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溪淼淼

89、第 89 章

　　落日的余晖西斜，从皇宫到钟楼的路上已经戒严，很多百姓在两旁欢呼。

　　魏明帝想，也许这些欢呼声，亦可能在十数年后变成斥责亦或是诅咒，就如他身边的皇后。

　　魏明帝很清晰，他淡淡着看着那群欢呼的人群，心中早已没有了如原先一般的起伏，只是偶尔感到疲惫，这样的循环，这样的情境，让人没有实感。

　　长兄逝世后，他与王宗铨面对面坐着，他知道他，他亦知道他，多年的君臣，早已默契在心。

　　“你为何不阻拦？”魏明帝问。

　　“不能阻。”王宗铨躬身。

　　魏明帝不言，等着他的回答，王宗铨是世族大家出身，他要他一个答案。

　　王宗铨问他，“陛下，你可知何为王道？”

　　王宗铨转坐为跪，“王道亦为师道，师之道在于那一群同样行走在路上的人，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所以茫茫的夜色里，无尽黑暗包裹不见亮光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背影。”

　　“王道来自于先行，权力来自于一群暂时迷茫的人的赐予，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那道背影上，践行着背影走过的路，所以，他们期盼着背影的成功，这股期盼来的无比的强烈，于是，君王诞生了。”

　　“君王成天之志，承的是希望，漫天神明赐福赐的依然是这股期盼。”

　　但可惜的是，先行者始终是行者，任何一个行走在道路上的人，都会有快有慢，有落后，就会有超越，帝君的智慧终有尽头，一代代的传承，承继的，从来不是智慧。

　　剩下的不用多说了，这个道理，先帝懂，熙文太子懂，魏明帝同样懂，所以安于规则，裴氏十几代富贵是必然的，这是先行者先行的道路，但是十几代之后，终会被超越，这亦是命定的必然。

　　很多人期盼这样，很多人想跟着大魏一起绵延十几代的尊贵，所以选择了付出，包括王家。

　　但裴家不愿意，傲骨如熙文太子与魏明帝，就像他们的姓，衣服上就雕刻着非字，他们不愿意，他们希望这世间没有先行者，只有众行者，那遭遇的，定然是反击。

　　王宗铨未曾出手，是对魏明帝的尊重，王宗铨同样也未阻拦，是对母族的尊敬。

　　魏明帝看向王宗铨，“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王宗铨始终跪着，“您杀不尽的。”熙文太子喋血是很多人的选择，里面动手之人多的不计其数，甚至亲近之人亦有可能。

　　很多人盼望喋血，能让裴氏明白一个道理，遵守王权的规则，大家都能得到太平。

　　毕竟比起那时飞扬的熙文太子，一直跟在熙文太子身后的魏明帝更加能与众人协调一致。

　　先行者想要一直让自己是先行者，无非是两种法则，一种是不断的向前，一种是让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能向前，这就是维持权力的真相。

　　争先争对，最后都是为了争师而已，同样的，这也是世家可以绵延千载而不衰的原因。

　　先帝求取安王为皇太孙，是裴氏第二次的抗争，但是，同样失败了。

　　那时，王宗铨问他，“陛下，您呢，您会如何做？”

　　魏明帝记得那时，他没回答王宗铨。

　　京中的百姓很多，即便渐渐暗了去，也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正如王宗铨所言，这一双双记住帝王车辇的眼睛里，没准藏了一双，然后在未来的某一日，诞生出了下一个芳华。

　　那时，他想杀的人很多，但是，到现在，他们都好好的留着性命。

　　好像也是一个七七佳节，他喝了很多酒，王宗铨也喝了很多。

　　喝到后来，王宗铨也有些醉了，“陛下，熙文太子是伟大的人。”

　　魏明帝应了一声，“那你为何不跟随。”

　　王宗铨沉默了很久，长叹了一声，“不敢。”熙文太子在做一件伟大的事，这样的事对每一个文人都充满着诱惑，这种魅力，为此可以付出很多东西。

　　王宗铨很动容，他想去做，但是他选择了暂停，因为，恐惧。众行者意味着他们要失去很多东西，他有母族，他有妻族，他还有子嗣，除非他能放下这全部的东西，不然如何去做呢。

　　这种甘冒大不韪的事，不是英雄，是英烈。

　　英雄是万人景从，仍是因英明而来的王者，而英烈，却是因英明而壮烈的牺牲，甚至不为人所知。

　　天下甚至没人知道，曾经那个名满天下的熙文太子，心中之梦想是与众同行。

　　那时，魏明帝将酒坛中的酒饮尽，只觉情字裹挟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欠债还钱，钱货两清，很容易理的清楚，但是情之一字，极难，王宗铨摇摆过，正因为摇摆，所以什么都不能做。

　　慢慢的，钟楼要到了。

　　魏明帝收回思绪，那时并未回答王宗铨，其实，他早就有答案了，父亲未曾认输，兄长未曾认输，他又怎么会认输。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