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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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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像一只悬在低处的网球,猛然被抡向高空,力道太猛,心率失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就像他也不知道脑海中为什么会出现那些画面——学校、医院、同学、老师……还有乔业发红的眼眶和委屈的语调。
它们来得猝不及防,又无比真实,在回忆中也带着分明的情绪,一点心酸、一点感慨、一点愧疚,和许许多多的怀念。
如果不是真的经历过,怎么会有这么浓烈而又复杂的感受?
“我想起来了。”秦观认真地说道,“所以我来找你。”
一直想起乔业,梦里都是这个人,即便记忆凌乱,不知回忆真假几何,可秦观素来尊重自我感受,他想,就会去做。
就算说错了,又有什么关系?人生就是在不断的试错中进行的。
乔业眉头皱得很紧:“可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吧?”
秦观镇定脸:“你要是不认识我,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多事?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手机号、住址、从小到大念的学校、就职公司等,在现代社会几乎不算秘密,用一点手段就能查清。
可其他那些,某天掉水里、跟别人吵架、饮品店开业兼职、跟同学打球输了请客吃饭……这些事只在某一天、某个时间内发生的偶然性事件,不会有当事人之外的别人知晓。
更何况那些高度隐私的亲密行为……
秦观非常笃定,越想越高兴,也不管乔业有没有邀请,直接脱下鞋跨进门里。
乔业没料到他这么大胆,被他吓一跳,瞪了他一眼往后退,动作太快,脚跟在拖鞋上绊了一下。
“欸!”秦观伸手一捞,在乔业抓住他手臂的同时,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动作流畅如吃饭喝水,好像已经重复过无数回。
脚心震颤,一股股温热的满足感,喷泉一般升腾喷洒,游弋进四肢百骸,徜徉在血脉骨髓,又混合着冲入脑壳,整个人变得滚烫,透过贴骨的皮肤,泛着浓浓的红。
这是真正的幸福,因为爱人在怀。
秦观这样想着,不自觉露出笑意,喉舌干涸发痒,蠢蠢欲动着想要漏出只言片语,向怀里的人诉说心意。
然而并没有成功,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以哪种语气说,乔业已经站直,连着后退几步,离他足有两米多。
亲密距离变成安全距离,秦观还没享受完那由内而外的幸福就被推开,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么大反应。”
乔业笔直地站在那,面颊紧绷:“我……”
“我刚才扶你。”秦观抢着回答,“要不是我,你就摔了。”
乔业:“……”
秦观:“我真没有想占你便宜,我不是这样的人。”
言语上没有,但刚才搂他的时候,那只大手一直在他腰间摩挲,来来回回像摸什么小猫小狗,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对不温和,刚才要不是他躲得快,那手就要往他腰部下方移去了。
乔业没有证据,但肯定这人就是故意的。
“你赶紧给我滚!”他沉声道,“不然我报警了。”
秦观觉得好玩,他也真的笑出声来:“好呀,你报警吧,随便你报,我就不走,看着你报。”
他不觉得乔业会真报警,只不过乔业既然装不认识,他也愿意陪着演一会,乔业喜欢就好。
他们认识这么久,经历过那么多,他做过那么多蠢事,曾经让乔业那么伤心——可都是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他没能力时光倒流阻止一切,弥补什么的对乔业而言也没什么意义,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乔业喜欢就好。
思绪不可避免地又发散开去,他又一次看到乔业泛红的眼,其实红得并不明显,但秦观太了解他了,只需一眼就知道,他哭过。
脑袋空白几秒,他张开嘴,想说话。
“我明天把东西搬走。”乔业的话追至耳畔,“不会打扰你们太久。”
秦观意识全无,嘴巴先一步启动:“你什么意思?”
乔业:“我今天去朋友家里住,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的东西,就直接扔了。”
秦观脑子开始运作,直接过滤了后面一句:“什么朋友?这么晚还让你去住。”
乔业:“你不认识。”
秦观:“你说了就认识了,来,告诉我,我可以送你去。”
乔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炸裂,眼中怒气冲天,似乎想破口大骂,但他的理智和教养制止了他,只是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
秦观:“跟我这么客气,睡都睡了这么久,多少有点感情,送你去朋友家,一点也不麻烦。”
乔业嘴唇抽了两下,眉毛也抖了抖,抬头再次望向秦观,表情冰冷到吓人。
秦观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两人还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他是因为不想乔业走,乔业则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彼此留点脸面——乔业本就是个很好的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会想着“赶尽杀绝”,这是他的底色,并不是为了让别人夸奖,或者想从中收获好处,就纯粹只是他性格如此。
而刚才那句话,已经踩到了乔业的底线。
秦观暗道不好,朝前走了几步,想跟乔业解释,可乔业比他更快地退到旁边,也更快一步说话了。
他说:“你的感情不是对我,所以没必要。”
秦观:“我刚才那话是说……”
“不用解释。”乔业面无表情地说道,“太晚了,我先走了,我的东西随你处理,你要是不想碰就说一声,我明天来拿。”
乔业说完这话就要走,他腿长,走路很快,一下子就到了玄关的位置,脱下棉拖,换上外出的鞋。
白色的跑鞋,有气垫,看上去很合脚舒适。
秦观没见过这双鞋,似乎是几年前的款式,纯白,这种鞋只要上脚,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灰色,日子久了还会泛黄,可乔业这双洁白如新,像是刚从专柜买回家的。
实话实话,鞋子很好看,至少穿在乔业脚上,真的好看,他穿什么都好看。
但秦观挖空脑袋,在记忆里来回翻找,也没找到这双鞋相关的信息。
他甚至记得,晚上乔业回来时,穿的是那双灰蓝休闲鞋,是不久前他们去看电影,开场前无聊闲逛时买的,他一双,乔业一双,同款同色不同码,买回来之后,乔业穿过好几次,是很喜欢的样子。
这双白色的从哪冒出来的?
“这双鞋哪来的?”
乔业不理会他,低头系鞋带,手指灵活地绕了两下,打出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他松开鞋带,去穿另一只。
秦观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拽起来:“谁让你穿这双鞋?”
乔业:“有什么问题?”
秦观冷笑着,另一只手扣住乔业,把人用力拖到身前:“不许你穿这双鞋,不然别想走。”
乔业静了片刻,慢慢抬起头来,一只手还拎着那只白色跑鞋。
即使被秦观抓在手里动弹不得,他也没扔掉这只鞋,手指死死攥在鞋带上,好像那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不会是一双普通的鞋,否则以乔业的性格,早就砸他身上了。
可他舍不得。
仅凭猜测,就知道这是谁送的,珍惜至此,简直送分题。
秦观太阳穴里装了八百个炸|弹,同时启动,突突的跳着,要刺破他的脑壳,将世界炸个稀巴烂。
“乔业,你别想走。”
他呵呵笑着,将手臂伸到乔业膝盖下,一使劲,将人打横抱起来,快走几步回到客厅,直接把人扔到了沙发上。
乔业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在沙发上躺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急忙撑在身侧想要爬起身,可沙发太软,承压力不好,他使不上劲,差点重新陷进去。
秦观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唇角眉梢俱是笑意,可那笑意很冷,说出的话也是一样:“干什么这么急?要去哪里啊?”
乔业此时已经坐了起来,一边整理乱掉的衣服一边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秦观在对上那两道视线之前移开了目光,假装不在意地四处扫视,嘴里还在轻佻地说话:
“今天这么晚了,走什么?你对我这里这么熟,多住一晚有什么关系?”
乔业:“我不住。”
秦观僵了一下,语气越发轻松,话也更难听:“那你把鞋扔了,我就放你走。”
乔业:“扔了。”
他用的似乎不是反问或者疑问语气,秦观听着有点奇怪,本能地去看乔业,眼珠子刚刚转了一下,发现乔业对着他的方向,似乎在盯着他看,心下一慌,连忙转回去。
他在做无理取闹的事,他在耍赖,所以现在不能跟乔业对视,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慌乱。
是的,他在强撑,强撑着不让乔业走,不仅不能走,连那个人送的鞋,他都要乔业当垃圾扔了。
这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那个男人送的东西凭什么登堂入室?
他算什么东西?
乔业又把他当什么?
秦观非常生气,愤怒和嫉妒坐上火箭,一飞冲天,说话也就口不择言起来。
“一双鞋而已,你可以问我要,我买得起。”
“说起来,我们同居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它,你把它藏哪了?”
“放心,我不抢你的,我不喜欢这种款式。”
“怎么这么看我?生气了?我没说什么吧,不就是说这鞋不好看,没必要发这么大火。”
“你看你,火气这么大,对身体不好。”
“前两天品牌送了新一季产品名册过来,主打好像就是白色,有很多款鞋,比这个好看多了,我放在茶几下,唉对,就在你右脚旁边,你翻开看看。”
“不看?不看就算了,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去逛街,晚饭吃多了,有点难受,运动一下促进消化。”
“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看你今天很累,开车不安全,放你走了,万一出什么意外,警察还要找我问话。”
“你要走也行,这鞋扔了,你穿别的。”
……
秦观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期间乔业没有插话,连试图打断他反驳的意图也没有,始终维持着被秦观放在沙发上半倚半靠的姿势,眼皮微微上抬,除了眨眼,五官几乎没动——其实没什么表情,就只是坐在那听他说。
很多时候,秦观在说话时,他都是这样的神态,安静地聆听,时不时出声,话不满但参与感很足,秦观很喜欢这种感觉。
可现在,乔业的安静只让他觉得愤怒。
刚才那一段,为了不从乔业嘴里听到他不想听的,他故意说得很快,一串话蹦出来,像在说单口相声。
乔业也的确如他所想,不动,不插话,秦观觉得自己再说一个小时,乔业也能一直如此,像一座山,任凭编号“秦观”的台风狂吹,他也能岿然不动。
之前还双眼红红说要搬走的人,明明对他有许多负面情绪的人,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呢?
他也并不是一定要乔业回应他什么,可他无法忍受乔业的漠不关心。
这根本就是不在乎他。
“你……”秦观紧急刹车,但没刹住,还差点翻车,以至于有点破音,“说话啊!”
乔业在沙发上挪了一下,秦观以为他要起身,立即问道:“你要去哪?”
“坐累了。”乔业还在挪动两条腿,坐久了腿麻,连带着嗓子也多了点颗粒感,“我没话跟你说。”
秦观以为自己耳鸣幻听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你说什么?”
乔业不懂秦观那似是而非的怒气从何而来,他懒得理会,反正秦观目前不会让他走,索性两条腿伸直,上半身后仰,躺平之后还翻了个身,面朝里,扯着毛毯从抱枕后拽出来,随意抖了抖,将自己整个蒙了进去。
一连串流畅的动作看的秦观握紧了拳头,两步上前,抬手想把那床粉蓝色底布满熊猫图案的毛毯掀掉,两人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对峙。
手都摸到毛毯边沿了,毛茸茸软乎乎的手感,像云朵一般。
他和乔业对话时,也常常有这种感觉。
起初秦观只觉得舒服,喜欢跟他说话;后来变成开心,期待跟他聊天;慢慢开始贪心,渴望见他,让他随时陪在身边,时时刻刻跟他说话。
和乔业对话时的所有细节,都让他从内心深处觉得愉悦,他喜欢这种感觉,迷恋这种感觉,到现在,根本已经离不开这种感觉。
秦观一下子顿住。
胳膊缓缓往前,带着迟疑和困惑,他心里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可又想扯开那层遮挡,看清乔业的模样。
好像那样就能解释一切。
毛毯忽然动了动,把自己裹成毛毛虫的人似乎要冒头,秦观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收手的速度快的惊人。
乔业忽然开口:“你离我远点。”
秦观:“……”
乔业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动静,他没有露出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察觉的。
所有声响逝去,屋子仿若坠入真空,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到吓人。
秦观站在那,还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态,胸腔内翻出未知气体,一股接一股,身躯分明很沉重,却像气球一样,膨胀着快要爆炸。
这大概是幻觉,人怎么可能又轻又重的,又不是疯子。
秦观很有理智,四肢却根本不受控制,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上前掀开毯子,俯身下去,非常近距离地贴近乔业,说了句:“把那双鞋扔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观自己也震惊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乔业,心里则在对自己大喊大叫,秦观,你在说些什么,你根本不在意,什么白鞋,什么同名人,什么替身,什么订婚……
什么这个那个,你统统都没往心里去——本来就不该在乎,乔业现在是你的,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毫不重要。
你这样咄咄逼人,对一双普通运动鞋穷追猛打,显得你一点也不自信,像是怕了那个谁谁谁,这是傻逼才有的行为。
别再多问,别再继续,否则你必定后悔。
秦观的思维高度运转,似乎想得非常透彻,嘴巴却不受控制,又朝乔业甩出下一个问题:“这鞋到底哪来的?”
心里则狂骂自己,有什么好问的,怎么就憋不住?
太阳穴也开始狂跳,和心脏一起失了节奏,砰砰砰肆意作响,脑壳和胸腔都在疯狂蛄蛹,秦观辨不清那阵阵作痛究竟来自何处,只好使出浑身力气保持镇定。
一次一次的深呼吸中,诸多念头盘桓脑海之中,激烈的搏斗中秦观又开始混乱,他弄不清自己究竟想要如何,是继续追问,还是点到即止——他非常想知道那双白色运动鞋来自哪里,又担心会真的惹恼乔业,给两人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再来上一刀。
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什么都不做,以不变应万变,至少在他恢复理智和思考之前,不要一错再错。
毛毯又回到了沙发上,不知道乔业什么时候捡回去的,这次没有全盖上身,只有一个角搭在小腹上,像小时候在奶奶家午睡,天气再热,爷爷奶奶也要弄床小毯子盖住他的肚脐眼,说这样不会着凉生病。
不知道乔业是不是也这样,不过毯子没扯好,没能真的遮住肚子。
秦观顿了顿,悄悄挪过去,伸出手,打算替乔业把毯子盖好。
乔业忽然翻身坐起,动作很利索,秦观的手还没碰到他,惊了一下,嘴巴微动,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
他没想好说什么,速度有点慢,耳畔响起乔业声音的时候,他刚吐出第一个字“我……”
“你不想看到那双鞋的话,就扔了。”乔业重复着之前说的那句话,只是语气有所不同,“你说的对,一双鞋而已。”
秦观怔住:“真的?”
乔业扯了扯嘴角,像笑:“我不说假话。”
无论好听难听,乔业总是说实话,秦观很清楚。
目的达到,秦观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不仅不高兴,还有点不安。
“我……不是真想扔。”秦观眼珠子来回转悠,“那是你的东西,我不会扔的,你……你自己处理。”
很普通的一句话,秦观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慌,嗓子口堵着什么,每说一个字都噎得慌。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公司有点事,我去看看,你睡……”
“希望我永远保留这双鞋,破了烂了不能穿了也别扔,这是见证。”乔业又是忽然出声,语调很轻,像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可说出的每个字,都让秦观瞳孔震动。
乔业停了两秒,抬头看他,问:“这些话是你说的,我没忘,你也不会,现在,你觉得我应该扔了它,我没意见。”
秦观已经全然呆滞,神经震颤,像个崩坏的程序,理解不了忽然插入的代码,根本无从反应。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乔业,无意识地反问:“我送……你?”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平时的确会送些东西给乔业,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有乔业自己喜欢的,也有他觉得有趣的,送东西本身没什么意义,可他很喜欢看乔业接过东西时真心的笑。
他一点也不记得曾经送过鞋,一双他从没在这个房子里见过的白色运动鞋——他记忆什么时候垃圾成这样了?
秦观很轻地问了出来:“真的……是我送的?”
乔业没回答他,他可能非常生他气,不想理他。
秦观垂下头,两只手绞成一团,呢喃道:“我送的……什么时候……”
有两个人从身前跑过,是他和另一个人,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边跑边啃冰棍,太阳很大,温度很高,冰棍很快融化,为了不浪费,他们囫囵吞枣,把冰棍几口吃光。
那个人冻得直蹦,恨不得把舌头拽出来晒晒太阳,嘴里包着冰棍,说话都含着水:“冻死了……呜呜呜……”
秦观比他吃得快,这会已经咽差不多了,回味了一下橙子的香气,看这人的样子,哈哈大笑地从书包里掏出纸巾,叠了几下放进手里,掌心摊开到他跟前:“别吃了。”
那人看着他的手心,眼角弯下去,抬手捂住嘴巴,像进食的小仓鼠一般,面颊快速鼓动着。
秦观知道他不想浪费吃的,没多说,拿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瓶水,并拧开瓶盖。
那人吞掉最后一口化开的冰棍水,伸了伸舌头,秦观把水瓶和纸巾一起塞进他手里,那人赶忙喝了几口。
水瓶捂在包里,被阳光晒过一轮,喝到嘴还泛着热气,因为太过冰冷而微微刺痛的口腔充斥着暖意。
他笑了,整齐的白牙亮的晃眼:“好爽,还想吃。”
他顾着喝水,嘴角边沾了点冰棍水都不知道,秦观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拿大拇指擦了两下:“这次想吃哪个口味?”
“菠萝味的!”那人把水瓶盖子拧好,往秦观书包里塞,借这个动作,扯着人掉头,“其实我还想尝尝可乐味,可是再吃就拉肚子了。”
秦观:“我买可乐味,你可以吃我的。”
那人:“那菠萝味的怎么办?”
秦观:“我吃,我们交换。”
那人:“走走走,现在就去买!”
他拽着秦观的书包,嘴上匆匆忙忙,动作不疾不徐,秦观也维持倒着走的姿势,两人说笑着,以缓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便利店前进。
这是一个盛夏,是他们高中生涯最后一个暑假,也是两人从同学、朋友走入另一种关系的开始。
这一天,他们先吃了橙子、菠萝和可乐味的冰棍,又从对方口中品尝了菠萝和可乐的味道——后者的香气更加浓郁,比他们吃过的任何甜品都要甜。
吃饭、念书、长跑、散步、游泳、打球、晒太阳、午休、做菜、工作……
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很开心——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为什么非要在一起?
可生活不是只有彼此,感情也并非只有开心。
他们也会争执、吵架,怒到极致的时候口不择言,过后又悔不当初,去找对方道歉,看到那人和自己一样精神不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抱了个满怀。
这个拥抱非常用力,他差点呼吸不过来,连忙扒拉着,把脑袋从他胸口探出。
那人不知为何有些惊慌,抱他抱得更紧,两人紧紧相贴,隔着布料和肌肤,也能感受到彼此蓬乱的心跳。
他爱我,很在乎我。
并没有特意去想、去分析,这个念头就这样油然而生。
“我们以后别吵架。”秦观低声说,他的脸贴在那人耳畔,轻柔地啄吻,“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想吵架,碰到某些事的时候,情绪会忍不住波动,人做不到绝对理智,也就没法保证什么。
可他还是想答应秦观,他想点头,想看着秦观的眼睛做出承诺,想起来两人的姿势,最终也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要告诉我,不高兴了也要告诉我。”
“我也会这样。”
“你可以生我的气,但是不能不理我。”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的第一次都给你了,你要对我负责。”
那人起初还很感动,越听越不对劲,脸上渐渐晕出血色,秦观越说越离谱,这股血色漫延开来,他整个人都红温了。
“别说了你!”他单手捂住秦观的嘴,好气又好笑,“不害臊啊。”
秦观抓住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两下:“害什么臊,我又没胡说。”
两人打闹了一会,气氛变得轻松,令人烦闷的湿热散去,雨过天晴,彩虹随着阳光一起光临。
“不管怎么吵,你不能离开我。”
秦观忽然说,“你答应我。”
那人安静了半秒,问:“那你呢?”
秦观:“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人:“可事实上,没人能知道以后的事。”
秦观点头:“是,人都会死,到那一天……”
对方眼神不善,他识趣地闭了嘴,“我永远爱你。”
那人又安静下来,这次沉默了更久,窗户从明变暗了,才缓缓开口:“秦观,其实……”
秦观轻轻摇头,以眼神中止他的话:“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那人抬眼,朝他看过来,清澈的眸子上染着一层雾气:“谢谢你。”
“我是为了我自己。”秦观笑起来,再次将人抱进怀里,“秦观和乔业永远在一起。”
“乔业,该上课了。”
“乔业,给你买的水。”
“乔业,下课一起回家。”
“乔业,国庆节去北京见我爸,你想爬长城,跟我一起去吗?”
“乔业,叔叔说你爱吃戗面馒头,我自己学了一下,好像失败了,你看,这么瘪,不好吃。”
“乔业,你别胡思乱想,我跟程远只见过两次,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乔业,你别走,你答应过我,无论多生气,不会离开我。”
“我不想冷静,我不需要冷静,你不能走。”
“乔业。”——这是秦观焦急呼唤他的声音。
可是,有什么好着急的,不过是吵个架,他想搬到酒店住两天,又不是死了。
“乔业。”——还是秦观在喊他,声音低而抖,似乎带着哽咽,听起来非常痛苦。
不过就是分开几天,怎么就哭了?
“乔业。”
“乔业。”
“乔业。”
……
一连串的呼喊,犹如一个个糖葫芦,串完许多串,还剩许多串。
乔业有些不耐烦——或者说是不安,也可能是焦躁,总之情绪越来越不好,脸皮像涂了胶水,绷的死紧,不断默念,别喊了。
对方显然没有读心术,没有停止喊他,哽咽中渐渐掺入更多悲伤,不断的抽搭中,绝望和苦痛似乎具体化了。
心里和脑海中里闪过许多疑问,暴躁也与日俱增,乔业做着深呼吸,默默闭上了眼。
“乔业。”
“乔业。”
“乔业,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
乔业开始觉得恼火,这个听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似乎快要变成一个魔咒,将他困在未知的牢笼之中,这个牢笼或许华美精致,有许多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花不完的钱、用不完的时间,都能在这个牢笼中轻松获取。
可他依然排斥这个牢笼,即使他会拥有曾经渴望无比的东西,他也不想一辈子被关在其中。
哪怕真的拥有了无穷尽的时间和金钱,他也不想被困其中。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秦观:
和他一起吃冰棍的少年是谁?
他已经决定搬走,为什么非要他扔掉那双白鞋,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他留?
廖旗说你失忆,可你似乎什么都记得,只不过在面对我的时候,装作不记得,你到底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
太多疑问,太多困惑,夹杂更多的愤懑和不满,内心深处的冲动喷薄而出,浑身都滚烫起来。
他的名字还在持续被喊,深呼吸和屏息凝神已经失去效果,无法让他镇静。
他想让秦观闭嘴,别再继续喊他。
唯一能打破这个魔咒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