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客栈》张女士_

37、第十八章

　　于苏州老宅正庭中，李霞霞与苏陌烟一同栽下一棵枇杷树，苏陌烟说，现在此树尚小，待得我们再归来时，定已亭亭如盖了，那时结下的果子，一定将最甜的留给你。

　　李霞霞笑着应了声”好”。

　　回到京城后，李霞霞依旧忙碌着店内的生意，苏陌烟也四处探听着何时出征的消息。

　　这当口，柯妤龄却为她介绍了一个大活儿——

　　宫里魏娘娘为得陛下青睐，想在万寿节这日献舞一支，需要别出心裁的造型妆面。

　　这单生意如果拿下，玲珑阁上下一年的开销便就有了，同时还打通了宫中的市场。

　　可是如今却还缺一个可以与妆面相配的罗裙刺绣，李霞霞试了好多家都不得心意，真真叫人头秃。

　　一筹莫展时，唐唐突然问她：“霞娘，你可知道元大家？”

　　当然知道，锦绣苑是最近半年京中刺绣业异军突起的一家刺绣坊，元大家是便是锦绣苑的掌柜的。

　　元大家本是南方人，来到京城后一件双面绣千手观音被相国夫人以高价买下后，便名扬全京。

　　她那一手绣艺无双，如今在城中开了这锦绣苑收授弟子，同时出售绣品。

　　只是她为人古怪，从不轻易见人，哪怕是绣坊的绣娘见她，她都会以纱遮面。

　　但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元大家有着腿疾。

　　也许，这便是她不愿见人的原因吧。

　　其实李霞霞在接到娘娘这单生意时便去过锦绣苑，可是那里的绣娘却推拒说，元大家不在，而她们资历尚浅，绣不得这花样。

　　显然这是托辞，李霞霞心里明白，虽然她们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同行，但至少也算得上是半个。

　　毕竟同行是冤家。

　　眼看着离魏娘娘给的交货时间越来越近，李霞霞咬咬牙，又去了锦绣苑。

　　傍晚时分，绣坊已经上了半幅门板，谢绝客人，里面却灯火通明。

　　她走到门口，弯下腰钻了进去。见里面绣娘排排坐，低头穿针引线，屏风后传来指点的声音。

　　而那人似乎看到了她，声音戛然而止。

　　“元大家，我想和您谈谈。”

　　*

　　雅间之中挂满了锦绣，元大家跟前是一副没绣完的大屏风，一面是花开富贵，一面是百鸟朝凤。

　　她以纱遮面，坐在素舆之中。

　　“苏二夫人来此，可还是为着娘娘那罗裙之事？”

　　元大家开门见山，李霞霞便也不藏着掖着，点点头道：“是。我为她设计的是神女飞天的妆面，可衣上的刺绣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俗气了。我知道元大家那双手是找织女娘娘乞的巧，除了你世上还有谁能想出那样多的花样且绣得活灵活现的，所以只能腆脸来求你了。”

　　元大家低低笑了两声：“世人皆言这苏家二公子冷人冷面鲜言寡语，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而他的夫人却能说会道伶牙俐齿，将人哄得团团转，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李霞霞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鼻尖，笑着说：“烟烟这辈子的话都让我说去了，让元大家见笑了。”

　　元大家也弯起了嘴角：“苏二夫人果然可爱，也只有你才能让苏二公子那样性格的人甘愿俯首称臣。”

　　“元大家不要一口一个苏二夫人的叫，没的把人叫生分了，我看咱们年纪相仿，不如你叫我霞娘我称你为元姐姐如何？”

　　虽然她遮着面，李霞霞还是能感觉得到她的讶异，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来，连忙又说：“就这样定了。元姐姐，这刺绣的事儿，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默了默，点头应道：“好。”

　　*

　　那件罗裙在元大家的手中很快便成为了一副艺术品样的存在，并且得到了魏娘娘的认可。

　　在这期间，李霞霞与她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然她依旧遮着面，却不妨碍她们日益深厚的情谊。

　　她关心店内每个绣娘的生活，也时常给予路边乞丐帮助，甚至会为了那些流连于她院中的猫狗麻雀，于窗边洒上一捧食物，放置一碗清水。

　　李霞霞常想，那副面纱下面的容颜究竟是美是丑？然而无论是怎样一张面孔，都掩不住她那颗纯善净澈的心。

　　她开玩笑似的问元大家，她早已年过二十，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元大家每每都是笑着摇头不语。

　　李霞霞想，如果能被她这样的人爱上，那个人一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而她也不止一次的邀请元大家去家里做客，却都被婉拒，苏陌烟对她说每个人脾性不同，这元大家许是不爱抛头露面，莫要强人所难。

　　李霞霞也只得作罢。

　　而扶祗却在此时叹息起来，茅小宝亦有些心悸，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日，苏陌烟去妆楼接李霞霞回家，路过锦绣坊时却发现外面满是围观百姓。

　　她拉住一个看热闹的问原因，那人只说：“这个元大家看似一副温柔怯诺的样子，却不想是个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

　　李霞霞白了他一眼：“你见过元大家？”

　　“没有。”

　　“没见过便在这放什么臭屁。”

　　说完，便挤入人群。

　　正庭之中，一个虬髥大汉正在侃侃而谈，元大家的徒弟青荷看到李霞霞，像见到救世主般迎过来拉住她的手：“苏二夫人，你可来了，救救我师父吧。”

　　“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师父救了一个被人打骂的乞儿，给他钱财衣食，却不想被他给缠上了。”

　　李霞霞不解：“缠上？”

　　这时苏陌烟也挤了进来，站到她身边。

　　青荷咂咂嘴：“这人四处对人说师父和他有娃娃亲，什么后来嫌弃他家贫便与人私奔，如今有了腿疾那人弃师父而去，可是他不嫌弃，要与师父重修旧好。”

　　苏陌烟听着，脸色愈发阴沉。

　　这时，围观人中有人高喊：“你说她是你未婚妻，你可知她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特征？”

　　这时那大汉粗犷的声音传来：“谅我刚才说了这许多你们也不信。那好，她向来遮面，你们谁都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然而我却知道，元娘，你左边鼻翼之上有颗小痣，是也不是？”

　　青荷却喊道：“那日师父救你之时被你一把扯去面纱，你自然知道这件事。”

　　苏陌烟扫了一眼大汉，又看了看他旁边坐在素舆上的元大家，眸光有了刹那的失神。

　　自他们进来，元大家就不曾抬头，此时头垂得更甚。

　　李霞霞上前骂道：“你个泼皮，如今强抢民女都被你这种人玩出花儿来了。”

　　大汉冷哼：“是真是假，揭下面纱便知。”

　　元大家低垂着头，肩膀在一下一下抖动着。

　　百姓多有好奇之心，自然想知道元大家究竟长什么模样，一时竟一边倒的支持起大汉来。

　　那大汉洋洋得意，伸过手来便要揭下元大家的面纱，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苏陌烟刁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发出“咯咯”的骨节碎裂声音。

　　他眸色阴凉，声音却是更冷：“王五，你嗜赌成性，败净了家财只得乞讨为生，何时又成了南方人？泼皮无赖做到你这份上也真够丢人的。别逼我再揭你老底，快滚。”

　　王五疼得嗷嗷叫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李霞霞开心的拍了拍苏陌烟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烟烟，几下便解决了……”

　　而苏陌烟却紧紧盯着元大家，目不转睛。

　　元大家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一时间流露出好多种情绪。

　　绝望，欣喜，动容，还有着几分如释重负。

　　苏陌烟淡色的唇瓣轻轻翕动，音色低哑。

　　“元儿，是你吗？”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只见一个恍惚的侧影便能认出你的情感。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柳元儿在侯府正堂讲述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老太太拿着手帕拭着眼角。

　　而茅小宝，亦随着李霞霞的心一起，为她的经历难过的无以复加。

　　原来掳走柳元儿的竟是当年苏陌烟杀死的冯家兄弟中的老三。

　　那年，冯大误杀了大姐后便躲去了山洞，冯二一直苦劝他去投案自首，可冯大却不依。这日冯二又去劝他，却被寻来的苏陌烟一道杀死。

　　冯大的死对冯三并无触动，因为他嗜赌成性又常打骂于他与二哥，真正让他恨上苏陌烟的，是他杀了无辜的冯二，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二哥。

　　彼时的冯三年龄尚幼，又躲了起来，官差并未寻到他。

　　为活命，他于山林打猎为生，那日拿到城中贩卖时被商户欺辱，打了一顿，恰巧被柳元儿所救，见他忠厚实诚，便让管家带回家中，为他谋了份差使。

　　再后来，他于柳家见到了苏陌烟，昔日的仇恨终究再度燃起。

　　他筹划良久，终于在柳元儿来乐安城完婚的路上疏于防备之时将她掳走。

　　冯三想让苏陌烟同样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然而却对于己有恩的柳元儿下不去手，因此想要再做打算，而这时柳元儿在逃跑之际摔断双腿，他只得一边在深山养着她，一边伺机再向苏陌烟寻仇。

　　而柳元儿知道冯三本性不坏，只是一时偏执，怕他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只能舍了自己去拖住他。

　　如此一拖，就是四年。

　　听到这里，李霞霞落下泪来。

　　原来柳元儿一切不幸的根源，竟是源自苏陌烟当年的误杀。

　　老太太将柳元儿留了下来，住到她的房间絮话，而这天晚上，李霞霞也做了一夜的梦。

　　梦中的她变成了柳元儿，她想要逃，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冯三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他会去山中打猎砍樵尽量维持着她原有的生活水准，他也会自己饥一顿饱一顿衣服满是破洞也不舍丢弃。

　　冯三对她的种种好让她恍惚，竟忘记了自己本应该可以更好的。

　　苏陌烟叫醒李霞霞的时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就拥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用最温柔的语气让她不要怕。

　　李霞霞双眸氤氲着水汽，她阖上双目对苏陌烟说：“元姐姐太苦了，我们把她接回来好好照顾吧。”

　　苏陌烟身体一僵，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