒄看着着实吓人,金芍雪又当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视死如归地随她出去了。
金萱嘉看着门框怔怔的,宋迤知道她是担心,说:“我也跟过去看看,今天最不能乱跑。”
金萱嘉点头,宋迤也跟着出去了。这三个人像约好了似的让她一个人独处,没有直接点破她的难过,但把她的痛苦看得分明。她恨这样心照不宣的退让和成全。
金芍雪窝囊地缩着头,唐蒄问:“是不是你?”
“不是,”她愤懑地甩着唐蒄拉着她的那条手臂,走远了才敢大声申冤,“你为什么单单怀疑我?昨天宋迤也听见了,你怎么不说是宋迤告诉爸的?”
宋迤从后面跟上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唐蒄毫不避讳地笑两声,说:“除了你没人有这样的品行。”
“品行?宋迤是正儿八经为爸分忧,忠心为主嘛,当然不是坏事。”金芍雪充满怨气地瞪一眼宋迤,说,“你仔细想想,我告密让苏缃安插的人暴露,苏缃还不把我当成和我爸一派的人?我有什么必要告密?”
“不是你,”唐蒄侧过身看身后,“难道会是宋迤?”
金芍雪挣脱她的手,气得不想说话。唐蒄说:“别等到金小姐以后又不肯跟你们玩了才知道厉害。走一个金芳菲就成那样,这次死的可是她娘。”
她哼一声:“这有什么,我妈不也死了。我就不在乎。像她那样天天顾着这个顾着那个,净给家里拖后腿。”
她们家不就是因为没和金峮熙家里割干净才衰败的吗?讲什么手足情谊,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唐蒄义愤填膺,金芍雪却觉得她虚伪。这里最不该谈友爱家人的人不就是唐蒄?现在倒是她来指责别人。金芍雪故意讥讽道:“老师,你可不在乎这样的事。”
这话没刺中唐蒄,却是叫对面墙上靠着的宋迤有所动摇。唐蒄没为自己辩解,对她而言家人就像冬日里穿在身上的棉衣,御寒的棉花越穿越稀疏,越穿越破旧,非要在数九寒天里穿着这样的衣服只会把她冻死。
但她还是找不到反驳的话,唐蒄说:“我不在乎,你姐姐在乎啊。小心她一辈子不理你,”她侧过脸看金芍雪,无意间瞟到楼下站着的往上边看的金先生,她转身说,“或者,或者她就像曾经的刘梦桡一样死了。”
唐蒄路过宋迤飞快地蹬下楼,宋迤走到栏杆边才看见她跑到金先生面前。她盯着金芍雪看,金芍雪嘴巴一撇,说:“看什么看,不是我说的,我用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发誓。说真话,是不是你告诉爸?”
宋迤也说:“不是我。”
“我还以为要被老师打。”金芍雪抚几下胸口,望着楼下说,“她会不会跟爸打起来?我不敢去劝架。”
不知怎么,宋迤立时想起金先生那天要让唐蒄有来无回的豪言壮语。她无比警觉,像唐蒄那样快步下楼。唐蒄跟金先生讲到一半,她伸手去拉:“过来。”
“去哪?我还没讲完,”唐蒄被抓住后领,被她拽走还不忘对金先生恐吓道,“不过也不消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金先生看着她被宋迤拖上楼,恍惚间有点迷茫。他用几秒钟想起自己的目标,他不希望金萱嘉太恨他。
要不是苏缃暗中操作,要不是李环露自甘堕落,要不是种种原因,他不会杀死李环露。李环露对他不理不睬这么久,他还没有动怒,这不是纵容,这不是爱?
他这么想着,走到金萱嘉房门前,里面有几个女人围在金萱嘉旁边。他依稀记得是他的几个小老婆。朝露晞,芳时歇。金萱嘉呆呆地看着他,他明白自己不用痛哭流涕地表示忏悔,他伸手把东西放到桌上便走开。
那是一根细细的簪子,旁人不知道其中代表什么意思。其实他也不知道,但他就是要送李环露这一份礼物,他沉默着献礼,旁人的遐想会将他的行为美化。
有几个女人在哭,这样就显得流着眼泪的金萱嘉不孤独。有要藏一棵树就要把它栽进树林的说法,一个人哭丧和几十人哭丧带来的观感也是截然不同的。
尽管金萱嘉以前和她们的关系并不好,但李环露这样平时不声不响的人都死了,总让她们物伤其类。
在她们搭出的遮掩下,金萱嘉难得地让眼泪掉下来。离她最近的是乔太,她问:“这些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是我送的东西,她不肯收。”金萱嘉吸吸鼻子,说,“我也不想要了,不如叫人丢出去。”
宁鸳道:“哎呦,这不成的。丢出去太可惜,最好放在我那里,我不动你的,等你以后想要我就还给你。”
金萱嘉防备着问:“你不会私吞?”
宁鸳没跟她吵,但也露出了些微鄙夷的神色。不争吵是可怜她死了妈。她揽住金萱嘉的肩膀,轻佻地说:“我还吞你这些?好歹是一家子人,穷到贪你的钱?”
她顿了顿,说:“你爸在气头上,你娘也是犟脾气。现在难过不是不行,只是别叫这难过跟你一辈子。”
后头有个跟着哭的太太说:“是呀。”
金萱嘉被宁鸳搂着,眼睛直直地冲着桌上摆着的东西:“她是怕连累我,是不是?”
宁鸳疑惑地低头,金萱嘉又说:“这些东西在她那里,免不了爸也要跟着猜忌我。她把这些还给我是想告诉爸这事跟我没关系,是不是?”
乔太和宁鸳对视半晌,宁鸳却觉着这是李环露厌恶她的表现,被迫生下来的孩子,李太不想跟她沾上一点关系。乔太说:“是,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
她明白这是金萱嘉的自我欺骗,她太想要一个爱自己的母亲。这时把金萱嘉的幻想戳破,估计金萱嘉也不要活了。宁鸳说:“怪就怪到苏缃身上,叫李太帮她刺探敌情,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再大的火都烧不着她。”
听她提起唐蒄,乔太才猛然回过神来:“今天蒄老师来,上回她和宋迤闹得不愉快,我得去看看。”
众人都记得那天宋迤面无表情地扔掉浸血的被单,都让乔太快去。唐蒄进门时才发觉被单换了,她随意地说:“我还想着再也进不了这扇门了呢。”
宋迤自己在书桌后坐下,她也跟过去:“我知道你懒得理我,你是想把我支走,怕我和金先生吵起来。”
宋迤不说话,唐蒄道:“你还真护着他。”
“金先生虎视眈眈地要把你抢回来,你不该一个人来,”宋迤停顿一会儿,补充道,“最好带上小彩云。”
“小彩云不知道我要来这里,”唐蒄坐到桌子上,看宋迤时低着头像是认真讲题的老师,“苏缃也不知道。本想着来拦一拦,结果死老头下手这么快。”
宋迤躲开她的目光,说:“你还有东西在我这里。”
她把抽屉里的木雕拿出来。唐蒄似乎被这东西吓了一跳,她抠着那木雕的起伏纹路道:“你回过云南?”
宋迤诚实地说:“蒋毓来找我,说这是你在她那里订的,要我买下来。我不想要,买下是替你还钱。”
“好吧,李太给苏缃传过几次你的消息,没听说你买了这个。”唐蒄翻来覆去地看那个木雕,缩小的她和宋迤并肩站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拍照,她笑着说,“你就不想知道这几年我在苏缃家里都在做什么?”
宋迤说:“我不想知道。”
“无聊。”唐蒄中肯地评价宋迤,自顾自地说,“苏缃人还行,她跟我说过要带金小姐走。我看她挺喜欢金小姐的,就眼下的情况看,金小姐大概要恨她一辈子了。”
她这话没什么问题,宋迤打量着她,说:“侯亭照有一半是听苏缃的命令,别到最后你发现她也害过你。”
“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对不起我,我没有闲情逸致一个个去追究。”唐蒄把目光从木雕上挪回宋迤身上,“尤其是你,我这不是没把你怎么样吗?”
宋迤说:“看来你比以前有些进步。”
“这倒是。这几年我呕心沥血,只在一样学科上下过苦功。”唐蒄低头贴近她,“就是让宋迤不生我气科。”
“什么是让我不生你气科?”宋迤不想看见她望着自己笑,别过脸去赌气地说,“你最拿手的是告诉我我也不是好东西,是我和你一起害了你哥和你二叔。”
唐蒄愣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话刺到。她很快恢复平静:“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卖可怜要看技术,这样冲你叫只是宣泄情绪,没什么真用处,我知道很多有用处的办法。”
唐蒄直起身来晃腿,宋迤抬头看她,她对宋迤笑了笑:“可惜我今天没心情陪你玩这些。”
她收起笑脸跳下桌子,径自走了。房门砰地关上,宋迤手边空空的,她只拿走了那块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