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丧团子

4、第 4 章

　　就是因为听到沈秋屿在这里，才匆忙赶过来，但此时见到他之后，却好像没有办法再更加接近一步。蒋翊原本想要以此突然退离，可是那一双原本凝视在笔录上的冷淡的眼睛，就是在这个时候转移过来。

　　两双眼睛再次对上，无论是谁都没有露出破绽。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只是陌生人的第二次见面。

　　蒋翊觉得即便是对上了眼睛，沈秋屿应该不会怎么搭理自己，他也佯装是路过的模样，状似自然地移动步子。却又听到沈秋屿喊了一声：“蒋警官。”

　　他的声音与以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要说其中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他的声音已经褪去青涩，比之前更为淡然平静一些。他整个人都透露一种无谓又或者沉寂的气息。比他青少年时期更为寂然。

　　蒋翊再一次转头去看沈秋屿。沈秋屿依旧坐在那里，薄薄的镜片微微反光，遮掩了眼眸中的神色。

　　沈秋屿又再一次说道：“我想要去一趟案发现场。我有一些疑惑。”

　　这是需要得到许可，所以沈秋屿和他说明了一声。沈秋屿是被告方律师，这起案件扑朔迷离，他确实会更努力地求证。能够听到他这番话，蒋翊没有感觉到意外。

　　只是他发现自己意外地变得沉默，原本在这警局里就他话最多，自从见了沈秋屿之后，他缄默起来。可能同事都感觉到非常疑惑，但现在的蒋翊已经没心情注意那些事情了。

　　得到了许可之后，沈秋屿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蒋翊端着水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依旧有些怔愣。刚好吃完饭的其他人从外面回来，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降落，阴黑的天空一直呈现于眼前。沈秋屿站在那里，撑起了伞。修长而又清隽的身影逐渐隐于雨幕当中。水杯中氤氲的水雾将那一道身影朦胧。

　　几人谈论着事情一同走进来，恰好与沈秋屿擦肩而过，便将自己说话的声音消弭了一些。等那个人彻底从自己的身边过去，才又重新松了气口说道：“哎，看起来真的很冷淡，不好相处的样子。”

　　旁边的人附和：“之前局里的小姑娘就是觉得他长得帅，想要去要联系方式，但是一看他那张性冷淡的脸，就退缩了。”

　　几人走了进来，看见蒋翊端着杯子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盯着门口。就有人上前去说了一声：“蒋队，你发什么都呆呢。”

　　蒋翊那混乱的思绪，才在这蒙蒙雨雾当中逐渐回来。他面色晦暗的眼睛在眼前的人身上巡视一遍，随后又垂落下去。凝视这冒着白色水雾的杯子。粗粝的手指在水杯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最后蒋翊站起来，他重新穿上不久之前，才刚脱下来的外套。一边穿着，一边往外面走去。就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去案发现场一趟。”他脚步匆忙，很快也踏入雨幕当中，一时间不见了踪影。

　　蒋翊找到了自己的车，到了地点之后，却没看见沈秋屿进去抑或者出来，他又等待了一会儿，听见了雨珠击打车窗的声音，沉沉的。

　　他正思索着，还是去案发现场再探查一次时，正要开门出去，却看见一辆计程车从远方开过来，随后沈秋屿从上面下来。现在正是雨天，一般很难打到车。也不知道沈秋屿等了多久才打到车。

　　应该直接邀请他坐上车来，说一起过去之类的话。脸上也应该展露平日里他最擅长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就当是真的是两个陌生人第二次见面那样，显得自然亲切一点。但是——

　　蒋翊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雨水顺着挡风玻璃滑落下来，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水渍。他的眉眼隐藏在黑的阴影里，完全看不清任何神色。

　　蒋翊最终还是从这车上下去。

　　已经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的他，看起来好像又和平时无异了。他撑着伞走进里面。前台的人已经熟知蒋翊，见到蒋翊的身影从外面而来，立马就打了电话。随后迎接蒋翊的是一个体型肥硕、满面笑容的男子。

　　他一上来就笑着说道：“蒋队，您今天怎么来了。不是才走吗？怎么又来一趟，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说着上来就给蒋翊递烟。蒋翊伸手将那根烟推开，说了一句：“忘了上次我说我已经戒烟很多年了吗？”

　　这人又赶紧赔笑说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看看我这记性。”将那根烟随意别在耳后。

　　蒋翊问他：“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律师进来。”

　　他回想了一下说：“是。刚才是有个律师。说是已经得到相关部门批准了。我一开始不信，毕竟您说让我保护好现场嘛，我看到他的证件才放他进去的。”

　　“他进去多久了。”

　　“快、快二十分钟了吧。”

　　首次排查，蒋翊并没有来。他正在进行一起案件的结尾，犯人是他去抓捕的。他回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排查结束，所有的线索与信息，都是其他人告知蒋翊的。

　　在吃饭之前，他早已经觉得思绪混乱，想要找个时间过来自己再看看。只是沈秋屿要过来，他就想着一同过来也没什么。但是这二十分钟，理应将整个包厢都查过来了，却也没见沈秋屿出来。又或者沈秋屿早就已经出来了，他没有看见而已。

　　于是心里不禁就浮泛起，一种期待他已经走了，又渴望他还在里面的复杂心情。

　　不过他已经走到这里面来，也就只能继续往里面而去。

　　由于现在还是白天，整个地界显得极为安静。没有繁杂凌乱的灯光照拂，暗红色地毯与沉寂融为一体。蒋翊沿着这走道走进去，特意注意了一下监控所在的位置。在走廊的尽头各有一个。而案发地点的包厢，是最中间的。

　　他观察了周围，目光转移到包厢的门上。门是虚掩的，一般这种案发现场都会关闭，门是虚掩，表明里面有人。蒋翊知道里面沈秋屿还没走。一种惶惑的心情又涌上来，他的手搭上把手，他其实在心间鼓舞自己，将这扇门推开。但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上却不能被赋予力道。

　　这只是一扇门，只用一点点力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把手，半张脸已经隐匿在阴翳当中，遮挡了所有神态。那只原本搭在上面的手，已经收了回来，然而正是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蒋翊抬起头来，看见出现在面前的沈秋屿。多年不见，蒋翊长高了一些，沈秋屿好像也长高了一些。他们的视线依旧齐平，是一个旗鼓相当的身高。然而这种身高，容易让他们的眼睛相互凝望。

　　沈秋屿背光而站，眼中的神色被阴影覆盖。而蒋翊的瞳孔，被里面包厢的灯照拂，复杂、晦涩的情绪扭曲在一起，盘旋在他的眼眸当中。

　　“蒋警官。”

　　沈秋屿那冷淡的嗓音，将这种沉默打破。

　　蒋翊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的目光越过沈秋屿的肩头，去看向包厢里的情况。他说了一句：“不知道沈律师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他的语气还像平常那样，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垂落，看见沈秋屿的漆黑的头发带着一点潮冷的水汽，耳朵上也沾染了水珠。更让蒋翊值得注意的是，沈秋屿的鬓边，有一抹淡色的伤疤。伤疤？他的思维忽然跳转了一下。

　　“没什么特别的。”沈秋屿一如既往地话少。

　　就在蒋翊以为他们之间的谈话真的结束了，而沈秋屿拉开门就是要走的时候，沈秋屿却退身几步，给了蒋翊能够进去的空隙。蒋翊的目光又转移到沈秋屿的脸上。他神色淡淡的，半张侧脸总算被光照拂，被笼罩了一半柔软的光色。

　　“发现了一处，你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听到沈秋屿说这句话，蒋翊的精神也是一凛，他踏步进去。再经过沈秋屿的眼神示意，他看见那边的墙面被打开，一扇门就出现在这里。

　　沈秋屿站在他的身边，他说：“这扇门，我在口供和证据线索收集里都没有看见。尸体凭空出现在这个房间，监控没有拍摄到。必然会有一个可疑的入口，所以我想来现场看看。”他的目光凝视这扇门，眼睫安静地垂落下来，投射一片柔软的阴影。在光影之下，他的五官褪去了这种严冷，仿佛更接近那个时候只是少言寡语的少年。

　　蒋翊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

　　沈秋屿抬起眼眸来看他。只是静静地看他。

　　蒋翊说：“这也是我在想的。所以我也想过来看看。我就知道那些小崽子们肯定疏忽大意了。”

　　他的脸上带着笑，那抹张扬而又明媚的笑，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调侃逗趣的意味。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仿佛他们并没有经历十年的分别与缄默。沈秋屿移开了目光，不再凝望那带着笑意的眼眸。他的下颌紧绷着，像是在克制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