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溪淼淼

56、第 56 章

　　“陛下，诏狱阴暗，注意脚下。”韩维寅小心的嘱咐。

　　刑部的牢虽然说是天牢，实则是在地底，幽暗无窗，四面环墙，只有一扇小小的铁门上有一条微小的缝，能透着些许的光。

　　而诏狱更甚，诏狱是死狱，进了诏狱的人，难有活路。越往下走，越觉得冷，魏明帝甚至能闻到腐烂的味道。

　　韩维寅一边提着灯，照着台阶，一边说，“重刑皆已经上了，只是仍旧不肯开口。”

　　韩维寅在大理寺能迅速攀升，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经他炮制的犯人，很少有不开口的。

　　魏明帝脸色不变，“他的人，不开口也正常。”

　　韩维寅称是，诏狱潮湿，除了刑具，也就一张简简单单的太师椅，韩维寅请魏明帝坐下，指挥狱卒去提犯人。

　　这种重牢的狱卒，与他处不同，双目顿顿无神，嘴巴闭的紧紧的，见着贵人也是如此，按部就班的开启一道道锁，难有活人的气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狱卒，在这个地方，体会到的，也只有无望。

　　“陛下勿怪，这些狱卒常年居于地下，不见阳光，不曾言语，许是失了几分人气，可却是看守牢狱的一把好手。”几乎无人可以说动这些狱卒。

　　“无妨。”

　　不一会儿，几名狱卒就拖着一个人前来，毫不留情的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捆在刑架上。

　　一桶滚烫的水，浇向此人，犯人身着单衣，寒冷乍遇热水，猛的一激，缓缓睁开了眼睛。剑眉星目，很帅气。

　　“要离。”魏明帝认得他。

　　剑客要离，前朝名妓鱼霓裳之子，父不祥，鱼霓裳生下他就香消玉殒，在青楼被当做打手般的长大，熙文太子入帝都时，偶然的机会救下了将死的要离，便将他带在了身边。

　　后来，也着人查过，要离的生父，只是查出来的结果，还不如不查。要离的生父就是申非，申安庆，申非变法失败，举族尽灭，要离是他遗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子嗣了。

　　“为何要动薛济？”魏明帝淡淡的问要离。

　　韩维寅低垂着头，薛济身上的伤，他们都曾看过，颇为散乱，似是无门无派的江湖中人所动，但是魏明帝瞧了一眼，就笃定是要离，遂让他们亲自捉拿。

　　要离也算是熙文太子的人，可无论怎么用刑，都不肯说出为什么要对薛济动手，昌阳长公主可是熙文太子的亲妹妹。

　　要离抬头，毫无血色，木着一张脸，“谁也不能动光州。”言下之意，薛济也不行。

　　韩维寅不由的看向魏明帝，熙文太子大抵是所有文臣心中的信仰，以文弱之躯折服了诸多名士，即使逝去了这么多年，亦有人心甘情愿的守护着他留下的东西，不遗余力。

　　“朕很钦佩你的父亲。”魏明帝看着要离。申非是一个勇士，自古名士皆擅数算，他不信申非想不到自己的结局，但他还是做了，拼上了血脉断绝也去做了。

　　要离的眼睛闪了闪，申非一生就像一个行走在积雪里的旅人，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皆是雪花弥漫，直到他也变成了一抹白，再也看不见了。

　　申氏一族五百三十一口人，被诛尽，只留下了一册薄薄的《安庆集》，记着一些都无法确定真假的文章。

　　韩维寅知道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在他的心里，二弟和小妹是最重要的，谁都要排在他们二人身后，所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如果有那么一刻想当一个好人的话，再发现有些事无力承担时，他早就果断放弃了。

　　他敬佩申安庆，也对申非做的事叹服，但是他韩维寅不是好人，所以他永远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也不会对要离手下留情。

　　魏明帝笑了笑，“光州，朕是要动的，不仅要动，还会大动。”

　　韩维寅低头，手不由的握成拳，他早就猜魏明帝不可能一直容忍光州的，近乎独立的一块地方，却占了天下泰半的赋税，他甚至好奇，魏明帝为什么会容忍到现在。

　　要离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这个唯一能与熙文太子争锋的男人，他想不到魏明帝会怎么做，所以，薛济下光州，他才下了狠手。

　　“你不会得逞的。”要离盯着魏明帝。光州有他，可也不止有他。

　　魏明帝缓缓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走到要离的身边，“嗯，朕知道。”

　　魏明帝的声音很平淡，“朕这一生，受长兄照顾颇多，却从未与之交手过，如今你们甘愿与朕一搏，那么朕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朕也想看看，长兄留下的人，与朕的人，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此时狱卒递上了一把匕首，削发如泥。

　　魏明帝接过，放在手中把玩，“既然你不愿说，朕也不问了，左右这些人，总有一天要跳出来的，就如你一般。”

　　说到这，魏明帝又叹了口气，“要离，朕从未想过要杀你。”要离是一名纯粹的剑客，忠诚坚贞。

　　更何况，要离是申非唯一的子嗣了。

　　只是，无论要离听了谁的鼓动要杀薛济，都是犯了大忌，即便不是薛济，要离只要出手，他都会杀他的，光州必须要动了，谁都阻拦不了，即便是长兄跟前的第一剑客，亦是这样。

　　要离很安静，他的人生谈不上好，生来无父无母，在青楼长大，没有读过书，他在青楼见过的读书人很多，风花雪月，煮茶高歌，那时他最大的理想，不过是成为青楼的龟公，因为龟公是不用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

　　后来被熙文太子所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可以有很多种活法。

　　要离跟庞德元很像，只是一个当了剑客，一个当了将军。

　　要离坦然，杀害薛济，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他自然是难逃一死的。

　　“剑客，是不会后悔的，犹豫的人做不了剑客。”要离点头。当他知道申非是他的父亲时，他觉得天方夜谭。可现在，他仿佛能理解申非当时的选择了。

　　一剑出鞘，要么生，要么死，绝无第三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