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秝子

89、第八十八章

　　桔云望着眼前的青衣宫女，唇角竟缓缓上扬，那如沐春风的笑，似隔着她望向遥久的未来，熙和温暖不带一丝恨意，顿令青衣宫女望之愣然。

　　“众将士听令，将默宇一干人等押回后审！”残天单指一撇一划，将默宇与青衣宫女箝于结界之中，随即收敛魔息，瞬间，不知从何冒出的近百名魔兵魔将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天医！倘若无法及时抢救桔云，吾让尔等陪葬！”残天双眸染上血红，他奔至桔云身旁，咆吼声略沙哑，碍于不会医术，只能在旁望神情空洞，站立未倒的桔云。

　　“残天……”桔云身子微微颤抖，他笑容未敛，神情却有逐渐僵硬的趋势，不知该说他已回光返照，还是意志力惊人，那双脚稳稳站挺，瞳眸中明显对意识有所拉扯，时看似即将昏厥，可眼底却会极快地闪过几丝凝精，他双眸睁着未阖，自眼神的焦距之中，可见他意识仍存。

　　“还杵着干么？快医治啊！”残天心急如焚，一声怒吼速将怔愣在一旁的天医唤醒。

　　“是是……可是他……”虽已施术止血，可是桔云大神早就身受剧毒，五脏六腑已损毁严重，而今又这般，唉……若要能医治，也唯有像桔云大神这种神医才有可能医治得了，可是他已身受重伤，怎可能还有力量为自个儿医治？

　　三名天医十分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后而喟叹，心中忖道：“桔云大神，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吼！你们这群废物、废物、废物啊──”见他们伫着不动，残天狂暴且怆恻地吼着，骤然挥拳将他们击开，可是待他与桔云面对之际，却也如天医般呆住不动，他瞳眸一站，手指痉挛般缩了下，所有的思绪只剩仓皇与无措。

　　此刻桔云身上的伤口虽已止住淌血，可是自口中奔腾而出的鲜红，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晕红了他白皙的颈，水蓝的衣。

　　“桔云……别、别……吾相信你了……吾相信你了……”望着桔云，恐惧溃堤般地涌上残天的心头，他伸手摀住桔云的唇，好似这么做，涌出来的血会少一些，可是那触目惊心的血，却仍是自指缝中渗出。

　　“快、快……快！你们快过来帮他止血，快啊──”那唯恐桔云消逝的恐惧，令残天身子颤抖不停。

　　桔云没有骗他，可是他一直不相信桔云的话，若不是今早桔云话中带话，并以指上力道的浅重，提醒他要假扮护卫或宫女随行，怕他便就这样让默宇永远欺瞒，可那时他心底其实存着几丝不耐，认为桔云想挑拨离间，好在他还是来了，但……他还是没有保护好桔云。

　　他本来应该护着桔云的，却因为信任着那名青衣宫女，她也跟在残天身边许久的影卫“莫婷”，然而，残天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莫婷是莫斯的女儿，是他将桔云推入了危险的地方，都是他的错，他该怎么办？

　　“残天……定……情……”桔云眼神略显迷茫，他身子晃了晃，却又稳了住。

　　闻言，一念瞬间飞过残天的脑际，他恍然击掌，急急忙忙自怀中掏出一个紫色手炼，正是二十多年前，桔梗欲以己身寿命折半来救桔云，自桔云腕上解下，后而让残天抢去的定情环。

　　“对……对了，定情环！吾真是傻了，本就打算在确定你中毒无解之后，为你戴上这个定情环的！吾寿命永无止尽，就算折半给你，也是永无止尽。”语落，残天急忙将定情环绕于腕上。

　　瞬间，一道阵行腾浮于空，残天速速将定情环打了个结。

　　“吾愿为桔云定情，吾愿为桔云舍去一半寿命，同生共死！”语落，却见阵形依旧漂浮，血契未有完成，残天心中满是不解，十分焦急地道：“怎会这样？怎会无效？难不成因为吾寿命无尽，所以无法达成？”

　　“残天……你……愿意……当我的人么？”桔云语句断续，听得出来是很勉强地将话说出口。

　　“你的人？当然，吾是你的，你也是吾的，我俩不分开！”语落之际，登见腾空飘浮的阵形窜入了残天手腕上的定情环，一个缩拢，定情环牢牢地攀住了他的手，然而眼看血契已成，可桔云身上的伤却未消减，那大量流泄的灵息，参着血味弥漫在宇宙的空间里，是浓郁的百花香息。

　　“为何……为何吾已定情，可是你的伤却未消失？为什么！”

　　“残天……”桔云眼底的恍惚陡然凝为专注，他盯着残天，流露出浅浅的悲伤，他嗓音清幽地道：“我命令你，即刻以最快的方式，将魔界所占之……他界版图……全数归还！”

　　“你在说什么？”残天茫然愣愕，可下一秒，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他手在颤抖，心也在颤动，那股无法捉摸的力量让他感到恐惧。

　　“吾决定即刻释放魔界所占领的他界版图！”残天无法克制自己，那股力量让他释放了魔力，以心灵沟通的方式，向全体魔界子民传送出去。

　　语落之际，残天伸手摀住腕上的“定情环”，猛一抬眸瞪向桔云，他眼底受伤的模样全撞进了桔云的心中，让桔云心扉一颤，脚步一个稳，往前跌了下去。

　　“桔云！”残天心中有气，可一见他墬下的身子，心头便是一揪，忙不迭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告诉吾，这定情环到底是什么！”

　　“是……你给我的……枯奴。”

　　“枯奴！不是定情环？难不成……难不成，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定情环？这……这便是你一早就设计好的？为了天界你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自始自终，你都在欺骗吾？”

　　“一半一半……唉……”桔云苦涩摇头。

　　这事便是他与桔梗说好的计谋了，只是当初是想让桔梗假扮坏人伤他，而他趁机服下假死丹药，引诱残天戴上枯奴，却没想到后来他对残天有了不同的感情，那段时日他也挣扎过、想放弃过，可是一想到夜冥蛰伏了三万年，为得就是杀死残天以解众生之苦，而他不忍见残天消逝，也不忍坏了夜冥的大事，原先想放弃的计划，便刚好由默宇接上了。

　　而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他……可以就此睡下了吧？反正，他再也见不着往后之事了，他呀，也只有死后能当那自在的云朵吧……

　　“你可真是狠心啊！”残天心中五味杂陈，已不知是该恨还是该哭。

　　“残天……你不该喜欢上我的……”或许，他也不该喜欢上残天的。“可是……这就是我……桔云的个性……便是如此。”

　　桔云缓缓阖上眼眸，眼上没有眨落一滴泪水，有的只是放下心中大石的释怀，后而，一道浅浅光芒自体散发，桔云身子顿如破碎的玻璃般四射，他的指尖缓缓化为透明，如烟波袅袅消散，慢慢往上爬伸。

　　“不──不行！桔云！你伤了吾的心后，怎敢这般随意离去，吾不准你离开，你若敢就这样逝去，吾便血 洗天界！”

　　闻言，桔云长睫一颤，缓缓睁眸，他唇角上扬，那笑却是十分无奈。“都这时候了……还不让人好好走……唉，残天我命令你……即刻定下血契……往后一百年内，魔界不准随意滥杀无辜……否则伤他人者……将遭受如万虫凿身般的痛楚……”

　　“你──”残天难以置信地双眼大瞠，身子瞬间又无法遏制地站了起来，桔云失了双臂的保护，轻唉一声痛倒在地，可唇角却是上扬不下。

　　不知怎地，他心中很是畅然，或许……他觉得能帮到四界众生，心底胀着说不出的快乐，也或许，残天未如他原以为的那般，对自己憎恨至极，心中不免因此而喜悦。

　　想来想去，他也没什么遗憾了，喔不……死前见不到桔梗、桔雪和夜冥一面，心底不免有几丝遗憾，但许多事情便是如此，没有所谓的完美，而今的情况虽不圆满却也不差，他是该偷笑了。

　　残天无法克制地再度下了一道血契，然而待他面露愤怒，转身欲兴师问罪之际，却见桔云身子已呈现透明状态，那点点灵光眼看便是朝天界天池而去，一瞬间，那股恐惧感又攀住了残天的心，他心脏一揪，所有怒气如遭冷水泼溅，剩下的只有惊恐与绝望。

　　其实他早就知道桔云的性子了不是么？正因为桔云不怕他，正因为桔云的睿智吸引了他，他才会爱上桔云的不是么？这回他栽了个跟头，他怨得了谁？版图也释放了，血契也订下了，这些事情都已发生，往后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可以补救回来，可是桔云一死……再也没一个桔云能让他这般喜欢，再也没有一个桔云能与他斗嘴了。

　　他将桔云紧抱怀中，那身子如绽放光芒的萤火虫般，堪堪成了斑斑点点。此刻残天的脑袋有些空白，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彷佛就像是在做梦一般，他眼瞳不停闪过血红色彩，那隐敛的魔息骤然无法遏制地狂发而出，他觉得心脏好似裂了开来，可是那疼却不是实际的疼痛，是因心扉的空荡感，令他好似快要窒息一般。

　　“桔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残天紧抱桔云，在桔云耳畔低低诉道，他唇角略扬，那笑却是十分诡谲，参着魔魇的邪魅，还有化不开的哀伤。

　　“高等魔灵之所以魔化，是因吞噬挚爱，可是吾当初吞噬的，是背叛了吾的爱人，虽是这样但吾不后悔，吾想了数万年可是现在才明白，虽然吾当初是魔化了，可是吾根本没有爱过那个女人。”

　　“你知道么？爱情是不死魔灵的极大弱点，不死魔灵是最为专情的一族，正因如此绝大多数的不死魔灵不敢投入其中，不死魔灵若伤及所爱，自身也会留下相同伤口，直至对方魂灭才会缓缓愈合。不只如此，爱情甚至能使不死魔灵走入死亡，可是若爱到至极、痛到至极，魔化后的不死魔灵还会再次魔化，而这一次……将会忘记自身所爱，忘记曾经爱过恨过，成为无爱绝情之魔。”

　　残天唇角勾扬，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滑落，隐约敷上了桔云的颊，也有些许穿透而过。

　　“你有没有感受到吾四周窜动的魔息？吾已不知该怎么解释此时的心境了，好像有些平淡……也好像十分痛苦……或许你以为这样离去天界就会无事，可是往后之事，在吾二次魔化后，你觉得真会如你料想一般么？”

　　闻言，桔云睫扉一颤，缓缓睁开略显空洞的眼眸。

　　就在此之际，远方突现一点白芒，速如飞电般朝桔云直冲而来，那白芒渐成人影，直至人影接近，众人才看清那人有着一头银白秀发与深邃的灰黑眸瞳，身骑雪白骏马，自空而降。

　　桔梗足蹬咏麟的背，身姿如飞燕一般于空成旋，再俯冲降下，数名护卫见状拔剑欲阻，却因桔梗那声：“我来救人的！”而滞住了攻势，放着桔梗接近桔云。

　　桔梗伸手欲将桔云拉入怀中，却见残天那双血色眼瞳如受伤的老虎般，防备地瞪视着他，好似他若敢触碰桔云，便会将他击飞。

　　“这壶是醉无敌，若你想救他就赶快给他饮下。”桔梗自腰间卸下一壶酒，递到残天面前，残天闻言一怔，那双血色眼瞳渐渐染上紫色，融成了原先的紫红色，还有那狂发的魔息也在此际缓缓收敛。

　　“这……醉无敌……”残天嗓音干哑，神情有些恍惚。

　　“还在犹豫什么？想救他趁早，若他再继续透明下去，就无法饮下此酒了。”

　　残天闻言伸出颤抖的手，急忙将酒壶攥入手中，他已无心思考桔梗怎会在此时来到，他满脑子皆是桔云有救了，桔云可以不用消失了！

　　残天将醉无敌含入口中，兴许是因太过激动的关系，颤抖的手让不少水酒洒了出来，可残天未去理会，急忙将唇贴上桔云略显透明的唇上，把口中浓醇参有许多复杂香味的醉无敌，渡入了桔云的口中，如此来回数次，直至浓酒见底。

　　望着桔云那身上骤然散发的金色光芒，以及原先消逝的手臂缓缓复原，残天空荡沁冷的心扉，一瞬间暖了回来，他已不知自己的心在想什么了，他不知自己是否恨着桔云，他只知道自己虽对桔云有所不满，却是十分不舍桔云离去。

　　上一回的误会，他险些杀死了桔云，可这回桔云是实实在在地欺骗了他，但……这样的怨恨，在面对桔云即将消逝的恐惧时，已不算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中了蛊毒，那名为桔云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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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桔云好腹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