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90、推动

　　可即便是对着墓碑上的相片，乔辛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他只是静静蹲着，过会儿换成了半跪，和父亲待了许久。
　　等到腿都变麻之后，他才慢腾腾地离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墓园之外竟然还能看到顾淞。
　　他拎着一个公文包，身上还穿着西装，就站在空荡荡的公路对面。
　　见到乔辛，不等他反应就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走也不打声招呼。”

　　乔辛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还好顾淞没走进去，不然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在墓地和顾淞吵起来。
　　显然顾淞也是知道这一点，对墓地里的人闭口不提。
　　反而还是问：“你连殷知渺都没通知，让她很失望。”
　　乔辛注意力被转走，低下头：“我之后会和她道歉。”

　　寒风萧瑟，从两人之间穿过。
　　带起半片衣角。
　　乔辛又和顾淞去了对面的公交站台。

　　墓园的位置很偏僻，四周很空，公路上基本不见人，透着冷冰冰的死气和疏离。
　　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自己和对方两个活人。
　　乔辛忽然叹口气：“你不要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我不管你是怎么跟过来的，我只想让你答应我，放过我吧。
　　“从今以后，我想正儿八经地好好过日子。”

　　过完年，他都要三十二了。
　　还一事无成，还没有个稳定的工作。
　　就算手里面有点小存款，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去开出租或摆摊。
　　他真的很焦虑……
　　和母亲的关系也是一团糟，他总不能就这么落魄地回去求和好吧。

　　他甚至摈弃了自尊和羞耻心，将自己的想法和窘迫全然展示出来。
　　“你还年轻，有任性的资本，有退路，可是我没有。
　　“我们再这么纠缠下去，只有我一个人的人生会被毁掉。
　　“就算体谅体谅我，别再见了，好不好。”

　　顾淞只是默默盯着他看，等风又吹起几次他的发丝，才开口道：“乔辛，我承认之前是搅乱了你的生活。
　　“但我现在学会了，我不会干扰你，你的工作，你的生活，都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不会插手，更不会毁掉。
　　“之前做了错事，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是我的错。”

　　“可是，”他抓起乔辛的一只手腕，“在我们最开始，你不也生活得好好的。
　　“我们住在一起，并不影响你的工作。”

　　乔辛抽出手腕：“我被开除了啊。”
　　“那是之后的事。”顾淞跟道。

　　他们还要再说些什么，远处却见了逐渐靠近变清晰的公交车。
　　乔辛闭上嘴，和顾淞前后上了车。
　　这少爷连手机乘车码都不会用，乔辛只能再刷了一遍。

　　两人坐到最后排，乔辛才又开口：“你看，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之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顾淞没说话。

　　等到了站，乔辛下车，顾淞也跟着下车。
　　“我不可能让你到我家。”
　　顾淞耸肩：“没事，我在旁边订了酒店。”

　　乔辛烦躁更甚，甩了顾淞自己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但凡他出门，就能碰到顾淞。
　　刚从超市出来，顾淞就会在门口等。
　　晚间去一次公园，半路上一定能遇到顾淞。
　　甚至他下楼拿个快递，顾淞都能和他偶遇。

　　在新一次遇到后，乔辛仔仔细细检查了遍手机上的软件。
　　“放心，没监控你。”顾淞瞥了眼他。
　　乔辛悻悻塞回手机，问：“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有啊，”顾淞凑近给乔辛看他的黑眼圈，“晚上加班。”
　　乔辛挑了下眉，实在无语。

　　回了家后他才翻起了很久没刷过的新闻软件。
　　之前随着顾淞回归，顾氏股票大涨了一波，早先疯狂收购股票的格恒成了最大赢家。
　　而在媒体赞誉他们经营有方之时，格恒再次将持有的顾氏股票大量抛售。
　　稳赚一笔，被称为最质朴的资本积累。

　　这一步不得不被称为明智，因为顾氏的股价在之后的舆论引导下又大量下跌，且爆出了偷税漏税丑闻，更是雪上加霜。
　　据分析，应有不少合作方切断合作，并要求赔偿。
　　并且有人提到，挖走这些合作方的人还是格恒。
　　赵开廪一跃成为申城最新的创业成功人士。

　　乔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心里想还不知道风轻云淡的顾淞在后面出了多少力呢。

　　他的生活也逐渐步上正轨。
　　前段时间网上沟通了个培训机构的工作，面试后反应也还不错。
　　乔辛心惊胆战地等了几天，终于收到了入职offer。
　　那天晚上，他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一样激动得整宿没睡觉。

　　好在入职的第一天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这算是近期来他心情最好的一天，走路都不免飘飘然。
　　“这么高兴？”
　　乔辛突然吓得打了个趔趄。

　　他惊疑未定地看着顾淞：“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看到你我就过来了。”顾淞回答得模棱两可。

　　乔辛随即又紧张警惕起来，他猜顾淞应该知道自己今天去上班了，两次糟糕的回忆苏醒，让他怀疑顾淞是否已经提前搞了鬼。
　　“别这么看我。”顾淞就和有读心术一样，“我现在没有那个能力。”
　　他掰着乔辛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乔辛，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影响到你的工作。绝对。”

　　他说得言之凿凿。
　　乔辛却半信半疑。
　　只是胡乱敷衍着点了点头，便找借口回家了。
　　原本打算在外面吃一顿的庆祝，也不了了之。

　　在之后担惊受怕的几天，乔辛终于能确认自己暂时是稳定下来了。
　　他难免将其视为自己开启新生活的第一步，所以格外重视，甚至甘愿主动加班，被不熟的同事还半开玩笑看认真地说过是卷王。
　　乔辛挠挠脑袋，不太好意思不合群。
　　后续便改回来，该下班下班。

　　顾淞那边最近也确实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乔辛又翻了几次新闻软件，无非还是顾氏大厦将倾，格恒横空出世之类的夸张性总结。
　　另外，他也看到了一些比较让他开心的内容——
　　比如，殷家老爷子重掌大权，殷殊平枉费工夫，被“流放”到异地城市。

　　这消息还是应天和第一时间分享的。
　　乔辛懂他意思，附和的同时补充了几句殷知渺最近过得挺好的。
　　——在顾淞刚跟过来的当晚，乔辛就在视频里和殷知渺认真道了歉，还短暂地见了一眼双胞胎。
　　两张同样青春靓丽的脸挤在狭小的手机屏内，扭扭捏捏地和乔辛打了个招呼。
　　关于和殷家的恩怨，乔辛心里这才有了些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愈发觉得之前的事情就像是做梦。
　　那些所谓豪门、商战、寿宴、总裁之类的，回到了遥不可及的远处，与乔辛这个普通人水火无交。

　　除了顾淞。
　　乔辛在愈发寒冷的冬日里叹气，白色的水雾从嘴里缓慢淌出来，和被吐出的烟气一般。
　　“你没点自己的事情做吗？”
　　顾淞就站在自己身侧，依旧是装作偶遇，依旧无所事事：“都说了我晚上会加班。”

　　乔辛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啰嗦：“你做的这些真的很没有意义，回你的地方去吧。你这样日复一日的，只是在浪费时间，不会有任何改变，你知道的吧。”

　　顾淞忽然问：“今天不上班吗？”
　　乔辛心累地说了声周六。

　　顾淞拉起乔辛的手腕就走。
　　虽说大冬天，街上的行人很少会停留去观察其他人，但乔辛还是瞬间紧张起来，用力想把手抽回来。顾淞力气也很大，乔辛努力往后拽了半天毫无成效，只要快走几步让自己和顾淞平齐，显得两人的争执没那么奇怪。

　　他无头绪地问：“干什么？”
　　顾淞神秘笑笑，直说去了你就知道。

　　乔辛莫名其妙心中便乱跳了起来。
　　预感在看到熟悉的街道时成了真。

　　乔辛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从小腿到腰到后背全在努力地表达抗拒。
　　“你疯了。”乔辛压着声音骂，“不用你多管闲事！”
　　很快，他又语言混乱地央求：“现在还没到时间，我还没做好准备，你不要这样，我们回去吧。”
　　顾淞纹丝不动：“像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做好准备的一天，一味地想象预设只会把日期越推越晚，但你也知道迈出第一步根本不需要准备，任何时间都是最好的时机。”

　　乔辛根本没听进去，还是胡乱地摇头。大冬天的，额角竟然还急出了汗水。
　　顾淞突然松开他的手，乔辛往后倒了个踉跄，刚想跑。
　　顾淞又说：“我知道她是什么样，你要是现在跑了，我就自己去找她认罪，然后再带她来找你。
　　“你自己选吧。”

　　乔辛被这幅咄咄逼人的气势激出火来，心中又焦躁又难堪，抓着顾淞的衣领低声又骂了句多管闲事。
　　原地吐息了半天。
　　脸上憋着红往母亲所住的小区里走去。
　　话是这样分得清楚，但其实，这里何尝不是乔辛的家，从他小学到高中，夜夜都要安睡的地方，他熟悉每个拐角、树木、锻炼器材。
　　他清楚地记得，走到自己家楼下需要多少步。

　　他驻足在楼下，迷茫地仰视上方，正着视线数到十二层，就是他家。
　　寒风又吹过几轮。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乔辛收回视线，向后看去。

　　在距离自己十步的距离。
　　母亲拎着一袋子蔬菜，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