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狐上路找奶奶》叶物

63、幻境二

　　已和这具身体浑然一体多年的苟子涵本尊吓得都清醒过来：

　　“卧槽！这什么情况？修了仙了就雌雄同体了吗？怎么还能怀孕？老子是个男的啊啊啊啊啊！”

　　夫夫二人在对这个孩子的去留问题上爆发了空前激烈的争吵。

　　就像妖怪的寿命远远长于人类一样，妖怪怀崽的时间虽各有不同，但总体也是很漫长的。

　　少则十年二十年，多则上百年，一切都看机缘。

　　涂冲认为：

　　苟子涵的修为有限，倘若再怀着孩子，必定无法修炼。

　　那百年之后，很可能是一尸两命。

　　而苟子涵认为：

　　妖精有孕，百年难遇。

　　他这一生未必能长久，倘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也算在这世上留下些痕迹。

　　——这样等他死了之后，涂冲看到这个孩子还能想到自己。

　　争吵多日，最终的结果：

　　涂冲拗不过铁了心的苟子涵，只能加倍对老婆好。

　　苟子涵这一怀孕，就怀了五十多年。

　　（苟子涵：什么鬼？五十多年！十五个哪吒都生出来了！）

　　怀着孩子修炼，效果甚微，孩子还要吸收母体的修为。

　　到了他们成亲的第九十个年头，苟子涵已经衰老得像个人类八十岁的老头。

　　而涂冲，还是他们初见时的少年模样。

　　有时，涂冲会抚摸着苟子涵高高隆起的肚子，一会儿满脸慈爱，一会儿又咬牙切齿。

　　最终，总是会紧紧把苟子涵抱在怀里，长久不肯松开。

　　到了他们成亲九十九年的时候，苟子涵生下一只满身白毛的小狐狸来。

　　涂冲和苟子涵都是赤狐，毛色是火红的，他们生的这只小狐狸却是白的，有着红红的鼻头和乌黑的眼睛。

　　这小狐狸生下来就奄奄一息，连眼睛都睁不开，涂冲不得不耗费半生功力，才堪堪把他救回。

　　苟子涵直到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悲痛欲绝”什么是“后悔不已”。

　　小白狐实在太弱了，这样差的资质，在如此凶险的妖精界，不知能不能顺利活到化形。

　　就算侥幸化形，在有限的时间里，以他的资质，怎么能及时突破境界延续寿命呢？

　　这注定是一只短命的小狐妖。

　　苟子涵觉得，宝宝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自己的固执与自私，要他来到这世上遭受痛苦。

　　果然，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小白狐大病接小病，一病又一病，几次险险死里逃生。

　　涂冲和苟子涵都在儿子的连续病痛中迅速衰老下去。

　　涂冲底子好，尚可以熬一熬，苟子涵本就虚弱，再这么消耗，很快油尽灯枯。

　　终于在小白狐十岁那年，苟子涵撒手人寰。

　　涂冲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在他们家附近的山坡上挖了个坑，把苟子涵埋了进去。

　　墓碑竖起的那一刻，坟墓中苟子涵已死去的身体忽然消失——苟子涵本尊腾空而起，终于脱离了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

　　他化为一缕幽魂，飘荡在涂冲附近，像个摄像头一样看着涂冲继续生活。

　　苟子涵死了之后，涂冲没有再娶，所有心思都在小白狐身上。

　　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涂冲好像只做一件事：

　　绞尽脑汁让小白狐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首先回到家族下跪认错，抱着小白狐回家让他享受家族福利，得到更好的教育和医疗资源。

　　然后社交复健，积极参加保家仙界集体活动，驱猛鬼捉恶妖都冲在最前，成为模范保家仙，和各大家族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接着便抱着小白狐去找各家妖精长辈，问问能不能治这个病那个病，打听怎么才能让孩子身体强健起来。

　　还给小白狐认了起码五个干爹，以求将来走到哪儿都有妖罩着。

　　在这样精心呵护中，小白狐终于磕磕绊绊长起来了。

　　涂冲伤心地发现：

　　小白狐不仅体质弱，资质也差到就连狐妖与生俱来、生而知之的传承，都觉醒得不够完整。

　　这注定是个早夭的孩子——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他所能做的，只有拼命寻找延长小白狐寿命的方法。

　　可是找了几十年，一无所获。

　　直到一次驱鬼，涂冲以一条腿为代价救下一家灵猫的性命，事情才突然有了转机。

　　灵猫这种玩意儿脾气都很古怪，又爱钻牛角尖儿，这家猫就绞尽脑汁非要把这份恩情给还了。

　　涂冲原本无意向他们索取什么，直到对方提出他无法拒绝的方案：

　　灵猫一家知道涂冲到处给小白狐求医问药，只为让他多活几年，便提议让自家天赋卓绝的小女儿和小白狐订婚。

　　妖精之间正式结为道侣，会向上天祝祷，将得到天道的印证。

　　结为道侣之后，双方在寿数与气运上会相互交融，弱的那一方，自然会得些好处。

　　将来小白狐和小灵猫化形之后结为道侣，小白狐就能向小灵猫借些寿命。

　　灵猫一族一向长寿，这只小灵猫又资质非凡，就算损了些，也能在寿数耗尽前突破境界，性命无忧。

　　这样灵猫报了恩，小白狐分得了寿数和气运，突破境界就更容易些，兴许这个生死关就这么过去了呢。

　　只是这个方法，小灵猫实在牺牲太大，涂冲心有不忍。

　　但那只小小的，能盘在手心里的小猫咪，多次向涂冲表示：

　　“胡叔叔，我喜欢胡哥哥，愿意和他结为道侣。您就成全我吧！”

　　涂冲活到这个岁数，自然知道米依依多半是为了家族委曲求全，但看看身边毛发稀疏的小白狐，还是昧着良心点了头。

　　从此得到什么天材地宝，都给小灵猫送去一份。

　　有了这重保障，涂冲心里终于松快了些，有更多时间陪伴在小白狐身边。

　　涂冲养孩子只有一个字：宠。

　　小白狐理所当然被惯得脾气坏、嘴巴损，时不时还要叛逆一把。

　　又因为他体质实在太差，就算闯了祸，涂冲也不忍惩罚他，更把他惯得无法无天。

　　涂冲常常被气得发抖，每到此时便劝自己：

　　娃太弱，揍一下就死了，忍住。

　　等他成亲，兴许就好了。

　　到时候寿数长些，命硬些，兴许能抗住一顿打。

　　就这样，在涂冲的期盼中，小白狐终于有了化形的迹象。

　　而灵猫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小灵猫在没有化形前就已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到时候，能匀给小白狐的寿数更长了。

　　涂冲满怀希望。

　　不想，在小白狐就要化成人形，可以成亲的当口，他偷偷摸摸离开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等涂冲再得到他的消息，就是他已在关内化形。

　　关外妖怪化形之后不得入关。

　　倘若强行入关，被天道感知，便会降下天雷，劈他到灰飞烟灭。

　　因此，确实有些关外的小妖精赶在化形之前去关内游玩一圈，玩够了再回来，了却此生遗憾。

　　涂冲以为小白狐也是这样。

　　他觉得孩子出去跑一跑，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在灵猫族的小女儿化形之时回来成亲就行。

　　反正现如今有了电话这种东西，联系方便了很多。

　　哪知这一等，又等了二十多年。

　　涂冲每每催小白狐回来，他总是不肯。

　　后来催得多了，他竟连电话都不接。

　　涂冲觉得小白狐已经全当没有他这个爹了。

　　有心进关去找，出去一次被雷劈回来一次。

　　劈得外焦里嫩，妖丹都要碎了。

　　只好作罢。

　　这样等着等着，就等到灵猫家的小女孩儿也要化形。

　　涂冲的焦虑攀登上了新高：

　　小崽子怎么还不回来成亲？

　　再这样拖下去，再和苟子涵当年一样，拖着拖着小命都拖没了。

　　万幸灵猫族的小女儿是个懂事的，化形之前自己进关去寻找小白狐。

　　涂冲满怀希望等着消息。

　　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

　　小白狐另有所爱，要抛弃婚约和一个弱到几乎感知不到什么修为的小妖结婚的噩耗。

　　涂冲急得五脏俱焚：

　　小白狐这样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他本就道行浅薄，心无旁骛潜心修炼，尚且难以突破境界延长寿命。

　　倘若再和一个比他还弱的小妖结为道侣……再分出一些寿命出去

　　——那就必死无疑。

　　涂冲五内俱焚。

　　筹谋近百年，好不容易等到如今可以喘口气儿——

　　小崽子一抬爪就把桌掀了。

　　孩子不识好歹，空费父母一腔心血还在其次。

　　关键是他对自己的性命全不放在心上，竟从未想过：

　　涂冲已失挚爱，再丧幼子，还能不能活。

　　为了让儿子活下去，涂冲冒死出关。

　　一路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终于堵住了小白狐和他的小情人儿。

　　涂冲苦口婆心掰开揉碎对小白狐阐述和小灵猫结为道侣的必要性。

　　刚化形不久，还处在叛逆期的小白狐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老家伙的话。

　　竟趁他不注意，带着小情人儿偷偷溜了。

　　涂冲为了寻找小白狐，在关内四处寻找，被天雷劈得奄奄一息，几次死里逃生。

　　终于在小白狐和小情人儿举行道侣礼仪式的时候再次堵到他们——

　　这次二话不说，直接下狠手，一掌拍死了小白狐的小情人儿。

　　小白狐眼含血泪，颤声问涂冲：

　　“你也曾为挚爱和家族决裂，为何到如今，轮到我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你却变成了极力反对的那一个。”

　　“你对得起当年的自己吗？”

　　涂冲冷笑道：

　　“我不过想让你活下去。”

　　“就算你从此怨恨我，我也不后悔。”

　　“只要你能活着，恨死我也无所谓。”

　　“既然你如此恨我，不如就此沉淀下去，好好修炼。”

　　“将来法力提升，杀了我为他报仇。”

　　小白狐法力有限，所能做的只有愤恨地瞪着涂冲。

　　涂冲被他瞪久了，问他：

　　“假如你是我，会作何选择？”

　　父子二人就这样对峙，山洞外乌云压顶，网状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劈到他们藏身的小山上。

　　惊雷隆隆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