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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司姑娘。”

      清晨司遥拿着伞出门,书生正摘下檐下的灯笼。每日都是他先与她问候,问候时还会诚挚有礼地欠身。

      但对买粥的王阿婆是这样,对书肆的赵掌柜也这样,连对算命的张瞎子,皆是如此礼节周全。

      成为邻居半个月了,书生一直有礼但疏离,她又是送吃的,又是套近乎,有时还寻他帮忙,愣是没混熟。

      没意思。

      司遥看着他手中灯笼,灯笼不知用的什么纸制成,比寻常的纸更有韧劲。灯笼上绘着几株梅花。

      往日她觉得漂亮的灯笼今日却让她突然没了兴致,她撑伞出了门。

      去了处破庙,庙中一个卖花少女在等着:“朔风传了信来,说素衣阁背后那位侯门公子也派了人。阿姐还要回去么,要不干脆逃了吧。”

      “逃了?”

      破庙里,司遥咬着一根草,不屑道:“阿玲,你可知道,那位侯门公子虽然很少管素衣阁,却能让素衣阁上下闻风丧胆,是因为什么?”

      阿玲摇头:“我不在素衣阁,听朔风大哥说,那是个游山玩水的王侯公子,连阁主一年都见不到几次。”

      司遥耸肩:“那位公子不怎么直接插手阁中事务,但他容不得叛徒,哪怕动用他自己的心腹,也要追杀到底。抓住后会如何呢?不会用刑,但手段缺德。譬如,废去武功,行踪告知仇家。或者用来给阁中的制毒师试毒。听说那贵公子喜爱丹青、糊灯笼。糊灯笼的纸,是叛徒身上的皮,活剥的!做好后挂在阁中用来杀鸡儆猴!”

      阿玲打了个寒战:“那阿姐是不是逃不掉了?朔风说你是阁主的师妹,阁主说不定会帮着求个情呢。”

      司遥哼了声,若拿不出证据,那位圆滑的师兄可不会冒险包庇她。她不想让旁人知晓她和师兄关系不算好的事,只扬起下巴:“说实话,本姑娘也……不怎么怕那所谓的少主,我不过是想为自己出口气。那几个阴沟里的老鼠!为了争探首之位,竟联合外人陷害我,我要把他们都剁了!”

      阿玲为难道:“朔风也被阁主派来搜捕你了,他想见见阿姐。”

      司遥蹙起眉。

      -

      回到锦绣巷又下了细雨。

      经过书肆,乔书生正和书僮一道出来,书生舍不得小仆受累,自个捧着一堆书,实在是个好人。

      刚回忆过那位侯门公子的手段,再见到书生,就如在尸山血水的边际窥见一株雨后的青竹。

      他干净得仿佛能够洗濯人心。

      司遥的红裙在他跟前停下。
      “公子,好巧啊。”

      阿七见又是她,阴阳怪气道:“司姑娘才回来啊,怕是把全临安城的读书人都问候了一遍吧。”

      司遥抿唇笑了笑:“倒不是全城,就只问候了锦绣巷的几位,可惜他们都不如你家公子令人牵肠挂肚。”

      阿七气不过,原地跳起来跟司遥争论:“狂徒!休得调戏我家公子,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相比阿七的气愤,乔昫已习惯她如此,他好似不曾听出她话里调情意味,抬眸对司遥和煦地一笑,往一侧避开了:“姑娘先行。”

      分明她拦了他,他这一退倒像是他挡了她的路。此人看似温良可欺,实则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犹如清泉下的冰棱,幼猫露出的獠牙。

      好吓人呀。
      司遥心中兽性大发,望着书生白皙俊秀的脸容没挪步。

      乔昫等了稍许,见她不动,心里升起隐隐的厌烦,面上不显,又往一侧避得更远了:“司姑娘不走么?”

      司遥莞尔,端的是温柔解语花:“我等你一起回家。”

      得寸进尺。
      乔昫无视她措辞里的心机,亦未再客气,越过她迈开步子。
      “先走一步。”

      他吩咐阿七撑伞,阿七才刚打开油纸伞,司遥已把手里溢着香气的油纸包扔给小孩:“喏,给你吃的。”

      肉骨头一抛出,小书僮本能接住。等察觉中计,手中油纸伞易了主,公子落入了狂徒手中。

      “公子!”
      阿七痛心疾首,痛彻心扉,却不舍得放开手里的烧鸡。

      乔昫无声叹了口气。

      伞外是叫嚣的雨,伞下是虎视眈眈的邻居。他可以冒雨离开,可若是这样,怀里的书就要淋湿了。

      将书小心护在怀里,乔昫沉静眸中流露出看淡生死的神情,尽管如此,他也还不忘礼节。

      “有劳司姑娘了。”

      司遥给乔昫撑着伞往家里走去,小阿七被遗忘在伞的外头,巴巴望着前方的二人,书生如松似竹,小娘子窈窕多姿,乍一看当真郎才女貌。

      呸呸呸!
      什么郎才女貌,是豺狼虎豹!

      那小娘子是专吸他家公子精气的妖,女妖还故作天真地请教公子:“日前看到话本里说共赴巫山乃人间至乐,我心悦一个书生,可我实在不懂读书人心思。想请教乔公子,要怎样才能跟心悦的书生共赴巫山?”

      她以娇羞的口吻,迸出虎狼之词,乔昫讶然偏过头看她。

      知道她直接。
      但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四目相对,他终于抛却了礼仪,春池似的眼眸冷意沉沉,顿时化为一汪深暗不见底的幽潭。

      可他生得干净,落入司遥眼里就是个恼羞成怒的贞洁烈男。

      司遥眼眸中浮起了近似爱怜的温柔,好罪过,她更想欺负他了。

      书生蹙了蹙眉。

      他显然不想搭理她,但刻入骨髓的教养又让他无法无视旁人的问话:“读书人重礼。共赴巫山乃夫妻之礼,故而欲行夫妻之礼,需得先成为夫妻。”

      司遥点头,像个好学的学子:“那如何才能变成夫妻呢?”

      乔昫继续:“需两情相悦,再拜天地、饮交杯酒。”

      按住头就能拜天地,交杯酒也好灌,但两情相悦这一点才是最难的。强扭的瓜能吃,但不甜。

      司遥继续:“那么,对公子而言,如何才算两情相悦?”

      乔昫无视她的明示,置身事外地,望着前方雨幕思忖须臾:“应经历对视、牵手、相拥、亲吻等。”

      司遥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盯着他:“只要这些就可以了么?”

      又来了。
      慢得危险的腔调。

      乔昫不由扭头,果见她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他眸色淡下,严肃强调:“前提是,双方皆是自愿。”

      小野猫又露出了爪子,司遥爱怜轻笑,她放过了他,道貌岸然且矜持道:“多谢公子指教。”

      这次乔昫仅是颔首回应她。

      司遥步调更是愉悦,书生重礼,与人交谈有话必回,最后一句多半也得是他来说,仿佛结束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便是他的无礼。

      这次他不曾这样,想来是怕她没完没了,索性改掉了习惯。

      怎么不算独一份的例外呢?

      哎,他可真宠她呀……

      不顾书生意愿,司遥单方面认可了他对她的宠溺。

      -

      回到西厢关了门,司遥一改慵懒温柔,倒在榻上打起了滚。

      因提及那位少主生出的恶寒和阴霾被书生一吹而散。

      “就他了!”

      司遥对自己挑的猎物很满意,从箱箧中掏出一支炭笔,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洋洋洒洒写下三大字。

      西厢记。

      她添了些笔墨,写下第一句:

      「共撑一伞,书生含蓄暗示,望能与司姑娘结为夫妻。」

      册子塞回去,司遥翘起二郎腿,手枕在脑后发呆。

      思绪飞到遥远的素衣阁,最初师兄想将她栽培成祸国妖姬,派人教她琴棋书画、声乐舞技,可惜发现她极其挑剔,对品相不好的男人保持不了太久的耐心,只能摇着头放弃。

      卖弄风雅的门道她也略通一二。书生都偏爱有才情的女子,若她不经意间露两手,可不得把他给迷昏了!

      但司遥才不要呢。

      她要他违背本性恋上她,而不是她违背本性讨好他。

      她美美睡了一觉,清晨醒来神清气爽,后方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啼鸣,司遥眼底愉悦的微笑慢慢变淡。

      烦人的家伙来了。

      -

      还是在那一处破庙里。

      司遥坐在破旧观音像下,殊丽容色、傲慢神态与上方端庄宁和的观音截然不同,灰扑扑的素裙却与颓败褪色的观音呈现出诡异的和谐。

      朔风持刀入内。

      司遥眯起眼盯着朔风:“我去到哪,阁主的人就跟到哪。知道我行踪的只有你和阿玲,是你背叛了我么?”

      “我与阿姐同入素衣阁,相识十年,你不信任我?”

      朔风扯了扯嘴角,“都不是。是老阁主不放心你,在你师父赠予你的武器中动了手脚,一旦你用了武器,身上会残留气息,百日方才散去。”

      原是如此。
      司遥师父是老阁主的心腹,武功高强,擅机关之术,他临死前给留了一个武器,托老阁主转交司遥。

      她不大信任那严厉的老阁主,曾研究过那武器,又寻江湖郎中查过,未发觉不妥。想是香料特殊,只有特地训练的飞隼才可嗅出。

      看着她,朔风突然不忍,劝道:“阿姐,别回素衣阁了,听闻那位少主也派了人,此次恐怕不好善了。我们一起离开素衣阁吧?隐姓埋名,各自娶妻嫁人,不受谁管束,这不好么?”

      “听起来很诱人,”司遥把玩手中镯子:“可我喜欢及时行乐,何况暗探怎能成家生子呢?”

      朔风没说话。

      司遥抬眸,目光逐渐变冷:“这就是你背叛我的原因么?因为我察觉你有了想娶的人,你不放心我,便与屠夫合谋栽赃我。好在我虽与你认识十年,却从不信任你。你也还打不过我。”

      朔风错愕,但没有否认:“正因认识十年,阿姐却还不信任我,我才不放心你,日后我若成家,只怕第一个威胁我亲人的会是阿姐。阿姐再是防备我,也算不到你信任的阿玲也背叛了你,她在你药中下了毒。”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瓷瓶,奇异的香气散出,司遥躲已来不及,脚下一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朔风没有确认她是否已无力反抗,朝外道:“进来。”

      阿玲闻声入内,朔风把刀递给了她:“杀了她,解药就给你。”

      “我不忍心,阿姐救过我。”阿玲看着地上晕倒的司遥,把手中的刀递回朔风手中,“你自己来……我没想取阿姐性命的,我只是想活下去。”

      “罢了,我来吧。”朔风给阿玲扔了个瓷瓶。阿玲急切地服下,不料身上一阵剧痛,她错愕道:“这不是解药?朔风大哥,你在里头放了什么……”

      朔风阴鸷地盯着她:“毒。为了万无一失,我连阿姐都狠心背叛,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

      阿玲懊悔地扣着喉咙,要把喉间的毒物抠出来:“你骗我……你说你被人逼迫,不得不害阿姐,你骗我!”

      朔风任她自生自灭,拔出手中短刀朝司遥走去。地上昏睡的女子忽地睁开眼,眼底杀意凛冽。

      “阿姐?”

      朔风警觉后退,迅速飞刀朝她而去,但司遥身形如鬼魅,灵活地避开了,与此同时,她皓腕上的镯子射出银光,是根穿了银丝的银针。

      银针煞气与灵气并存,似利箭穿过少年脖颈,再回到司遥手中,她扣着少年,利落地收线。

      “阿,阿姐……你……”

      一切快得不像话,少年颈侧喷涌鲜血,高大如山的身形轰然倒下。

      司遥掏出帕子,拭去银线和银针上的血迹:“我连你都不信任,又怎会信任她呢?忘了告诉你们,阿姐之所以叫绣娘,并非因为我初次出任务扮作了绣娘,是因为我师父临终前送我的武器,便是这镯子。你们只打探到老阁主在师父给我的武器里加了东西,却没法打探到那武器是什么。”

      少年咽了气,司遥素裙滴血未沾,她伸了个懒腰,散漫抬脚离开。

      “阿姐,救……”地上的少女揪住她裙摆,气息孱弱地解释道:“他给我服毒……威胁我,我也不想……”

      司遥垂眸,目光如水:“我当初说过了吧,背叛我的人会比诬陷我的人要惨,乖乖,你怎么不听话呢?”

      她把裙角扯回来,冷道:“我没给你补一刀已算念旧。”

      求生的希望被无情斩断,少女不甘地揪着她裙摆:“你,你如此冷血,不配有亲友……往后,你身边人都会背叛你,一个不剩……一个也不会剩。”

      “你说话好伤人啊!我还想花钱厚葬你,哼,不埋了!非但不埋,还要让你给我当个替身!”司遥面无表情,俯身用镯子里的线割断裙摆。

      “多谢你的关怀,我不怕死,也不会让自己有软肋。”

      司遥掐住少女的下巴,给她喂了一颗毒药,再抽回少女手中碎布,没有销毁,而是随意弃在附近。

      才过片刻,少女肌肤开始发黑腐烂,看不出面貌。

      破庙外已霞光漫天。

      司遥的眼尾沾了滴鲜血,似一颗朱砂痣,鲜艳诡丽。

      她面无表情,不回头地离开,眼尾徐徐滑下一滴清澈的水珠。

      待回到锦绣巷,眼下的朱砂痣早已被洗濯干净。

      -

      入夜,月光将一个后来人颀长的影子引入了破庙里。

      “叨扰少主,属下知道少主无心干涉素衣阁事务,只是今日涉及少主安危,不得不打扰您。”

      乔昫提着一盏灯笼入内。

      “此二人都是谁?”

      十三道:“少年乃阁中暗探朔风,与绣娘相识十年,互称姐弟,此次自动请缨来劝说绣娘。少女身份不详,方才郎中也验过,她身上有种毒与素衣阁探子每年服的毒一样。”

      “还有。”十三的声调有了波动,“少主看此处!这少年脖子是被锐利丝线所割,江阁主说绣娘似乎有个镯子可放出银线与绣针,可以杀人。”

      乔昫神色这才有了些变化。

      他蹲下身,灯笼仔细照着少年脖颈那一处细细的划痕。

      “很漂亮。”

      灯笼的暖光照映,他温澈的眼底映着血光。生怕少主又生出好学之心,十三摸了摸脖颈,讪讪道:“丝线需特制,且还需身手利落。”

      乔昫谦和地起身。
      “看来不易,那我不学了。”

      他问十三:“少年乃绣娘所杀,但这少女为何中毒身亡?许是少年出于某种缘由不想让她活着回去,但他奉命捉拿她,有何理由用毒让她死得面无全非、无法辨认身份?”

      十三就等着这一句,取出一块碎布,兴奋道:“属下话还没说完呢——这个猜测有可能,但属下在庙外拾到了这个,此事很蹊跷!您看。”

      乔昫凝眉,他记得今日邻居身上裙子亦是这个花样。

      他会有印象,并非是因他暗中在留意她——她出门时刻意扭着细腰在他面前招摇,他不想留意也不行。

      十三也住对街,自要留意与乔昫有关的人,以免有个万一,他清楚记得司姑娘今日裙摆花色。

      “您吩咐了不能殃及无辜,属下打算暗中去查,查出了端倪再拿人。阿七只会些猫脚功夫,更不知道您的身份特殊,属下觉得该与您说一声,让您平日多多戒备,这才请了您过来。”

      乔昫长指轻巧地拨弄灯笼,灯笼像盏走马灯转动起来,眼前闪过西厢邻居搬来后种种冒犯之举。

      明澈目光染上夜色的冷意。
      “灯旧了。”

      十三后脊发凉,话锋一转:“也……不一定是司姑娘,说不定司姑娘才是她寻的替罪羊!绣娘那样的暗探,怎么会粗心到留下破绽,说不定她一开始是想引导我们去怀疑司姑娘,故意留下衣料,谁料朔风来了,她还来不及布局,就和朔风双双身死了。”

      乔昫兀自走神须臾,问十三:“绣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三道:“阁主说她缜密、但野性难驯、喜怒不形于色。其余三大暗探,员外说她诡诈,但性子急躁。琴师说她是个妙人,可风月之事上是块木头。屠夫说她身法诡谲,耐力不足。”

      乔昫印象中的邻居对情爱兴致浓烈,不算无情无欲,既不缜密,更不孤傲,喜怒皆形于色。

      但会不会以上种种都是做戏?
      包括她露出的“破绽”?

      烛火在灯笼中摇曳,火舌像个妖娆嚣张的女子。火舌映入乔昫眼眸,平静眼波似在期待跳动。

      他提着灯往外走。

      十三跟上:“少主,您去哪?”

      乔昫回眸微微一笑。

      “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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