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夹生仙》蓑笠猫

123、斩仙局17

　　一副长卷缓缓在水潭上空铺展，上面记载了以千年为小结，从今至古，修真史上发生过的大事。

　　修士们皆不错眼地盯着，只是卷上内容太多，看得并不分明。

　　“仙谱上的记载定然有缺漏，不大可能记得全。不过，就算只往前推个一千年，在座诸位恐怕都不怎么清楚了，更别说千万年之前的事。”

　　“总结起来，任何门派巅来倒去，走的无外乎枯荣轮回的老路。往前再推很多年，除了浮山派一直以来都享有仙门之首的荣耀以外，青丘派、青要派、子桐派、浑夕派四大门派逐渐斩露头角，最后形成如今大家所熟知的，五大仙门的统治地位。”

　　洛霜的话语随着长卷慢慢舒展，而后加快了速度：“其实这份仙谱自五位长老整理出来后，几乎每家门派都收藏了一份。可惜，人类是一种向前看的动物，修士心比天高，对古人事迹大多都没兴趣，或许早就弄丢了，又或许只当作解闷儿的奇闻趣事看待。”

　　果然，他只停顿片刻，修士们直接略过了中间的叙事，反正那些人名儿一个都不认识，某些修士甚至不停催促：“翻到最后，想看最后。”

　　洛霜扬手一挥，长卷完全展开，两个大字从长卷尾部跳了出来。

　　陈无宁瞬间瞪大了眼！

　　“乌啼。”洛霜沉声道，“五位长老调查出来的修道第一人，后经我反复证实，确是同一个人，姓乌，乌啼。”

　　“他创建了浮山道观，修真界的第一个道观。”

　　洛霜转向陈无宁：“想必你已经见过他了。”

　　陈无宁惊得说不出话，松间照的一个小弟子无知无畏地举手道：“我也见过了！二组修士都见过，刚刚在阵里看见的。”

　　齐刷刷的视线落在小弟子身上，他喊出来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害怕地躲到单轻羽身后，不敢再露头。

　　洛霜给众人解释道：“我在二组阵里，设置了乌啼的幻象。”

　　郁夜伸手扯了扯陈无宁垂落在腰后的头发，陈无宁呆呆看向他，再缓缓转头，又看向洛霜。

　　洛霜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犹疑道：“乌啼，正是道门始祖，派山派创始之人，也是初代飞升神，飞升成仙第一人。”

　　“咳、咳咳……”陈无宁猛烈地咳嗽起来，郁夜赶紧拍拍他的背，好让他顺下这口气。

　　咳了好半天，他终于缓了过来，好似懵懂地问：“你如何得知？”

　　洛霜收起长卷，水潭上空又浮起十几本书——《神魔论》《往生轮回》《清修经》《万物有灵》……《天宫纪实》《公正尺》……

　　不止陈无宁，就连郁夜也惊呆了，愣愣地从袖中摸出一本书来。

　　陈无宁看见了书皮上的四个大字：天宫纪实。

　　“那个，不好意思啊！”郁夜的神色颇为尴尬，“前不久，你不是带我进了一回浮山派的书库嘛，我在最后一层看见了这本书，本来正翻着，听到上面有动静，就往袖里一揣，上去找你。后来就把这本书给忘了……”

　　“呃……”郁慎脚趾扣地，恨不得挖个地洞把儿子埋了。

　　陈无宁接过《天宫纪实》，打开看了看。

　　同时，洛霜也从众多书本里挑出这本翻开，展示给所有修士看，并静静叙述。

　　“此书作者慕神，正是乌啼本人的笔名，他在飞升前，是一个写书的文人。他在书里首次提到‘神鬼人’三界，不过由于时间太久，能找到的他留下来的书并不多，我费了些功夫，也只找到这些了。”

　　“我仔细翻看了他所有的书，我想大家只要看过，便能推测出他的思想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段。一段乃是假想，内容天马行空，百无禁忌，至今也有很多内容未被证实。另一段，则更多以记实为主，写法更为务实和重逻辑，值得推敲。”

　　“比如这本《天宫纪实》，里面详尽写出了天宫风貌，所描所绘，皆成为后来修士们对于天宫的想象。”

　　所有人都呆了......

　　万瑞疑惑道：“当年，我们五人合力，去过许多门派，也没搜罗到这么多的史料，你从哪里找的？”

　　洛霜谦虚道：“五位长老谱写仙谱，并非盯着某一个人看。而我推测出宿丛的飞升与第一任飞升神有关，所以关注重点一直放在浮山派，也就是乌啼身上。”

　　陈无宁此时并不能沉下心阅读书中内容，盯着洛霜问道：“乌啼...真就是那个模样么？”

　　“并非。”洛霜直言道，“二组阵里的画像是真迹，或许当年，某位浮山派的先辈与青丘派某位先辈交好，送与他的，后来收录在青丘派书库里。从纸张的年代推测，这副画并非原作，应该是描摹之作，画上没有五官，上书道门始祖四个小字。不过在阵里，我将这四个字抹去了。”

　　“至于你所感知到的乌啼，所言所行，也是我根据他的史料猜想的罢了。”

　　陈无宁：“你设置这样一个幻象在阵里，是为何意？”

　　洛霜笑了笑：“因为我偷懒，反正总要讲到这一段往事，先让你看看，好方便叙述，也把乌啼设成了二组验灵的方式。”

　　陈无宁只觉无话可说。

　　郁夜指着上面那串小小的数字，道：“我之前看时，就看不懂‘九九七三五一八又五’是何意思。现在大约明白了，这应该是乌啼在天宫待的时间。”

　　“所言不差。”洛霜接过话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修士们纷纷点开自己想看的书，洛霜并未阻拦，继续讲道：“乌啼能写出《天宫纪实》、《公正尺》这类书，总不能是在他天上写的，然后抛到人间吧。”

　　“拿《天宫纪实》来说，书里内容相同，字迹却不同，肯定不止出于一人之手。那个时期太远古了，还未出现任何刊印的方式，只能手抄。所以我推测，他从天宫下来了。”

　　“后来的宿丛，亦从天宫回到了人间。”

　　“两个飞升成神的人，都从天宫下来了。”

　　众人脸色皆一变，纷纷停下手上动作，看向洛霜。

　　洛霜明明白白地道：“做神仙不好么？站在这里的每个修士，哪个敢说在入道时，并不向往飞升成神？入道入道，若非入道，哪能摸得着修道的门槛？可是，两位修成正果的神仙，他们做到了无数修士的终极梦想，却还是从天宫回了人间。”

　　“所以，人不可能成神的。飞升这事，本身就不存在。”

　　陈无宁已有些口不择言：“你既知得道升天的苦，为何还要杀了宿丛？他惹你了吗？”

　　“我根本不认识宿丛此人，谈何仇怨？”洛霜似是无奈，“之前说过，我只为调查飞升一事的真相。不杀神，何成仁。”

　　陈无宁：“你料定他并非是得道飞升的！”

　　“对。”洛霜的视线从万瑞、郁慎，以及一众修士的的脸上扫过，“乌啼如果还在人间，他就是真神，何惧生死轮回。但他确实死了，死期不详，原因不详。很多很多年后，宿丛继他飞升了。以宿丛的资质，他凭什么飞升？所以我猜，他一定借助了某种力量，进而成功飞升。”

　　“然后，我查到他和一名女子一起，同行去了幽间。据我布在人间的眼睛看见，宿丛从体内引出了某样东西，那东西裹着极盛的仙光，看不清楚是什么，宿丛将它渡进了百岁金莲里。”

　　陈无宁问道：“布在人间的眼睛是什么？”

　　有修士问道：“幽间是哪处，百岁金莲又是什么？”

　　二者同一时间问出口，洛霜看了陈无宁一眼，似乎并不打算现在回答他的问题，转向提问的修士道：“幽间的具体位置，恕本人无可奉告。只能告诉你们，百岁金莲生长于幽间之地，可盛世间一切不可盛之物。”

　　“比如，天泪。”

　　陈无宁咬牙道：“所以，你开始追杀他们，你想得到天泪。”

　　“我确实想得到天泪。”洛霜淡淡道，“不过，我不为飞升，只为另一个猜测。”

　　释子一直同神花神篱站在一处，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抱怨道：“他可别猜了吧，每一个猜测都吓死人了！”

　　神花陷在庄苼的死里走不出来，许是哭了太久，她的声音带着暗哑：“是每一个猜测都有理有据，准得要死吧。”

　　释子：“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让他别猜了嘛。”

　　神花点评道：“你是一个胆小鬼。”

　　释子：“那又如何？谁规定我不能胆小了？真想把洛霜的嘴给堵上。可惜呀，他太厉害了，我办不到。”

　　“另一个猜测？”众人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对，接下来我会讲另一个猜测。”洛霜神秘地指指天上，“不过，是否容许我讲，恐怕说不准。说不定我马上也就死了。”

　　宿林从人群里站了出来，走到陈无宁身边。

　　洛霜看了看他，随即收回视线，淡淡道：“如果你们还想听，我会按照现在的方式，把整件事情讲完。”

　　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万瑞索性破罐破摔，催促洛霜道：“那还不搞快。”

　　释子偏了偏头，对神花神篱两兄妹说小话：“…这位万长老，以前也有所耳闻，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奇葩。”

　　神花翻了个白眼：“你也不遑多让。”

　　“诶，言语逗人一乐，当下再不乐呵乐呵，恐怕以后真就笑不出来了。”释子抬手理了理头顶发髻，“我还是太乐观了，有没有以后真要另说，好想回家啊！”

　　洛霜对万瑞点点头，仿佛他真的马上要死了，很是听话的继续讲述。

　　“我派出杀手，追杀宿丛和那名女子，只是后来，乌云竟然带着他的小徒弟下山了，多两个也不多，反正都是浮山派的，我想干脆一起解决，不留后患。”

　　听他把灭门说得这样轻松，陈无宁气得浑身发抖，被郁夜死死地握住了手。

　　陈无宁闷声低吼：“放开我！”

　　郁夜也急了：“调查这么久，你不想知道来龙去脉么！”

　　“再忍忍吧，或死于天道，或死于你手，对我来说，都算是不错的结局。”洛霜同样看见了陈无宁的神色，大言不惭地以罪魁祸首的身份劝他。

　　“你——！”陈无宁怒极。

　　未央适时站了出来，站在他两人中间阻隔视线，面朝陈无宁道：“让洛霜把话说完。功过是非由人论断，他该受的罪，每样都会受。但不能叫事情的真相不清不楚，也不能把这百年间发生的所有坏事，全然扣在他头上。”

　　方才还有人把盛夏的死归咎于洛霜，众人也都清楚未央的意思，既心虚，也没那个胆量反驳。

　　隔着潭周白雾，洛霜眼里染上了一层水汽，眨眨眼，便又迅速消散了。

　　“乌云的修为相当不错，只是他不仅带着一个未长成的小徒弟，还有一个虽然飞升成神，修为却不怎样的师弟，应对我布下的杀局，同样很难支撑。”

　　“很快，乌云连番受了重伤，再保不住他这一行人。最先死的是宿丛，其实我很惊讶，因为宿丛毕竟是神仙。”

　　“惊讶过后，我立马就想明白了，因为我体内的九霄火凤同样来自天宫，从天宫下凡尘的神，身上的仙气会慢慢消散。”

　　“火凤与我派结下契约，自然无法重回天宫。那宿丛为何不回呢？生死杀局岂容儿戏，正常人都会想方设法自保，他到底是不想，还是不能？”

　　“那个时候，我从不相信飞升成神一事，转而有了另一个更加黑暗的猜测。”

　　所有人只感觉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全身冰凉。

　　“先别说这个。”未央声色浅淡，插话道，“人间事，人间了。先把浮山派的事讲完。”

　　“好，都听师兄的。”洛霜朝他弯了弯眼，转而面向众修士道，“宿丛死后没多久，乌云和那名女子也死了。不过，乌云的小徒弟却不见了，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竟然躲开了一段时间。”

　　洛霜看向陈无宁，陈无宁眉目森冷：“无可奉告。”

　　乌山那时讲了，他在绝望下找到了传说中的沧泊湖，那方秘境就像幽间天池一样，绝不能被人心的贪婪搅扰。

　　“理解，不说也罢。”洛霜不以为意，继续讲述，“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徒弟。哦，对了，他叫乌山，既姓乌，当然是浮山派的嫡传弟子，也是陈无宁的师父。”

　　未央看向了陈无宁，二组活下来的修士也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他——乌山已坠魔道，被徒弟亲手杀了！

　　“乌山很聪明，小小年纪，一次次逃过我布下的杀阵。非杀他不可的原因正是诸位想的那样，浮山派其他人已死，只剩下他一个了，那么，百岁金莲，会在谁身上？”

　　“就这样追杀了近一百年，我知道金莲花快枯萎了，一方面沿着踪迹寻找乌山，另一方面也派了人手，去幽间守株待兔。不过没想到的是，乌山后来竟然不躲了，原因很好猜，因为金莲里盛放的天泪，已经不在他那里。”

　　“我同浮山派并无任何过节，与他更无仇怨，杀一个小修，也没有多大意义。于是，我把时间放在了调查天泪的去处上。”

　　“据我所知，这世间能盛仙物的容器，除幽间金莲以外，并无其它。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年，乌山突然出现在一个人间小镇上，并且，带走了一个孩子。”

　　所有人的视线转到陈无宁身上。

　　洛霜浅笑道：“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乌山彼时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经历这么多，不知道哪天就会没命，他竟然有闲心，收一个徒弟？”

　　“他徒弟的身世很好打听，去那个镇上一问便知。”

　　陈无宁咬碎了牙：“拜你所赐。”

　　洛霜反而质问道：“我虽种下一个因，其间过程，并非我能全然控制。陈无宁，敢问后来发生的一切，能否都推到我头上？”

　　陈无宁几欲咆哮：“种豆得豆，凭何不能算你头上？！”

　　洛霜：“迟早某天，这些真相仍旧会浮出水面，你不过恰巧滚入事件中罢了。后来的十几年，你是觉得我没办法杀了你，还是没办法杀掉乌山？只是，放过了你们而已。”

　　这话很残忍，但却是真的。

　　以乌山的修为，怎可能护得住两个小徒弟？只要洛霜想，他随时可以结果了他们。

　　忆起乌山，余痛排山倒海般袭来，陈无宁只觉心口忽的裂了一个大口子，闷吼道：“何不当时就剖开我！”

　　“因为你的出现，我几乎肯定了另一个猜测。”洛霜眼眸里含着极深沉的寒意，一扫全然呆滞的众人，再将目光转回陈无宁，“你用人身盛放天泪，若天泪能助人飞升，你为何没有飞升！我将对于飞升门槛的猜测一降再降，从神相降至元神，再降至气感凝神，纵使你当年年纪小，可后来呢？你天资不错，十几岁便修出气感，后来进步更是神速，总该飞升了吧！”

　　“可你，现在还不是与我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这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洛霜面向众修士，接连发问，“你们可有想过吗？”

　　“我仅为一已无趣，做下这么多在你们看来极恶的事，为何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叫你们乖乖听我说话，为何！”

　　洛霜长眉一挑，摞话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若极恶，天道早该碾碎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