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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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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守门的另一个丫鬟瞪圆了眼睛,看了看忍冬,又看了看谢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口说道,“郡主不曾说过不让郡马进房,今日是两人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分房睡呢?”
钟信朝那说话的丫鬟看去,顿时心里一喜,这不是那个追着谢然要报恩的小云么,居然这么快就当上了郡主的大丫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王府遇见了熟人,看着就格外亲切。
钟信美滋滋地想,有她在这里,那以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可是,”忍冬刚想说什么,就见谢然伸手就要推门进去,她挡着门口拦了一下。
谢然轻声说了一句,“我就在屋里坐着,不会吵醒郡主的。”
忍冬看了他两眼,想到叶安宁似乎颇为看重谢然,也就没再拦着,放了人进去。
谢然进了卧房,也没点烛,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床上人清浅的呼吸,心中格外安宁。
朦胧中依稀能看见,床上人卸了头饰,依旧穿着一身大红的婚衣,平躺着双手置于胸前,睡姿平和乖顺,没了白日里的张扬热烈,有一种恬淡的美。
大概是累极了,没换衣服就睡了。
一想到两人从此命运相连,谢然只觉浑身一下子热了起来,他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冷茶,凉水入喉浇灭了些许旖旎的心思。
但目光还是止不住地往床上飘去,只盼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长夜不尽才好。
窗外传来细碎压抑的交谈声,是钟信拉着小云在说着什么。
一只夜鸟扑啦啦撞在了窗棂上,又簌簌地飞走了。
叶安宁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一方走不出去的庭院中,床上的人呼吸微弱了无生气,她信步走了出去,穿过一条小径,走过花园,庭院里张红挂彩,往来宾客推杯换盏热闹非凡,处处飘荡着喜气。
只是所有的宾客都没有脸,面上是一片平坦的浅黄色,看着有些瘆人。
两个穿红的新人挨着坐在一起,手拉着手,也没有脸,一动不动像是纸扎的人。
叶安宁眨了眨眼,忽然之间,那新人的婚服变了成了白色的丧服,在一众红色的桌椅中显得极为扎眼,但周围人浑然未觉,依旧闷头喝酒吃菜。
她心里觉得奇怪,穿过庭院朝后面走了过去,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厨房的门半开着,里面空空的,一个小丫头蹑手蹑脚地朝灶台走了过去,那锅里冒着热气,不知在蒸什么好吃的。
那丫头到了灶台边也不去掀锅盖,反而将旁边一筐子碳抱了起来,如获至宝般满足地叹了一声,随后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发现,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叶安宁轻笑了两声,心里涌出无限的悲凉。
那是她唯一的丫头小云。
她接着往外走,来到府里的后门,也不知要去哪儿,就这么随处飘荡着。
门口两人的交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汉子推着一个独轮车,上面放着瓜果蔬菜和一些女子用的东西,汉子朝门口站着的灰衣男人手里塞了一小锭银子,笑着说道,“您拿着喝杯茶。”
那灰衣男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好奇地问,“这怎么晚了几日?”
“嗨~,”汉子苦着脸往外倒苦水,“家里出了点事儿,儿子病得快死了,这才来晚了。”
“人怎么样了?”
“算是救回来了。”
“那赶紧进去吧,今日府里有喜事,别到处乱走。”
汉子忙不迭地答应着,推着车子从后面走了进去。
叶安宁见过他几次,这人姓刘,那几年每月都给他们送东西,但也不说是谁让他送的。
那时候上京城里还有谁惦记她呢?
陆英去了西南从军,叶家故旧对她避之不及,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叶清淮了。
一路往前走着,经过了热闹人间,拐到一条清冷的街上,飘飞的白色纸钱朝她迎面飞来。
她一偏头躲了过去,再抬眼满眼都是荒凉的白色,当中一户人家门上挂着白幡,纸钱正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离得近了,一抬头看到那门上的黑色牌匾上写着“谢府”两个大字。
谢府,是谁死了呢?
从门外朝里看去,里面冷冷清清没有半点人气。
叶安宁想了想抬脚走了进去,一方灰扑扑的小院里,当中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旁边跪坐着一个穿白衣的男子,那男子哭得凄惨,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马上要晕过去一般。
这男子她分明认识,不就是谢然的仆从,钟么信,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什么,朝那棺材就了过去。
这里躺着的难道是......?
可谢然是权侵朝野的宰相,他怎么会死了呢?
一颗心咚咚地跳,她想把那漆黑的盖子移开,却又害怕看见那里面躺着的人,踌躇了半晌还是收回了手。
只听那跪坐的人,抽抽噎噎地说,“少爷,你对这人世就没有一点留恋了么,你就这么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怎么办啊......”
脑中轰地一声,似山岳坠地,她不明白,谢然如今也不过三十上下,怎么会,怎么会......
漆黑的棺材泛着冷光,叶安宁移不开眼。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棂上,扑啦啦地响。
叶安宁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红色的床帐,屋里一片浓重的黑。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境,心情有些沉重,她隐隐觉得那些都是真的。
虽然很难解释,但她的重生本就不能以常理解释。
她感到嗓子里一片火烧似的痛,哑声道,“小云,给我拿些水来。”说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半靠在床上。
片刻后,一碗凉茶递到了她手边,她接过喝了两口,嗓子瞬间舒服多了。
她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谢然呢?还没回来吗?”
天都黑透了,婚宴也该结束了。
身旁那片阴影将叶安宁手里的空碗接了过去,轻声说道,“现下已是亥时,宾客都走了,郡主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叶安宁一惊,才反应过来,屋里的人不是小云,而是谢然。
谢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却并不难闻。
见她醒了,谢然将屋里的蜡烛点了起来,他没去点那龙凤烛,反而只点了一支小蜡。
点点烛火晕开了一片光亮,也照亮了床上的人。
灯下看美人,更别有一番味道。
看着谢然清淡的眉眼,叶安宁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梦,那时的他也不过三十的年纪,怎么就......
她缓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身体为什么不好?”
谢然身形单薄得厉害,她总见他咳嗽,上次听冯望说,大夫说谢然身体底子不好,要用好的药材慢慢补着。
到底是多不好,才会年纪轻轻就殒命了呢?
谢然坐在床边,半垂着眼,想了片刻,缓缓说道,“幼时无人照料,送饭的仆役遇着阴天下雨冬日下雪或是心情不好的时间,就懒得送饭,时常饥一顿饱一顿,若是生病了,自然也是没人会帮着找大夫的,那日若不是得郡主相救,或许我就活不到今日了。”
那语气寡淡得像水一样,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听在叶安宁耳朵里却又不同,简直字字带着血泪,心底萌生了一片酸涩。
她以为那些年在林府的日子就够苦的了,但跟谢然比起来,她显然幸运多了,幼时有疼爱她的父母,有知心朋友,除了那几年外,她一直是被宠爱着的,也是因此,在王府出事后,她才无法接受那断崖式的落差,最终郁郁而死。
而谢然在最该被人爱护的年纪被所有人抛弃,独自守着一身的伤痛,在看不见未来的人生里禹禹独行。
那暗淡的日子里,他是靠什么撑下来的,叶安宁突然不敢去问,害怕戳到他已结痂的伤疤。
左右他已来了王府,以后她会护着他。
以后再无风雨,只有晴。
叶安宁轻轻拍了拍谢然的胳膊,安抚道,“以后就好了。”
谢然闻言心中一热,直直地看向对面,待看清了那人眼中溢满的心疼,浑身微微一怔,似找到了什么宝藏般,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欣喜。
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往后就多多仰仗郡主了,王府规矩森严,我有任何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郡主直言。”
叶安宁不在意地笑笑,“其实也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太紧张。”
这又不是宫里,哪里就规矩森严了。
谢然朝门口看了一眼,垂眸说道,“方才门口的侍女说让我去客房睡,不知是不是郡主的意思?”
叶安宁听了这话,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怎么觉得谢然像是在向她告状?那眼底的神色竟像是有几分委屈?
她确实早早地为谢然收拾了一间房出来,就在这个院子里,只等两人成婚后就让谢然搬过去住。
但听谢然这口气似乎,并不愿意?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谢然是入赘,下面的人要拿什么态度对他全看叶安宁的脸色,若成婚第一日她就把人赶到客房去睡,对谢然来说肯定不好。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头疼,换位思考,她也不愿意被冷落。
但问题是这只是一桩交易啊,他们没有感情,也不是真的要做夫妻。
这并不在当初的交易范围之内。
该如何两全呢?
谢然见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默默地添了一句,“若郡主介意,那我现在就去客房睡。”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那略显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脆弱,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
叶安宁忽然想到了那画本里说的“磨人的妖精”。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怪异的念头赶出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