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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孩子已会走,会叫娘亲了。

      周晋图整日粘在时玥筝腿上,走不了几步就又要抱着。
      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时玥筝每次都要纠正:
      “晋儿不可以唤娘亲,要唤做娘娘。”

      每当这个时候,周晋图便低头摆弄着自己的小短手,装作没听见。

      是风和日丽的寻常一天,乳娘照例将猫咪抱过来。昔日的小奶猫,如今也已长成身手敏捷、能飞檐走壁的大猫。

      猫猫在小主人腿边蹭来蹭去,看着周晋图,仿佛在看自己一手带大的人类幼崽。

      周晋图被他唯一又挚爱的小伙伴、吸引住了目光,小手去搂猫猫的脖子。
      通体雪白的猫猫,顺势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朝他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小姐,前几日老夫人的忌日,老奴已于夜深人静、无人处,给老夫人烧过纸钱了。”嬷嬷在她身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时玥筝再度有泪盈眶,母亲生病,她不能在床边尽孝;母亲过世,她不能探望;母亲的忌日,她不能烧纸。
      此刻仰头望向天边,让眼泪倒流回去,无声笑笑:
      “数不清我进宫多久,只怕我这一生,都要困在宫墙之内。”

      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家伙不亦乐乎,算是在她死气沉沉的墓穴里,照射进来一道光线。
      乳娘看出主子心情不好,恰逢其时嘴甜道:“娘娘,你看小主子玩的多开心呀。老奴从前在边关时,亲戚家里就有一位孩童,从小就依恋他的小被子,谁拿走都不行。后来都长大了,还要抱着那被子睡觉。他爹娘也纵容,将那被子洗了晒、晒了洗,愣是没阻止,一直由着他。”

      时玥筝知道她不愿让自己沉浸在悲伤里,故而闲话些别的。
      领情地弯了弯唇角:“是呀。每个孩童都不一样,有些恋乳,七八岁还没忌奶。有些着迷哪个虎头帽、布偶,悲伤的时候,抱一抱自己依恋熟悉的东西,心情就会好一些。”

      乳娘话赶话聊到这里,便随口问起:“娘娘也有这样之物吗?”

      “人算么?不过以后,只能形同陌路了。”时玥筝想到那个马上风流倜傥的少年,她年少无知时,曾不止一次,没羞没臊地朝他跑过去。
      稳稳落入他胸膛,而他每次都能接住。
      有时还跳到他身上,像只猴子攀附果树,一双腿像两条灵巧的蛇,盘踞在他腰间。
      她快忘了,自己以前竟也有这等活泼的时候。
      也不记得,这样的亲昵,会让他消耗多少毅力,来抵挡她给的那一丝甜的诱惑。

      回头看向嬷嬷,低声嘱咐道:“以后,这些事别做了。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知道了。若娘亲真地下有知,也不愿我们为她去涉险。我不怕被你牵连,只是相府小厮的死,让我恐惧。我不愿再看见有人牺牲了。”
      时玥筝常常懊悔到心绞痛,娘亲为她这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殚精竭虑。
      让庶子、庶女都对她尊重且爱护,要耗费多少心机和心力。
      “子欲养而亲不待,若她在世时,我能听话一些,让她少操点心就好了。她一直担心我,我却固执为周家奔走。”

      “娘娘节哀,老奴无能,不能为主子分忧。”嬷嬷同样愧疚道。

      时玥筝擦掉眼角的泪,见日头升得老高,想着小家伙八成会饿了。
      吩咐道:“让小厨房蒸些晋儿昨日吃过说好的鱼子酱,今早吃得炸团子就别上了,省得他连着吃,要吃腻了。”

      宫娥喏喏称是。

      “娘娘,前两日小主子着了风寒,你一直衣不解带地照看。才养了些精神,又耗费诸多心血。这两日,莫不如让老奴带着孩子入睡,娘娘歇歇吧。”乳娘道。

      时玥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晋儿渐渐大了,再过两年,就要开始记事了。的确该分床睡。那么以后,就白昼的时候,将孩子抱到我院子里来。夜晚你去照看。”

      “娘娘,小主子好像把您当成他娘亲了。老奴斗胆僭越一句,其实您不纠正他,也无妨。”乳娘从起初一切只为着小主子,将娘娘的慈爱温柔看在眼里,也开始将她当成了自己要守着的人。
      “不单是小主子自幼离开娘亲可怜,还有娘娘投入了这么多心血,将来他长大了,或许能成为倚靠。”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再装也不是。他爹我都依靠不上,如何能指望他?只怕,我活不到他长大。我这样身子骨自己清楚,被王上折腾坏了,不会长寿。早早去世也好,这样就能跟我娘团聚了。”时玥筝并非故意说丧气话,而是真那么想的。
      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就是娘亲。
      爹爹对自己也好,可实际上,还是寄希望于儿子,对大哥倚仗更多。
      而爹爹对自己好,还是因为看重娘亲。不然宠妾灭妻,嫡女也会犹如草芥。

      小家伙和猫咪玩累了,猫猫趴在台阶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时玥筝禁不住感叹,抓周仿佛还是昨日之事,质子不敢大操大办,只摆了几样折扇、胭脂、毛笔,以及她从相府带来的玉佩。
      想不到小家伙当时抓了那块玉佩,乳娘和宫娥多说,小主子生来贵气,将来必定是做大官的料。
      只有她以为,是玉佩上带了自己的体香,才让小不点趋之若鹜。孩子总会追逐熟悉的、养育人的味道,这样才会让他安心。
      何况,周文泰的孩子,王上不将他贬为庶民、五马分尸,已是格外开恩了,谈何走马上任。
      前太子不就是因为挡了他的道,至今生死不明么。

      直到廊下带起一阵风,宦官尖利的嗓子,划破长空。
      “王上驾到——”

      周晋图是有些怕大王的,因他每次看着自己,都板起脸孔,还抢走他最爱的娘亲。
      看见他的身影时,立即往娘亲怀里躲。

      时玥筝想让乳娘将孩子抱下去,省得江敞看着碍眼,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宫娥与宦官齐齐行礼,江敞不耐地瞥了两个人一眼,皱眉道:
      “都多大了,还要抱着。”

      时玥筝立即将孩子放下来,小手塞到乳娘手中,迅速给她使了个眼色:
      “领小主子去用午膳吧。”

      “等等。”江敞叫住了几个人,随后解下腰间的佩剑,走向周晋图。
      将已出鞘的剑,塞到孩童手里。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这般软弱黏糊,以后如何为我国之栋梁?来,杀了这只猫。就当寡人给你上的第一课。”

      乳娘上前一步跪在君上面前,磕了个头道:
      “大王,小主子还小,再过两年才能入学堂。能否请大王开恩,晚些再来启蒙教育。”

      “一个奴婢,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难怪大户人家孩子大了,就让乳娘告老还乡。依我看,就该直接杀了。不然纵得你们这些老东西,敢跟主母平起平坐了,拿着主家的款儿,跟同样出身的下人吆五喝六。”江敞只匆匆瞥了一眼乳娘,便迅速收回视线,免得脏了眼睛。
      “寡人没让他杀乳娘以正道,已是给你留着脸面。若再聒噪,不若让你代替这只猫?”

      乳娘的身体抖若筛糠,一年有余的相处,她是知道这个暴君的脾气秉性的。
      自己也从来不敢招惹,这回主动往刀口上撞,实在是因为心疼小主子。
      眼下,即便是心疼孩子,哪怕是自己的亲骨肉,也再不敢多说一句了。
      在心底责备自己懦弱又无能,护不住小主人。平常的疼爱都显苍白,只觉自己与那些卖儿鬻女的爹娘没区别。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明知以卵击石的情况下。
      时玥筝并没有埋怨乳娘半分,只是同样被惊得花容失色。
      上前一步,强忍住挡在周晋图身前的冲动,怕引起江敞的近一步应激。
      只开口温声道:“王上,君子有成人之美,这猫咪是小孩子所爱。王上是君子,怎可夺人所爱呢?”

      “一只畜牲罢了,倒是难为爱妃用心。”江敞随即吩咐了下去:“古之大贤,皆是一岁能识字、三岁能作诗,如今正是启蒙的时候,明日就入学堂读书。”

      时玥筝没否认周晋图是大贤,只庆幸自己没诞下孩子。
      自己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何必再生一个孽缘,一生下来,就被命定和掌控的人生。
      若是她的亲骨肉,她宁愿孩子平安幸福一生,做一碌碌为无的平庸之辈。也不要他辛苦半生,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然后成龙成凤。
      她生平最恨‘寒门贵子’这个词,家族既不能给孩子好的人脉铺路,爹娘没本事,下个蛋,就鞭策着蛋使劲飞。若飞黄腾达那么容易,爹娘自己怎么不去?自己做不到,倒是打着‘望子成龙’、‘为你好’的旗号,去折磨孩子。
      孩子如果反过来要求爹娘上进,则会被骂‘大逆不道’和‘不孝’。

      “王上。”时玥筝使出留存已久的杀手锏,希望能在此时化解危机,派上一点用场。
      “妾身从前在学堂时,曾答应送王上香囊。如今终于做成,还请王上往寝殿走一趟。看看合不合心意,还有哪处要改。妾身也想亲自为王上戴上。不过王上若有其他宠妃、给的更好的,不要妾身的,或者不戴妾身的,妾身也毫无怨言。”

      “原来,王后也知道寡人对你的着迷啊。只是一直在装傻罢了。”江敞觉得悲哀也可笑。
      他从前讨要,一直不得。
      今日奉上,却不是心甘情愿,而是为着给这小畜生解围。
      “只是,你打错了算盘。寡人对你的情意,已没从前那么浓烈,和迫不及待。既爱妃这般诚心,不若我们一同观赏完,再去你寝宫取来不迟。”

      江敞觉得悲哀,她一向避他如蛇蝎,为了这豆丁大的小东西,却不介意主动侍寝。

      周晋图握着剑,只知道哭:“大王,不可以,那是我的猫咪妹妹。它是我妹妹……”

      “寡人是王,王说可以就可以。你父亲是国之栋梁,你怎可哭哭啼啼、婆婆妈妈。都说虎父无犬子,若是让你在这咸阳宫里,养成缩头缩脑的性子,你父亲岂不是要怪我?你以后,如何像你父亲一样,保卫边疆?”江敞见他握不住那剑,几次跌在地上。
      亲自捡起来,塞回到他手里。
      “你若不刺,寡人就让你永远见不到王后,这辈子都见不到。”

      猫咪伶俐,预感到紧张的气氛,拔腿就要跑。
      不过几个御前宦官眼疾手快,预感到这畜生要跑,提前一步按住了。

      周晋图不想杀了猫咪妹妹,又不愿意离开娘亲。
      在他最害怕的人的敦促下,双手握着剑柄,终于捅了下来。

      猫咪发出尖锐叫声,血溅了周晋图满脸。

      “再刺。”江敞冷冷道。

      “小主子,给它个痛快吧。你这样停下张望,只会延长它痛的时间。”乳娘从后小声提醒。

      周晋图已闭上眼睛,哭着又连刺了几剑。
      直到猫咪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彻底死绝。
      起初小身子还是软软的,但再过几个时辰,便会彻底僵硬。

      周晋图绝望、恐惧、难过之余,只想找娘亲安抚,只他的一双小短腿,还未跑向时玥筝,就被江敞揪着脖领子,拉住了。
      声音阴冷道:“寡人方才在骗你。就算你驯服,也永远别想再见寡人的王后。你知道么?就是因为你太过听话,杀了爱宠,才失去娘亲的。你但凡大胆一点,有骨气一些,寡人说不定还因为敬你年少有为,而放过你的猫妹妹。记住,这只猫,是因你而死。”

      杀人诛心,小小的周晋图尚不能完全听懂,可他就记住了一句,猫妹妹因自己而死,娘亲也因他的懦弱而离开。
      被宦官拉着走时,频频回头张望娘亲,懵懂中,还在声嘶力竭唤她:
      “娘!娘!我不要离开娘!”

      时玥筝看着他,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就这样,跟娘亲分开、离开姐姐、看看周哥哥越走越远,虞灼也走了,小不点也走了。
      这就是报应吗。
      因为她不要自己的孩子,现在一个个失去。

      江敞无视了她眼底泪光盈盈,甚至主动牵起她的手,对于她一言不发的顺服,十分满意。
      笑笑说:“走吧,看看爱妃给我做的香囊。”

      乳娘看着二人的背影,连滚带爬地起身,追着小主子身影而去。
      周晋图才离开王后,若自己也离开,只怕孩子真的会因恐惧、分离焦虑而上火生病,甚至夭折。
      孩子都是脆弱的,能平安长到八九岁都是上天恩赐,更别说这般祸害。

      二人入了寝殿,才将那香囊拿出来,就有宦官脚步匆匆来报。
      神色慌张,进门时,直接被台阶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在地上。
      匍匐在君王脚下,连牙齿都在打颤。

      江敞见是一面熟的御前宦官,刚想开口训斥,跟了自己这么久,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还这般毛燥。
      就听得那宦官开口道:“王上!周将军,和时将军,他们,他们起兵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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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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