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他道貌岸然》荔枝白雀

9、第 9 章

　　出租车下了高架，驶入平坦宽阔的柏油路。

　　道路两侧遍布产业园区，正值休息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园区好像一头安静的巨兽，悄无声息地蛰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出租车停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高楼前。

　　“到了。”司机说。

　　江喃道了声谢，付过车费，拎着航空箱下了车。

　　大楼的正前方有一处喷泉水池，水池中央写着“璞露酒店”四个字，再往前就是落客区和迎宾区。

　　江喃拿出手机看了看，确定这里就是韩芥川发来的位置。

　　她给韩芥川发了条消息：

　　【江喃：我到楼下了。】

　　【韩芥川：稍等，我下楼。】

　　她熄灭屏幕，站到一旁不碍事的地方。

　　航空箱里传来轻轻的喵呜声，江喃小心地掀开蓝毛巾的一角，看了眼橘猫的情况。

　　橘猫的一对琥珀色眸子睁得浑圆，毛发已经回落下来，服服帖帖地贴在身上，样子有些无辜。

　　江喃牵了牵唇角，“别怕，一会儿就要见到你的新主人了。”

　　等待的空隙，有几辆车开到了酒店门口接人。她对车标并不特别熟悉，单从典雅的造型看，便知车子价格不菲。

　　不一会儿，韩芥川便从门口出来了。

　　他的穿着很简单，一件白色衬衫，搭一条黑色长裤，不算居家的装束，却也没有平时那样沉闷。

　　头发像是刚刚洗过，发尾坠着的水滴将落未落，就连眉眼间也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一对眸子隐在水雾之后，平淡地让人捉摸不透。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江喃却觉得，他的身形有种空寂的萧然。

　　“小叔。”江喃短暂地迟疑了下，而后上前两步，来到他身边。

　　她的靠近搅动了沉寂的空气，清冷的山雪气息缓缓流动起来。

　　韩芥川垂眸扫了一眼航空箱，“这就是你说的那只猫？”

　　江喃点了点头。

　　“先上楼吧。”韩芥川说。

　　他带着她经过大堂，江喃注意到，有几个拉着行李箱的人站在前台，似乎正在办理入住。

　　“小叔，你现在住在酒店吗？”江喃询问道。

　　“不完全是。”韩芥川走进电梯，刷过房卡，按亮楼层的按键。

　　“准确来说是酒店式公寓——长租或购房入住，可以享受酒店式的服务。”

　　江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指定楼层。

　　楼道里的装修是奢华酒店风，厚厚的地毯踩起来十分舒服。整层楼只有两间入户门，韩芥川脚步一顿，停在左边那扇门前。

　　骨节分明的双指从兜里夹出一张房卡。

　　光线昏黄，室温微暖，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这情景就像……

　　她真的和小叔去了酒店，正要进入同一个房间。

　　这个念头仿佛一团火，烧得江喃脸颊发烫。

　　她在想什么呢！那可是她小叔！她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来送一只猫！

　　江喃用空着的那只手飞快拍了拍脸，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屋门“滴”地一声开了。

　　入眼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客厅，格局通透，视野极佳。

　　从小到大，这是江喃第一次踏足韩芥川的私人空间。

　　只是室内装修也全部是酒店风格，每一处细节都被一丝不苟地整理过。

　　沙发平坦如新，没有一丁点凹陷的褶皱，就连电视遥控器都规规矩矩地摆在茶几的正中间。

　　整齐到看不出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唯有客厅角落里堆放的几个纸箱，昭示着这间房已经名有所属。

　　江喃怕把地板踩脏，只敢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单独和韩芥川共处在一个密闭空间之中，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别扭。她不想久留，打算把猫送到就走。

　　“我直接把猫放出来吗？”江喃征询他的意见。

　　韩芥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撂下一句“稍等”，转身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她只好在原地等待，蹲身掀开了盖住网门的毛巾，让橘猫先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韩芥川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递给她一双一次性的软布拖鞋。

　　江喃摆手拒绝：“小叔，猫送到了，我马上就走，不打扰您。”

　　韩芥川并未收回手，反问道：“你很着急？”

　　“……也没有。”江喃抿了下唇。

　　“换上吧。”

　　他停顿了下，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几个纸箱。

　　“刚刚让附近的宠物店送来一些宠物用品，需要你帮忙看下都是做什么用的。”

　　江喃微微一愣。

　　她倒没想过是这个理由。

　　不过，像他这样近乎于无所不能的人，居然不知道怎么使用宠物用品吗？

　　她不再拒绝，接过拖鞋来换上了。

　　“小叔，你的客厅里没有放什么易碎品吧？”江喃环顾一圈，“猫刚来到一个新环境，可能会四处乱跑。”

　　“没有。”韩芥川回答。

　　似是受到江喃语气的影响，他也多了几分认真，蹲身在她旁边，注意着航空箱的动静。

　　江喃点点头，这才扳动网门的卡扣。

　　网门打开，橘猫先是探出鼻尖，轻嗅了几下空气，而后才迈出前爪。

　　出乎预料的是，它并没有四处乱窜，而是慢条斯理地在房间内踱步起来，好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江喃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看来它一点都不害怕。”韩芥川做出评价。

　　江喃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和许茹星的会面、和母亲的分歧……一切烦心事此刻都被她抛之脑后，思绪所及，只剩下眼前的一猫一人。

　　“它有名字了吗？”韩芥川又问。

　　“原先流浪的时候，大家都叫它大橘。”江喃语气轻快，“或者，小叔想叫它什么也可以。”

　　韩芥川思索片刻，“就叫乐乐吧，盼望它余生幸福快乐。”

　　乐乐似乎有所察觉一般，远远地回过头来，朝着韩芥川“喵呜”地叫了一声。

　　“小叔您看，它知道呢。”江喃笑道。

　　韩芥川眉尾微弯。

　　主角已经入场，配套设施却还没有布置。江喃找了把剪刀，开始拆宠物用品的箱子。

　　不得不说，韩芥川的东西买的很齐全，而且看上去就很贵。

　　自动喂食器、流动饮水器、猫粮、小零食，甚至还有好几个磨爪玩具。

　　江喃向韩芥川一一介绍了用途，再由后者将其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拆到最后一个箱子，江喃刚把封箱胶带划开，便注意到里面露出了一角粉红色的布料。

　　她顿时意识到什么，回头望向韩芥川：“小叔，你是打电话下单的吗？”

　　韩芥川刚把自动喂食器设置好，不明所以地抬起视线，“不，是直接在外送软件上买的套装。”

　　“那你备注饲主的性别了吗？”

　　“要写这一项？”

　　江喃看着他的反应，懂了。

　　“其实，问题也不是特别大。”她努力压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把箱子里的东西整个拿出来。

　　是一个粉红色的猫窝，外侧印着一个卡通小猫图案，顶上还立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韩芥川：……

　　“我们乐乐是女孩子嘛，粉色其实也挺好的。而且别的家具颜色都差不多，这个猫窝摆在这儿，也能让家里更丰富一些……”

　　“江喃。”韩芥川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无奈。

　　江喃自觉收声，侧颊的梨涡越绽越深。

　　乐乐在屋里转了几圈，大致熟悉了环境就进窝睡觉去了。

　　东西全部摆好，屋里总算有了一点生活的气息。

　　江喃也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稍作休息。

　　“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韩芥川说着，往餐厅走去。

　　江喃应了一声，视线下意识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餐厅和客厅之间由一个置物架隔开，置物架的中间几层放的是各类书籍，没什么特别的。

　　引起她注意的是，置物架的最顶层，放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瓶。

　　玻璃瓶里装得满满当当，被灯光一打，泛起五颜六色的光。

　　江喃站起身，朝置物架走去。

　　每走一步，心跳便加快一分。

　　她踮起脚，托着玻璃瓶的底部，把整个瓶子抱了下来。

　　虽然瓶身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瓶子里的千纸鹤已经有些掉色……

　　但她绝对不可能认错。

　　那个玻璃瓶，是她亲手送给韩芥川的。

　　瓶中九十九只千纸鹤，是她一只一只折出来的。

　　耳畔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江喃抬起头，与接水回来的韩芥川目光相接。

　　“我还以为……你早就把这个罐子给扔了。”江喃磕磕巴巴地说。

　　她提到罐子，韩芥川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下移去。

　　江喃把玻璃罐抱得很紧，衣服受到挤压，领口略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精致莹白的锁骨。

　　他顿了两秒，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毕竟是你的心意。我没有糟蹋别人心意的习惯。”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喑哑。

　　江喃听着，心情有些复杂。

　　记忆回溯到九年前，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她刚刚写完作业，去外屋倒水，却意外听见爸妈正在谈论韩芥川即将出国的消息。

　　多年叔侄，毕竟有些情分，她想送点什么东西与他告别。

　　网购礼物担心时间上来不及，她最终包揽了文具店的方形彩纸，在每张纸的背面都写上了祝福语，又将其折叠成千纸鹤。

　　九十九只鹤，载着九十九句美好祝愿。

　　韩芥川出国的前一天，江喃偷偷翘了晚自习，带着玻璃罐，骑着自行车飞驰回老宅。

　　爷爷不在，韩芥川来开的门。

　　晚霞知晓他的行程，在天际熊熊燃烧，似是要把最绚烂的思念偷偷塞进他的行囊。

　　在漫天红霞之下，她气喘吁吁地支好自行车，把玻璃罐推向他的怀里。

　　“这是……”他没有立即接下，反而退开半步，眉心微微蹙起。

　　“小叔，希望你出国以后万事顺心，健康无虞。”她定定地看着他。

　　韩芥川的视线扫过她。

　　她的眼睛、发尾、甚至蓝白相间的校服，都镀上了一层耀目的橙红，令整个人显得格外生动。

　　那样的生动，是他长达二十一年的人生中，鲜少感受到的。

　　“祝福我收下了，东西你拿回去。”

　　他定了定神，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似乎激不起浪花的、平静的湖水。

　　江喃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拒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咬住下唇，抬起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既然是礼物，就没有送出去再拿回来的道理。”

　　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叔要是不收，就把它扔掉吧。”

　　说完，她不敢再看韩芥川的反应，一脚蹬开自行车的支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韩芥川刚走的那会儿，她为这件事别扭过一段时间。

　　但是隔着这么多年回忆起来，她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稚气又莽撞。

　　韩芥川要出国，要带的行李肯定很多，哪有地方再去塞一个这么大的玻璃罐？

　　就算他带了，运输途中也有可能会把罐子摔碎。万一划伤手，反而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自己会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在她未曾注意的某个瞬间，他的指尖曾经犹豫地颤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