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浮蒻（重生）》鹊来安

5、婚约契

　　离开鸾明殿之际，漆如隽恍恍惚惚，脚步虚浮，险些摔一跤。

　　幸而候在门外的小内侍方和有眼力见，及时伸手把人给扶稳了。

　　借着道边宫灯，他瞧见漆如隽脸上鲜明可怖的巴掌印，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公主下手也忒狠了点，您要在御前当值的，脸上留疤可怎么办？”

　　他是漆如隽的心腹，寻常说话便时而出言无忌，现在更是慌不择口，竟谴责起主子了。

　　漆如隽接过他递过来的薄披风，一边慢条斯理地搭在肩上，一边冷冷睨他一眼，“慎言。”

　　方和吐吐舌头，面露懊悔，“是奴才多嘴了。”

　　又注意到漆如隽连嘴角都洇着鲜血，才压下去的愤愤不平便再次冒头，“下次再有来鸾明殿的差事，就让奴才替您走一趟吧，次次如此，对您不好。”

　　他攥紧手中宫灯，趋步于漆如隽身侧，本想继续说下去，话在嘴边拐个弯儿又咽了。

　　再多言，就显得大逆不道。

　　漆如隽显然也并不想听他絮叨，抬手摁着嘴角的口子，将淡淡血迹拭去，“没什么不好，我乐意。”

　　方和听到这话，庆幸自己刚才的识时务。

　　他只在心中腹诽：要真乐意才是怪事了，宫内谁人不知这两位之间掐的水火不容。

　　也不对，该说是四公主对自家掌印单方面的凌.辱。

　　方和轻叹，倏然想起什么，“对了，大人之前让奴才查的事情有线索了，那张临袁果真胆大包天，在宫外置了宅子便罢，居然真掺和了朝中结党之事，还借机敛财。”

　　漆如隽将手放下垂在身侧，指腹不自觉捻在一起摩挲，似要搓掉那种挥之不去的触感。

　　“证据都拿到了？”

　　“证据还差些，不过也快了，您这段时间不是还要忙春泉行宫的事务嘛，待到从春泉行宫回来，证据就该收集完整了。”

　　“先按兵不动，这些证据都太少了，扳不倒他。”

　　“好，奴才会吩咐下面的人一声。”

　　回到承德殿，漆如隽这副尊容自然不能再去皇帝面前侍奉，他先去了许拥那边，连半湿的袍服都没换。

　　许拥正小憩于偏房，听到脚步声，睁眼就瞥到了他这狼狈模样，“又挨打了？”

　　漆如隽上前躬身行礼，神情规规矩矩，窥不出丁点方才暗谋诡计的狠戾阴鸷，“不算挨打。”

　　许拥哼笑，开口时刻意束着嗓音的尖细，“只有你，被人打了，还想着去万般维护。”

　　“毕竟是相处多年的旧主，自不该出言诋毁。”

　　“也是，她就在你面前稍微骄矜些，旁人谁见了不说一句脾气软和好相与的主子。”

　　许拥似乎觉得很有趣，多问了一句：“从鸾明殿出来的内侍婢子也不止你一个，为何就你处境艰辛呢？”

　　他眯着眼皮，清亮眸光圈在一处，都凝视着漆如隽嘴角破皮的伤口。

　　漆如隽拢着袖子立在不远处，烛火澄黄，映在半侧面容上，愈衬得那巴掌印鲜红明晰。

　　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宁浮蒻格外爱针对他？

　　但稍微深忖后便全明白了，她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

　　这一口气让她烦闷，难以疏通，折磨漆如隽的行为就成了疏解的渠道。

　　他不该背叛她的。

　　相守近七年，养条狗都该忠心无二了吧，可偏偏他是个养不熟的东西。

　　漆如隽当然不会去怪宁浮蒻，应该说他对此甘之如饴。

　　不管是被针对，还是被鞭笞，错的都不是她。

　　“大约是奴才长得不讨喜吧。”漆如隽回应许拥。

　　许拥盯了他一眼，旋即面色温和地移开视线，“陛下待会儿要去梁妃宫里，没你什么事了，去收拾收拾自己，这一身成什么样子。”

　　漆如隽轻轻颔首，“是，奴才先告退。”

　　刚迈步出偏房，转头就跟脸白无须相貌阴柔的张临袁迎面对上。

　　“哟，这是又惹怒了四公主殿下？”

　　张临袁看见漆如隽的惨样，差点大笑出声。

　　他表情戏谑，眼底的笑裹着微不可察的阴毒和算计，“啧啧啧怎还伤了脸，怕是好几日都不能去伺候陛下了吧？真可惜。”

　　漆如隽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未有半分停留，连眼神都没施舍给张临袁一丝一毫。

　　恰如偶遇一条在路边狂吠的狗，不值得他多看。

　　张临袁被这明晃晃的忽视态度给弄得火气更旺，歪头朝他的背影狠啐一口，“算什么东西，真以为攀上高枝就了不得了，迟早掉下来砸死。”

　　正低声骂骂咧咧，抬眼注意到正走过来的许拥，他又赶紧收起脸上的凶狠，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同人寒暄。

　　春雨如美人面，阴晴转换得极快。

　　宁浮蒻用晚膳时，就听不见外头下雨的声响了，只余滴滴答答的从屋脊上顺沿落下的痕音。

　　奁月侍奉她用膳，不觉小心几分，话也少了，不问她就不说。

　　“谢家最近有信笺吗？”

　　宁浮蒻心里烦躁，刚才应该跟漆如隽多说些话的，光顾着谈情说爱，正事倒被抛掷脑后了。

　　都怪这重生的时机不对，浮魂消逝前烙印在她记忆中的是被乱箭射杀的漆如隽，如今见他完好无损，免不了暗松一口气。

　　奁月细眉顺目地替宁浮蒻布着菜，闻言轻声回答：“未曾有信笺，殿下是要传信给谢大人吗？”

　　她平时也会这样反问一句，合乎常理。

　　但宁浮蒻像是被这话扼住喉管，碗中膳食皆成了难以入口的杀器。

　　将筷子搁在桌面上，宁浮蒻挑眉看了看奁月，怒意不显，声线仍然如常，“是我思念外祖父了，想着抽空去探望一眼。”

　　“过几日便要去春泉行宫了，估摸谢老大人也会随行，殿下想见的话，可以寻合适时机。”

　　“春泉行宫？主理春泉行宫的一应事务可不轻松，却也称得上美差，毕竟是为陛下办事。”

　　宁浮蒻垂眸，“今年又是谁接下了这份差事？”

　　她问得随意，奁月都不曾多想，“是…漆如隽。”

　　得了回应，宁浮蒻才又重新拾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着膳。

　　她大概能判断出今年是临绥哪一年了，但还不太确定。

　　漆如隽好像是离开鸾明殿的第二年春才开始接手内官监的事务？

　　春泉行宫的事务说是美差，但的确累人，为求面面俱到，必然思虑良多，一趟下来，少不了会丢几斤肉。

　　而漆如隽也只主理过两年，第三年他便爬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这样的差事也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漆如隽还未成为司礼监掌印，也还操持着春泉行宫的事务，这就证明今年刚好是临绥二十四年。

　　而临绥二十四年冬，及至十八岁的宁浮蒻嫁去了谢家。

　　她将这一年记得很清楚，清楚到通过粗略信息就确定了年份。

　　宁浮蒻瞬间心安，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那个身负大男主系统的庶民没有出头，那些贱人们都还按部就班地在朝中当值，也没有闹出任何棘手的幺蛾子。

　　“表兄都不传信进宫，他是不思念我吗？”

　　宁浮蒻咬着筷子偏头看向奁月，眼睫轻颤，作小女儿娇嗔姿态，脸带羞赧。

　　奁月布菜的动作一滞，很快恢复正常，“许是大人正忙，要婢子替殿下传出一封信笺吗？”

　　她的表现总是如此顺畅，没有丁点会倒戈他人的端倪和僵硬。

　　宁浮蒻缓慢地把眼神移向别处，羞赧神色缓慢褪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临绥二十三年的除夕，谢鸣章主动向皇帝请求赐婚，求娶了当今四公主宁浮蒻。

　　帝王应允，言次年冬完婚。

　　也就是说，眼前唯一棘手的事情成了她和谢鸣章之间的婚约。

　　该死。

　　忆起谢家的那些贱人，便不免也会想到她的母妃——谢淳妃。

　　当初她之所以会痛快答应这桩婚事，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谢淳妃也很希望她嫁去谢家。

　　其二则是她自己造下的孽，这桩婚事得来并不容易，少不了宁浮蒻的缠磨。

　　但现在她不想嫁了。

　　出尔反尔可不行，那怎么办呢？

　　宁浮蒻彻底撂了筷子，屈着手背托住下巴，开始思索起悔婚的成功性。

　　答案为不可能。

　　一来赐婚圣旨既下，若无舛错，便不可随意更改。

　　二来谢家不会允许她悔婚，谢淳妃更不会允许。

　　何况，她也需要谢家的助力，至少现在还需要。

　　公然撕破脸于她无益，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宁浮蒻皱着眉，叹息一声，侧目看向窗外黑尽的天色，看来明日还是要先去找找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