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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夕露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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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芍雪在金萱嘉面前说漏嘴,金萱嘉才发现唐蒄得知了刘梦桡的死讯。她很快感到愧疚,在痛骂金芍雪之后又往唐蒄这边送礼物,还专门派人送唐蒄回家。
唐蒄怀疑金芍雪是故意的,谁会主动敲锣打鼓宣告全世界自己是个口无遮拦的大嘴巴。她无心再管这些,宋迤对她回家的旅途格外重视,势必要做到最好。
她希望唐蒄的父母能对唐蒄在城里的生活放心,尤其是上回秦英莉来,宋迤愈加期盼对方认可自己能照顾好唐蒄。唐蒄觉得她为这种事把日子过得严阵以待十分好笑,到了分别的日子,两个人都怀着不同的愁绪。
她知道宋迤发愁是因为离不开她,暗想着宋迤低头看地面的样子也挺可爱。唐蒄把手提箱放在地上,挪到宋迤面前搂住她,故意卖可怜道:“我舍不得你。”
周围人来人往,宋迤有点不适应:“我也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就别让我走呀,再抱紧点。”宋迤照做了,唐蒄笑道,“未来有十天见不到我,你会不会忘记我?”
“要是能忘记才好呢,弄得我这几天照镜子就想起你。”宋迤圈在唐蒄背后的手渐渐收紧,她大概是怪唐蒄趁她不注意咬她,原本是怨怼的神色,想到唐蒄要走就和缓许多,她小声说,“痕迹淡些你就该回来了。”
“真喜欢你,真不想走。”唐蒄松开她,跟她并肩站着张望街上的车辆,“你之前还跟我说想我永远留在家陪你,今天就要赶我回去。就知道你是骗我。”
宋迤自然地牵住她垂着的手,笑道:“顺利的话我明年便能陪你回去,到时就不怕舍不得我了。”
“好吧,再信你最后一回。”唐蒄用地面磨鞋尖,没安静多久就觉得无聊,凑到宋迤耳边跟她找话说,“我听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人走过去,宋迤捏她的手:“别给旁人听见。”
唐蒄没答应她,两个人在街边站了几分钟,金萱嘉家的司机才远远出现在路口。是那个常接金芍雪的武哥,想来是金萱嘉怪她说漏嘴,叫她找人将功折罪。
可怜这人大过年的还得加班。唐蒄看着他来开车门,扭头看宋迤:“我真走咯。”
宋迤松开她的手:“回头见。”
唐蒄隔着车窗对她笑:“不跟你回头见。”
车开远时人也越来越远,宋迤目送她坐车像秦英莉那样消失在街道尽头。唐蒄身上的衣裳是宋迤选的,她全身上下连至上车时取下来放在旁边的帽子,都是宋迤提前好几天规划好的道具,就为了让她父母放心。
好笑的是上回她来家里的时候也没跟唐蒄的父亲说几句话。唐蒄猜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比自己想的更多,她不止想让唐蒄陪她追忆往昔,还想要唐蒄的父母也加入进来,她早没了爹妈,迫切地想要新的。
这样想来唐蒄身上堆的不是衣服,而是夺人眼球的演艺道具。唐蒄脸上挂着笑,还停在和宋迤依依不舍道别的阶段。只要她想,这台戏就没有唱不下去的那天。
想到这里唐蒄不禁叹息。前头的武哥从车顶上歪歪斜斜地贴着的后视镜里看她:“蒄老师叹什么气?”
唐蒄没料到他这话:“我叹气吗?”
他说:“我只数了十分钟,你叹了三次。”
“这天气不开窗觉得闷,开窗又怕吹冷风头痛。”再往前几里就要到门口,唐蒄眺望着前头的路标闲聊道,“以前都是侯先生送我回去,他从不跟我说话的。”
“是吗?侯先生他不是年前就,”他把没说出来的字咽下去,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我刚到金先生家里做事时就是他管的,当初我就觉得他负责的事太多,又要开车又要当副手,我在旁边看着都担心他忙死了。”
“是,除了他还有谁这么任劳任怨?”一阵风拍在唐蒄脸上,她笑着往手心吹一口气,说,“说不定他从手上拔根汗毛下来一吹,马上变出个人来帮他忙活。”
武哥也笑起来:“是,侯先生像有三头六臂。”
“不也还是没飞出五指山。不讲他了。”唐蒄看着快到目的地,往前伸手指着远处说,“到前面路口你别急着送我进去,开着车带我在外头兜几圈。”
他理解不了唐蒄的意思,诧异道:“不进去光兜圈?”
“金先生家的车又不怕没油走不动,就转两圈,”唐蒄撺掇道,“开到那边,路是平平展展的,有几个弯。”
她是金芍雪的老师,武哥只好迷迷糊糊地照做。唐蒄满意地坐回去,想了想又打开窗户,说:“开快点。”
风鼓足了劲灌进来,唐蒄下令道:“再开快点。”
武哥仿佛早有经验,盯着前头的路说:“金小姐也常这样。是蒄老师你教她的还是她教你的?”
“都是学生靠老师教,”周围越来越偏僻,唐蒄笑起来,“这条路少有人走,金小姐叫开多快你就开多快。”
趁着前路无人在附近转几圈,唐蒄早就想这样做,可惜曾经侯亭照不肯配合。她看不得侯亭照消极怠工的样子,本想叫他趁着开车放松,他却时刻循规蹈矩。
这下好了,人都没了。幸而新司机比较好说话,大概是被金芍雪使唤久了什么都听。唐蒄下车时专门给他递了钱,虽然不在分内,姑且算是谢他过年时忙碌。
风把唐蒄绑起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她回家总是不怕蓬头垢面。不如说她在家里最敢蓬头垢面,外头人只顾光鲜,只有家里人才能说出她在哪个泥潭里滚过。
她提着箱子掀开门帘走进去,唐旭和秦英莉在里头坐着。听见有人走近,唐旭抬头看见是她,露出个还算慈祥的笑来:“新年好。怎么不出个声儿?”
“我都走到你面前了,还要我出声?”唐蒄拿同样的笑应付他,“你们今天不是说去五舅家?”
“那还不是你从城里回来,我们两个老的在家等你嘛。”秦英莉把手里的瓜子壳投进炭盆里,一下子激起几点火星来,“带了什么东西?到家里还提着。”
唐蒄拐进房间里,她也跟过来,唐蒄在床上把东西拿出来,随口说:“有什么好看的,就带了这几天穿的衣服。”她摸到一个铁盒,拿出来道,“哦,还有盒蚊香。”
秦英莉诧异地接过,问:“拿这个回来干什么?”
“夏天睡外头不是很多蚊子嘛,”唐蒄耸耸肩,“我跟和我住的那个宋迤——宋迤,记得这个人吗?”
“记得,去年跟金先生一起来的宋小姐。”秦英莉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觉得摸不着头脑,“是她叫你带的?”
“我跟她说我们家夏天夜里睡在外头,她说睡外面有蚊子。”唐蒄看不出她对宋迤的态度,伸手要拿回来,“我也说带蚊香怪多余的,你嫌弃我就带回去。”
秦英莉摇头道:“这也是人家一番心意,你原封不动地带回城里宋小姐就要问我们怎么不收了。”
唐蒄哦一声,想了想又问:“你看她顺眼吗?”
秦英莉看她一眼,不太明白地说:“这话打哪来?她是金先生家里头的人,肯定是很好的。”
这观点好像在这些人脑子里扎根了,提起宋迤就是金先生。唐蒄指正道:“她不是金先生家里的人。”
“是是是,她自个儿好像也这么说。”秦英莉附和完,又有点不太确定,“是这么说吗?我忙忘了。”她对唐蒄笑,“我跟你爹在外头呢,放好东西出来烤火啊。”
唐蒄应下来,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回这间屋子。出去住之后躲家里就跟躲什么似的,外面的世界总是百看不厌。
出去听唐旭和秦英莉讲话,无非是聊亲戚间的事,诸如谁家老人寿终正寝,谁家又有了小孩。唐蒄在旁边发呆,总想起上回宋迤帮她烧火时弄脏的脸颊。
唐旭冲她努嘴:“唐蒄,爹问你话。”
唐蒄回过神:“问我什么话?”
唐旭说:“你三舅家添了孙子,请你取个名字。”
“又不是我的孙子,怎么就要我来取名字?”唐蒄笑了笑,倒觉得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凑近火盆边好不容易回暖了点,便尽职尽责地细问,“什么时候生的?”
秦英莉兴致最高,抢答道:“大年初二,好日子吧?”
唐蒄点头:“好,就叫秦初二。”
“叫初二多难听?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唐旭眼睛一瞪,又哄道,“取个好点的嘛,你是大学生。”
“都不读了,你们没跟他们说?”唐蒄摊手道,“一看就知道你们在骗我,取名字不是叫专门的人取?”
“嗐,爹找你说话你还不买账。”他挂着有点失意的笑容,唐蒄觉得他像小时候那条想咬她又看见她手里有棍子的狗,于是看他的时候也是带着笑的。
他把杯子给唐蒄:“你不动嘴就动动手,把茶倒了。”
唐蒄没拒绝,拿过杯子掀帘子出去。把茶泼出去的时候茶的温度透过杯子都嫌冷,明明放在炭火边。她看见茶杯里的茶垢,想起自己以前也用过这个杯子喝茶。
那时候唐宇在,唐运龙也在。她认为一家子关系再不好,也总有几个高兴愉快的瞬间。就好比唐运龙有次挑水回来,看见唐旭喝茶便上前索要,唐蒄也吵着要喝,他在旁人眼里一贯是好脾气,便毫无怨言地把茶让出去。
那杯子不知用了多少年,杯口有点扎人。唐运龙勉强喝下去,唐蒄进嘴就吐了。两人都说苦,唐旭笑着说:“做人也苦,一杯茶算什么?你们就当提前体验人生了。”
泼出去的茶水躺在地上,形状像一截枯枝。唐蒄想起唐运龙不在,以前两人还背地里怪唐旭话多。真是覆水难收。她回到炭盆边还杯子,把空杯子展示到唐旭眼前晃一圈,坐下调笑道:“打发我做事是要收钱的。”
唐旭摇头晃脑道:“养大你不花钱?金先生把你惯坏了。”
唐蒄翻个白眼:“胡说什么,要惯也轮不上他。”
“是,这话没脑筋。”秦英莉把唐蒄拉到她那边,商量着说,“明儿我们上舅姥爷家去,你也跟我们一道。”
唐蒄随口说:“哦。”
秦英莉补充道:“去了要叫人,别再弄你上回那事。”
唐蒄知道是说她假办葬礼,又说:“哦。”
她来掐唐蒄的脸:“哦什么?别的字不会说?”
两截长指甲掐得唐蒄脸疼,唐蒄拱手说:“嗻。”
秦英莉忍不住笑出来:“这孩子。”
唐蒄又挪动眼珠去看唐旭,他也跟着笑了。唐蒄把杯子放回桌面上,他将茶杯拿在手里,起身去屋里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