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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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十二就开始为闹元宵而预热了。
小城里按区域划分了几个居民区，江尾有三个居民委员会：河街居民委员会，下街居民委员会，上街居民委员会。这些区域大年初三就开始活动筹集资金和人员组建龙灯会——龙灯会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有没有排场直接关乎整个街区的荣誉，反之这一整年就会被其它街区瞧不起。
方浅他们的学校属于上街，谢晓川被几个同学也是街道活动积极分子怂恿着做了“龙尾巴”。
谢晓川本不想参加什么舞龙，但听那几个积极分子说按照每年舞龙的惯例，龙尾巴必须得个漂亮的精力充沛的小伙子担当，谢晓川一听这话，果断担此重任。
等他去练习几天才知道为什么这龙尾巴要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了——被龙身子带着转个不停，还要求必须且走且跳。
才第一天谢晓川就喊了老娘，心想怎么不做龙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那两个做了龙身的积极分子同学说，龙珠那是主任在当呢，别看这老头年过半百，瘾还大得很，自己给自己安排当龙珠，又轻巧又体面呢。
不过熬过了前几天，后面就得心应手了，他还研究出了做龙尾巴的趣味，就是到时要狠狠抢街上行人的花炮。
正月十五这天，夜幕才刚刚降临，街上有小孩的喧闹和炮竹的噼里啪啦声。各家都早早吃了晚饭，赶着往街上挤。
龙灯还没有出来，街上就已经热闹非凡，街边的树上隔十米就挂着大红灯笼，把个街道照得红红火火，地上散落的红色鞭炮的碎纸又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街边摆满了小摊，卖烟花的，卖花灯的，卖糖糕的，卖烧烤窜的……琳琅满目。
还有政府组织的猜灯谜，做小游戏的那一方也挤满了人，喧闹异常。
方浅其实不爱这样拥挤的热闹，但是谢晓川千叮万嘱，一定要来看他舞龙，方浅这才不太情愿地出了门。
他捡着人少的地方走，但是因为街道上的人太多，还是会时不时挤得他一个趔趄。
撞到他的人连说对不起，他一看，不是奴宝吗？奴宝也抬头认出了他，笑着喊道：“碟浅！”没等他答应，奴宝又说，“碟川和你在一起吗，我妹妹找他。”方浅才注意到奴宝后面的格宝，她比之前瘦了些，看起来更高挑了一点。
两人都穿着苗服，没有盛装隆重，但比便装精致，应该是为了方便活动，奴宝的头发一部分做了盘发固定在头顶，一部分如黑瀑布一般垂在脑后，用简单的银饰装饰着。奴宝的头发用银线编了发辫，搭在肩头垂到腰际。两人装扮虽不相同，但都体现着苗家服饰一贯的精美惹眼。
“碟川？”方浅疑惑道。
“就是谢晓川！”
“哦，他在舞龙呢，上街的龙，黄色那条，他做龙尾巴，一会就该出来了。”方浅解释道。
“太好了！”奴宝立马转身对格宝说了一串苗语，格宝有些闷闷不乐的脸立马鲜亮起来。
“我们去买花炮射龙！”奴宝不由方浅说话，拉着他就直奔烟花爆竹的小摊。
姐妹俩买了一堆花炮，喜滋滋地翘首盼着龙队。
不多时，只听远处锣鼓声响，人群里有人喊道：“龙要来了！”于是拥挤的人群骚动起来，人挨着人变成人推搡着人。
只听锣鼓声越来越近，远处出现了点点灯火，那是龙灯。远处人群灯火辉煌，簇拥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奇异彩灯缓缓前行。
这些彩灯都是由人装扮的，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老头，他划着一条船——船由两个人抬着，他绘声绘色演绎在海上与风浪搏斗的样子。
再后面就是龙宫的先遣部队了，前面的是虾兵蟹将，由一些小孩子扮演，肩上扛着螃蟹或龙虾状的小花灯，身上穿着有小尾巴的戏服，头上顶着小犄角。这些三岁到六岁的孩子，完全不在状态，走走停停，有的走烦了就出了队伍找妈去了，逗得围观人群哈哈大笑。
虾兵蟹将后面是蚌精鲤鱼精，都是些高挑漂亮的女孩子扮演，脸上画着闪闪发亮的彩绘妆，舞动着优雅的手臂，配合着曼妙的步伐款款而行，人群里不时有人打着呼哨发出怪叫。
虾兵蟹将和蚌精鲤鱼，人们是不敢放烟花的，开胃菜过后，正主在后面，随着欢呼声和宣天的锣鼓声，龙来了！
只见红黄青三颗龙珠引着三条龙翻滚腾跃而来，三条龙时而并排前行，时而交错缠绕，人群中蠢蠢欲动，已经对龙头开炮了！只见银色的烟花绽开，垂落在龙首上，龙首更加兴奋，开始翻滚起来。龙珠折回龙身处，两条龙都追着那一颗龙珠，形成二龙抢珠的形式，另一条龙跳跃着追逐着另外两颗龙珠，左顾右盼。
烟花一簇簇爆发起来，红的、绿的、黄的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绽放，夺目的光芒犹如白昼。小孩兴奋的用手里的小花炮对准了龙身射击，龙尾一扫过来，小孩手上的花炮就到了龙尾的手里，龙尾开始向人群里反击，没被抢走花炮的孩子咯咯大笑，被抢了花炮的孩子嚎嚎大哭。
“不讲武德！不讲武德！”人群里有人喊，可这声音立马被笑闹声及烟花尖锐的轰鸣声盖过。
“快看！是谢晓川！”奴宝兴奋的叫道。
谢晓川穿了一身青色衫子，额头上扎着青色的布带，正扛着龙尾巴在后面转转跳跳，专门抢街道两边行人手里的花炮，一脸得意洋洋。
格宝立马拿了花炮跑过去，到谢晓川面前，对着他做没有杀伤力的攻击。并笑着叫：“碟川！”
“诶唷！小灵通，苗妹子你也上手！”谢晓川前面的积极分子同学调侃道。
他立马争辩道：“什么上手啊，我和她又不熟。”说着他偷瞄了格宝一眼，格宝依旧对着他笑，并且把手里的一堆花炮都递到他手上，谢晓川连忙回头看龙身，两个积极分子“不怀好意”看着他，他感到一阵厌烦，一松手，把花炮全部洒在地上，格宝惊讶的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到了队伍中。格宝呆呆看着龙远去，地上的花炮被一群孩子一抢而空。
方浅正好看到这一幕，微皱了眉，看着另一条龙又要摆过来了，忙把格宝拉过一边。
奴宝见这情景，脸色很不好看，拉住妹妹的手对方浅说：“我带我妹妹先回去了。”方浅看着他们说好。
这时正好有个行人在放烟花，结果后退时撞到了方浅，烟花失了方向，直向方浅头上射来。
“碟浅小心！”奴宝喊道。
方浅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个人拉到一边，那个人把他拥住，用背挡住了烟花。
熟悉的气味？方浅脑子暂停了几秒钟，从那人怀里抬头，正好撞进一双深潭一样的眸子里。
“余沐？”温热的鼻息喷在方浅脸上，嘴唇相碰的触感电光火石在他脑海里闪现，方浅立马和余沐拉开距离。还好这满天烟花掩饰了他发烫的脸颊。
“碟沐！”奴宝兴奋地跑过来，挽住了余沐的胳膊，“你怎么来啦，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余沐不动声色的把手臂从奴宝手里抽出来，礼貌的笑着。方浅不自然的退到一边，正想找点什么理由走开，奴宝突然又挽了他的手臂说道：“碟浅，我们一起去逛街，还有碟沐。”
“恐怕不行，我还有其他事……”方浅说道，几乎同时余沐也说道：“恐怕不行，我还有其他事……”奴宝惊讶的看看他们俩，狐疑的说：“你们的事是一起做的吗？”
“不是！”他们异口同声，为此二人略感尴尬。
余沐转身，抬下巴指了指街边，几人巡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挂着几个精巧灯笼的小摊。小摊边蹲着一个女孩，是余湲，余湲旁边站着一个棉衣打了补丁的少年，是耗子。
耗子正观察余沐去了哪里，望向这边，一下看见了方浅，他笑着扑过来。
“浅哥，你怎么不来找我玩，今天余哥要来卖花灯，说去街上就能遇到你，原来是真的！”他笑得两颗老鼠牙露在外面。
才说了一会，上街看热闹的王汐也恰好和他们碰到了一起。
王汐微笑着和方浅打招呼，看了看耗子对方浅说道：“这是你的朋友吗？”
“姐姐你好，我叫吴浩。”耗子看着身着白色羽绒服的王汐，一时呆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看女人。听到她问方浅，立马抢着答道。
方浅介绍了一下王汐，然后问道：“你来逛街吗……要不要一起？”
王汐笑着点了下头，梨涡浅浅的在脸上浮现。
“汐姐，你真像画报上的女明星。”耗子惊叹道。王汐听了，不由得又绽开一点笑容。
余沐的花灯卖得差不多了，他把几个剩下的灯笼装在牛仔包里，把包一甩背在背上。奴宝已经等不及拉住了他的手，要一起逛街，余湲也满脸欢喜，跟在后面，格宝厌厌的勉强跟着。耗子见余沐收拾好了，立马叫方浅和王汐，两个便跟着也挤入热闹的街市。
余湲提了一个花灯，跳着走在最前面，虽然穿了身旧衣服，但小女孩的活泼天真总惹人怜爱。耗子捡了一节灯草，要加进余湲的花灯里，说这样燃得好。余湲不屑地转过一边，不相信他。耗子又捡了几根，不放弃地追着余湲满街跑。
方浅和王汐并排走着，他尽力表现着温柔健谈，在人群涌过来时，用手臂护住王汐，每到这时，他总会下意识的看向前面的余沐，但余沐和奴宝聊着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龙队等下会从连接山上山下的主街转到上街去，几个人又抄了一条阶梯的近道去追看龙灯。
他们爬完长长的阶梯，正好赶到龙过来了，这条街比刚刚下街的街道狭窄，所以人群变得更加拥挤，烟花炮竹遍地开花，满眼里都是光华绚烂，花灯夺目，人头攒动。
耗子和余湲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一会就不见了踪影，余沐和奴宝、格宝也一下被人流淹没。方浅见人像浪潮一样打来，有些烦躁，便想拉了王汐往里边街的楼梯上靠，但一看身边也不见了王汐的身影。
他正四处寻找，却有一只手把他一拉，拉上了旁边的楼梯。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却是余沐。“小心，上来点。”余沐看见烟花射向他们，又拉了方浅往楼梯上走。余沐的手指都是老茧，粗糙而温暖。方浅就任他这样牵着，没有抽回手。
“人这么多，大家都被冲散了，你怎么看见我？”方浅看着余沐。
“不会被冲散。”余沐的眼睛望向街道上喧嚣纷乱的人群，在五颜六色烟花的映照下，他眼睛里流光溢彩，他突然看向方浅，“时时放在心上的人，不会被冲散。”
方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比街道上的锣鼓喧腾更甚，他呆立着半晌，突然拉着余沐沿着台阶往上跑。他只觉得心里非常热，好似被轻柔而温暖的网缚住。可是又有什么想要冲破这张网，渴望更激烈的碰撞。
两人一口气跑到半山腰，街道已经变成一条光流，方浅累得在台阶上坐下，余沐也挨着他坐下。谁都没有说话，任冷冽的山风把汗水吹干。
良久，余沐从背后的包里翻出一叠纸搭，方浅问是什么，余沐把那一叠纸一拉开，变成了一只纸做的小兔子。
“怎么做到的？”方浅奇道，立马从他手里把小兔子拿过来，左看右看。
“这是一个折叠的花灯。”余沐说着把花灯压成一薄片，然后把蜡烛放在上面，用火柴点燃，又一拉，花灯两旁的纸升上来，又变成了一个兔子花灯，兔子的眼睛用黑色墨水点出，耳朵是两根竹篾围成的椭圆，然后用纸敷上。
“我用十根竹篾围了他的轮廓，又把纸折叠出这种效果。”
“好神奇！”方浅看着这只精巧可爱的花灯叹道，“你今天卖的都是这样的吗？”
“其他都很简单，兔子的只有这一只。”余沐说道，“给你。”
方浅举着灯笼惊诧的看向余沐，他的脸在蒙眬的橘色光照下显得异常温和。
“你留着给余湲玩吧。”方浅躲开他的目光。
“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兔子的花灯，她觉得不好看，不要。”余沐说道，“你也不要的话，就只能扔掉了。”说着就拿过那个花灯，欲扔出去。方浅一着急伸出手去抢，手指与余沐的手相碰，像触电一般，他飞快的退开手，低着头说道，“你给我留着吧。”余沐听了，把灯笼放在两人脚边的青石阶梯上。
方浅僵直着身子坐着，手不知道往哪放，便揣进衣服口袋里，正好摸到他老妈塞给他的糖，他拿出一颗递给余沐，余沐说不喜欢吃糖。方浅轻哼了一声，说道：“那就只能扔掉了。”说着扬起手。余沐见状立马握他的手，方浅手臂微微颤抖，要收回来。余沐却拉过他的手，把那颗糖拿出来，剥了，放进嘴里。那枚糖的包装纸，余沐翻弄着给它抹得平平整整，放进衣服口袋里。
方浅自己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好酸，是一颗话梅味的。
“你那颗塘是什么味道？”方浅没话找话，“我这颗好酸。”
余沐说不知道，没等方浅说什么，余沐突然靠了过来。方浅的心一阵狂跳，正要退后与他拉开距离，余沐说，“你闻。”一股橘子的香味扑面而来，余沐的眉眼被笼罩在昏暗柔和的烛光中，这种甜腻的芬芳在空气里弥漫开，好似从暧昧的烛光中来，又好似从余沐被糖染得润亮的唇上来，又或者从两人起伏的呼吸中来……
“橘子味……”方浅缓缓开口，警钟在脑海里敲响，前面有一道深渊不能逾越。
方浅慌乱地埋下头，握紧了拳，良久他终于问出口那个他不愿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余沐……我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余沐微蹙了眉，显得他的眉峰更加冷峻，他低了头沉默着，不知道想些什么。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他那件灯草绒的棕色外套看起来很单薄，里面只有一件T恤，脖子露在外面，寒风吹着他有些长的头发微微颤动，甚至以为他抵挡不住这寒风，开始发抖。
方浅鬼使神差脱下自己身上的米黄色棉衣披在余沐身上，余沐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远处说道：“有点热了，我里面穿了这件高领的毛衣，汗都唔出来了……”没等他说完，身体已经被大力拥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方浅。”余沐在他耳边呢喃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就是我的弟弟，也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但……”方浅听见砰砰砰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余沐的，他没等余沐说完立马说道：“那我就是你的弟弟！”他感到余沐身体僵了一下，复又拥紧了他。方浅听见他说：“好。”声音低沉而悲切，方浅也红了眼眶。
无论他们是不是亲兄弟，他们的关系也只能止于此了。
街道的喧嚣渐渐隐去，三条龙已经衣衫褴褛，带着虾兵蟹将各自回了龙宫。灯笼红火的光照着地面，花炮残骸铺了一地，宣誓着刚刚的酣战。
方浅和余沐并排从山上的楼梯下来，刚踏进上街，就遇到谢晓川和那两个积极分子从下街的甬道上来。
谢晓川看着两人，又看了看方浅手里的花灯，总觉得气氛很奇怪，正想问方浅有没有看见他舞龙，余沐却先开口说：“我先走了。”便从他们刚刚上来的甬道下去了。
谢晓川和那两人道别后，过来抢过方浅的花灯笑道：“方少爷，这灯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
方浅没有回答，只是抢回灯，让他别闹。
谢晓川摇头晃脑还没从耍龙尾巴的角色里拔出来，他笑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王汐？”方浅说不是，别乱说了。
“怎么不是，我都看见你们在一起了。”谢晓川道，他似乎又想到什么，神秘的笑道：“还是你又有了新欢?”
方浅突然心虚，目光闪烁了一下，马上道：“我能有什么新欢，倒是你，别人姑娘花炮递到你手里，你还给扔地上，真是暴殄天物。”说着直摇头。
谢晓川顿时沉了脸，不再说话。方浅有些后悔说这个话题，正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谢晓川突然说：“方浅，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方浅本不想驳他的面子，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和格宝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谢晓川懊恼道，“感觉那天自己昏了头！”
“那你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谢晓川抓了一下头发，“她和我……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你要和她说清楚。”
“可是看见她受伤的表情，心里面就会难受，没有办法面对她，我根本说不出口……”谢晓川苦恼的只叹气。
方浅也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花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