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在人类灭亡后流浪》Bigcatcat

15、牧首（2）

　　“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三维投影出的虚幻少女于水面之上提裙敬礼，屈膝颔首。

　　梦幻一般的蓝色茵光幽幽飘散，湖面上充斥着某种小虫，荧光星星点点的弥漫，宛如盛夏时的午夜河湖。

　　无数尊『军团』的泰坦燃起背部的推进器，径直跃到地下城邦中无数的大厦屋顶，几百杆足以杀神的长枪架住了他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波洛娜心想这个世界真是操蛋，尽是没有可能的绝境和死路。

　　残余的敕令骑士团机师打开了驾驶舱，她们都知道此刻躲在泰坦里也没有任何作用，疲惫的外挂装甲不能为他们再一次提供可贵的生机。

　　“那个人工智能好像没有杀意。”波洛娜朝一旁沉默的机师开口“还有幹选的余地。”

　　“敕令骑士团从来不和同族的叛徒幹选。”机师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高举左手朝上，拳头捏紧。

　　“突击！”暴怒的命令声贯穿死去的王国大门，残破的巨人们挣扎着拿起长矛和弯刀，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波洛娜惊的简直要跳起来，她想开口大骂这伙人就是只会送死的混账，芙蕾梅根本就不值得把命送给他们，当作毫无意义的诱饵。

　　铺天盖地的黄铜子弹像暴雨一样落了下来，波洛娜一个加速蹬腿跃向已经成为残骸的鹰式泰坦，灵巧的一个滑铲躲进了坚实的掩体中。

　　脸色苍白的两号破门选手就躺在她惊惧的面前。

　　“真是两个傻瓜。”波洛娜叹了口气。

　　她屏住气息，全神贯注的聆听泰坦残骸外的动静，先是叮叮咚咚的子弹砸在泰坦的外壳上，发出高速的穿割空气音声，再是覆盖式的火箭巢开始落下，可怕的气波和震动声几乎要捏碎她的机械身体，所幸这座已经不成战斗力的泰坦没有成为『军团』们集火的目标。

　　从细小的缝隙看去，敕令骑士团的残部仍然在大踏步着冲锋，伤员们挤在完好的驾驶舱里佝偻腰背，替瞎了眼的机师报出方向，操纵杆沉重的拉动，躲过致命的地雷和破甲弹。

　　火光铺出一条蜿蜒修长的路，那路上流淌着骑士们光荣的死亡。

　　波洛娜咽下一口口水，拍了拍昏过去的两个人，见他们毫无反应后一把拽住两个人的衣服，咬住牙冠离开残骸。

　　几步之外就有一条年老失修的单轨轨道，那里停靠着一条用来给工人检修的手摇车，靠腿是跑不过泰坦的子弹的。

　　她拼尽全力的狂奔，两只手拽着死猪一般的家伙，气喘吁吁的一脚踹飞拦停在铁轨前的警示门，跳上轨道车。

　　“真是疯了...”她干笑着望向轨道下方两侧无数的高楼大厦。

　　波洛娜拉开保险，下压机械杆。

　　带着嘎吱嘎吱的酸涩声响，轨道检修车一路无阻地冲向深处。

　　狂躁的风扑面而来，检修车启动后就是一个极长的下坡，波洛娜死死拽着两个往后边倒的家伙伏倒，地下城邦恢弘宽阔的长街和高塔映入眼帘，高速的越过一幢又一幢破败的巨型建筑，波洛娜向下方俯瞰，居然是一条洪流般的地下河赫然出现在城邦的地基之上，这座地下城是建立在一处地下河上的。

　　那么电力的供应也许就是依赖河道两头的发电装置了，难怪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有充沛的电力。

　　地基和长桥巧妙地堆搭在无数河道上，像是某种精妙的积木，而某一天积木倒塌，那会是再也无法挽回的错误。

　　水流的声音不绝于耳，波洛娜听见空气割过耳畔，泰坦的开火声在风的声音中渐渐远去，敕令骑士团的机师不知道冲去了哪里，声音稀少。

　　那么，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擒王。

　　不是哪一个超级计算机都能装载『军团牧首』的意识，希伯伦在被攻陷后，曾有数次烧干了城中存储的水流，只是要冷却『牧首』超载计算军团大规模和联邦作战的热量。

　　希伯伦的地下埋藏着人类引以为傲的『天演』。

　　凭借着它，联邦还曾在早期和『军团』创造出极大的优势，一局歼灭了欧洲南部战线的数座重装军团泰坦营。

　　但也正是凭借着『天演』，西伯利亚的惨案如白骨森森的屠杀，掐断了人类最后的脊骨。

　　波洛娜摸出腰间的手雷，咬住保险，在穿梭的高楼大厦间狠狠盯着那个人工少女。

　　“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人工少女淡淡的微笑，她的眸子似乎是空空的，没有聚焦的功能，只是倒映出这片破败美丽的城邦之镜，虚无的可悲。

　　轨道检修车一路向下，向下，他们在巨人死去的躯壳上穿梭，要去见杀死了巨人的神。

　　神的仆从仍在猎杀巨人的子嗣，他们的战争持续了漫长的百年，以血和铁的誓言。

　　“好疼...”伊亚洛丝捂着破口的额头，一点点起身“我们这是在哪....”

　　“别乱动。”波洛娜将身子伏的低低的，尽力保持着平衡“既然醒了就来帮忙，这铁轨太久没有维护，检修车行驶时的平衡被破坏了，你在后面，我坐前面，哪里往下歪就往哪里去！”

　　伊亚洛丝来不及大惊，一屁股猛地坐向倾斜的方向，他往下看去，是高达几百米的地下河和高架公路，从这摔下去绝对是机械生命都活不了的程度。

　　“你把我们往哪里带了？！”他欲哭无泪的瞪大了眼。

　　波洛娜瞪了回去“救你们两个蠢货一命还埋怨上了？干活！”

　　风如弯刀，伊亚洛丝看见他们三人穿梭在失落的钢铁森林中，遍地都是曾经的文明遗址，名为人类的摇篮和墓地。

　　这感觉奇妙又复杂。

　　“我祖先真厉害，你说这么大的城市是怎么造起来的？”

　　“是建造型自主机器人的功劳”波洛娜很无语的看着他“自从人工智能开始接替人类的大部分工作，土木行业就只剩下钢铁的工人了，你不知道这种事情么？”

　　“啊？”伊亚洛丝大吃一惊。

　　他摸着还淌血的后脑勺，非常不解的思考了一会。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绝大部分生产行业的基层都被智械代替，人类社会的结构开始迅速的抽血调换，统治阶层不再需要大部分贫困的底层同胞作为廉价的劳动力，人工智能是个更好的选择，财富与权力开始发生自宗教改革后的再一次聚集，阶层的阶梯被无限的拉远，富豪和大鳄的厮杀硝烟遍地，人类的世界被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人所掌控，大部分人类成为了没有去处的失业者，到最后空气也衍变成昂贵的商品，富人挤兑着全体人类最后的空间，贪婪的可憎。”

　　“就像那种赛博朋克世界观里的设定？”

　　“我们不称呼这种现象叫赛博朋克，赛博朋克是前人对后世的悲观预测，但这预测已经成为了后人的现实。”波洛娜摇摇头“我们称呼它为第三次殖民革命。”

　　“第三次殖民和平战争？”伊亚洛丝问。

　　“第一次是二十一世纪黑人换血法国的白人，第二次是美国遭遇大量非法偷渡，第三次则是人工智能代替所有工作岗位上的人类，从那一刻开始，人类工人的岗位就只有管理，维修。”

　　“听起来真糟糕。”他耸耸肩。

　　波洛娜怔了一下“等等，你称呼人类为祖先？”

　　“怎么？你不觉得我是个人类？”伊亚洛丝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波洛娜默默盯着他，刘海在狂风中流泻。

　　“笑一个。”

　　“？”

　　“我听说人类这种生物都天生会笑。”

　　“我...”伊亚洛丝的脸又红又青。

　　他努力做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尽管这表情介乎于‘拉屎使不上劲’和‘进食的中途吃到沙子’

　　女孩狐疑的表情又加重了一个度。

　　“芙蕾梅都比你笑的好看。”

　　“芙蕾梅是谁？”伊亚洛丝一愣。

　　“....”波洛娜的表情瞬间灰暗下去。

　　“啊，抱歉，我实在不知道。”

　　“没事。”波洛娜大口吐出一口气“我和她都知道我们很难走出希伯伦，我们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城市里打滚了，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谁都不知道巡逻的军团泰坦会不会拨开我们孤儿院的屋顶，举枪开火。”

　　“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啊。”伊亚洛丝恍然大悟。

　　“希伯伦里有很多设定好了日期苏醒的人造人，他们都是过去的商品，但人类早就在这座城市里死完了，他们的出生简直就是一场谎缪的笑话，只有无尽的残檐断壁等待他们的降生，以及残酷的命运。”

　　伊亚洛丝叹了口气。

　　“孤儿院是你们自发组成的？”他问。

　　“是。我有个妈妈，苏醒前的公司是保姆型的智械，她苏醒后仍旧遵循着人类设下的程序，一座瓦砾一座瓦砾的寻找婴儿，哪怕是人造人和机械人，把她们放到荒废的院子里，几十年如一日的抚养....”

　　波洛娜陷入久远的沉默，温情从冷却的回忆中渗透，疼痛而酸涩。

　　“后来我们长大了，妈妈的寿命到了，我们在孤儿院的菜园里埋了她，总共二十一个孩子，朝二十一个方向迈出脚步，背着准备了十几年的物质，发誓一定要离开希伯伦。”

　　“...你们的勇气值得赞扬。”伊亚洛丝有力的鼓掌。

　　“你呢？你说自己是个人类，地表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类了，就算是人造人，”波洛娜指着自己的胸口“也是和我们机械人一样，冷冰冰的，心脏一点也不暖和。”

　　伊亚洛丝无声的笑，口吻轻松。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是有个很慈爱的妈妈么？她的心脏应该很温暖。”

　　“那不是她自己的意志，那是保姆公司为她刻下的烙印，她的一生都没能摆脱这种桎梏，如果她不执着于抚养我们长大，她自己早就能离开希伯伦了。”

　　波洛娜咬着嘴唇，表情倔强。

　　她看着伊亚洛丝，眸子里的深意是那么不容置疑。

　　还是个傲娇的女孩啊，伊亚洛丝想。

　　他耸耸肩，没再说些什么。

　　检修车的速度开始减慢，铁轨的坡度终于缓和下来，他们进入了希伯伦的地下城中心，高耸的宗教宫殿式的建筑拔地而起，伊亚洛丝认不出那是哪一种建筑风格，只是本能的觉得庞大和霸道。

　　在这样几百米高的神殿面前，当年的人类确实生不出半点反抗的精神吧？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富豪们占据着高层的所有空间地位，他们张嘴就能决定几百万人口的生杀予夺，社会地位高不可攀的如同神明。

　　那如果这么说的话，好像便只是另一尊神杀死了旧神，巨人早就被抹杀了，被巨人肩上的害虫啃食脑髓。

　　人工湖中央的少女投影依然盈盈而立，伊亚洛丝在渐渐下沉的地平线眺望着她，惊叹那种鬼斧神工的美。

　　在最后要进入地下轨道的瞬间，伊亚洛丝眨了一次眼，四面八方被黑暗骤然包围，他的视觉系统里残留上一次眨眼前的视觉残像。

　　她....

　　笑了？

　　伊亚洛丝的背后流出一丝冷汗，他用确认的眼神看向波洛娜，对方却只是摇摇头。

　　“我也看见了。那不是你的错觉。”

　　“见鬼...她看见我们往她的真身走了，有办法停车么？我们自己下去靠腿走。”

　　波洛娜松开手，一阵苦笑。

　　“这个单轨列车的刹车是失灵的。如果能刹车我早就刹了，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第一次来这个鬼地方，随便跳上了一个轨道上的检修车，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往城市的中心划去，一路上那么多边柜的岔口，却毫无意外。”

　　“你的意思是...”伊亚洛丝不可置信的张口嘴。

　　“太低估牧首了，毕竟是坐在超级计算机的军团指挥啊，从当年窃入定居在这里的时候，她大概就把所有防止入侵者的方案都验算的天衣无缝了吧？”

　　“唉。那你觉得我们待会被地雷炸上天的概率比较大，还是撞上一面墙的概率比较大？”

　　“看对方的恶趣味吧。换我的话会直接冲进一节断掉的轨道，自由落体的摔...”

　　最后的那个死字还没念出来，伊亚洛丝和波洛娜就已呆呆的看见了前方的一处轨道空缺，那里被一次恐怖的穿甲榴弹波及到了，金属和铆钉狰狞的弯曲去。

　　“你真是个他妈的乌鸦嘴啊！”伊亚洛丝放声大骂。

　　轨道车自由落体，对准了流动的地下河一路俯冲。

　　四声扑通声吞没了希伯伦地下的一丝久违动静，大厦顶部的泰坦们再次垂下头颅，目光黯淡。

　　一切归于宁静，唯独长裙的少女悬于湖面，静静微笑。

　　“欢迎...诸位贵客。”

　　她笑的从容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