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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封尘洞开 ...

  •   1403年,艳阳当头,天边却翻起滚滚雷鸣,似凯旋而归的战鼓……清君侧,清君侧,一朝成王败寇,一朝山河犹在!
      ……
      衣着破烂的和尚蹒跚于一条林道,他小心翼翼地顾盼左右,随后匿入树林,刺眼的白光被繁茂的枝叶挡住,凉快些许。
      青年和尚面黄肌瘦,骨骼嶙峋的背脊上驮着一只破旧的箱笼,似乎下一秒就能被风吹倒。沾满尘土的双足踩着一双早已腐朽不堪的草鞋,只剩一根松散的草绳似断不断地耷拉在黑黢黢的脚背上,举身上下只有身上裹着的那件灰青色的僧袍还算瞧得过去些罢了。
      循着不远处泉水的哗啦哗啦,他踉踉跄跄地摸索着找过去,才见到一抹清冽就立刻挣脱箱笼,发疯似的扑倒在溪边,不住颤抖的手捧起清澈甘甜的泉水便大口大口地吞起来。
      好一阵,他那张惨白而淤青、皲裂得疮疤横生的双唇才在泉水的浸润下慢慢恢复血色,萧索失神的眉目也渐渐亮起两抹光泽。
      和尚挣扎着翻过身仰面朝天,大口喘着气,眼皮之间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攀扯着彼此,不知何时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阳落到半山腰,羊肠而曲折的山路上走下来一个樵夫,他停住脚步,走近地上躺着的人又躬身拍了拍。
      无回应——
      再用力推一推——
      经这么一搡,和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恍惚间,他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即起身稍整衣装,合掌行礼:“敢问施主,不知此地唤作何名?”
      樵夫一边打量着这个狼狈的小和尚,一边回答道:“小师父,此地是吴家村,属临安府地界。”
      和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声音还未完全清醒:“多谢,那敢问……我如何走才能进入杭州府?”
      “你顺此路下山往东去便是,跟我一道走吧。”樵夫指了指前方有些陡峻的坡路。
      夜幕降临,樵夫和僧人在山下岔路口分别。
      所幸,风尘仆仆的和尚紧赶慢赶终是在城门关闭前顺利踏进了华灯俱上的杭州府。
      这一刻,孤寂与热闹,清冷与繁华,在强烈的碰撞中渐渐交融……
      十五年后——
      秦淮河上,小船上的歌姬名伶婀娜风姿,吴侬软歌委婉勾人;华贵优雅的亭楼水榭环绕绕河堤之畔,文人雅士于其中坐观两岸美景,吟咏诗词歌赋;站于城楼远眺,市井之间瓦肆繁多,城内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视角转向金陵帝都长安街的纵深之处,与皇城毗邻的一个路口有一座以“有书,有声,有品,有茶”而闻名的“四有茶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在摇着折扇,故作高深神秘地用精妙绝伦的口技演绎着近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一桩“疑案”。
      自新帝朱棣于南京登基以来,治理有方,天下太平,政治清明,普天黎元广受陛下之福泽。可是,建文时期的势力仍暗流涌动。
      且说——
      有一位名叫景清的建文旧臣。一日早朝,他怀刀入宫欲行刺新帝。起初,天象官便奏禀皇帝将会有赤色的异星触犯皇帝车驾。果然,那一天唯独景清穿着绯色的衣服。皇帝便下令搜他的身,果然找到所藏的刀刃。皇帝责问他,景清暴跳起来,大声呼喊:“欲为故主报仇耳!”陛下立时恼怒,下令将景清即刻斩杀肢解,并将其人皮剥下,挂于城门!与此同时,其家族被尽灭,还以牵连之名查抄他的家乡,村里没多久就成为废墟,这便是永乐以来大名鼎鼎的“瓜蔓抄”。
      但不可思议的事却发生了!
      景清死后数月的祭天大典上,当陛下的车架路过城墙下时,忽然间狂风大作,只见狂风携卷着人皮直冲天空而上,当时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大惊失色,以为鬼灵显性。就在那时,早已从城墙撤下拿去焚毁的人皮竟又在天上若隐若现,随狂风而起舞!皇帝立即命手下起驾回宫,但那张人皮竟如同活过来一般,直挺挺地就朝陛下飞去,四下的侍卫皆吓破了胆,无一敢上前斩杀。圣人早已吓得当场晕倒,竟连续三日不能起身……至此,人皮惊驾成了京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疑案。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话语间抑扬顿挫,昏暗的天色笼罩在上空,馆内弥漫起一股怪异骇人的氛围,听众里有的屏吸;有的皱眉;有的摩拳;有的擦掌……一派人心惶惶!
      然而,烟火气旺盛的茶馆对面则是一家颇为清冷的药铺,霎时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夜幕还未落尽,铺子装饰素雅,灯火阑珊的室内药香缥缈,坐落在热闹非凡、花天锦地的都城中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药铺的窗边有一位玉面郎君端坐,他很年轻,身形挺拔,舒朗的眉宇间带着几分矜雅,几分悠然。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盏茶轻轻推到唇边,盘曲而上的热气并着茶香环绕在四周,衬得此人更加俊逸脱俗。
      他微微蹙起眉心,信手提笔“唰唰唰”地写下一排刚劲流畅的行书,转而递给左右。
      “遵命,公子!”话毕,黑衣仆从领命离去。
      正当他再次拈起茶盏时,白皙的耳骨微微一动。
      紧接着就有人急步地跨进药铺,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公子,有急诏。”
      当晚,风吹铃铛作响,一轮弯月悬挂于天际,月下之人与药铺中的玉面郎君简直判若两人——
      一袭夜行衣,玄青色的发带将墨瀑高高束起,三千青丝随风扬在身后,黑纱下摆任风吹得洋洋洒洒,腰挂银丝悬穗,上面拴着的一对小铃铛被风摆弄着,风声,铃铛声,声声入耳……此刻,他侧坐于城墙之上,修长笔直的左腿微曲,右腿凌空荡着,半隐半现地盖在翩阙飞舞的衣摆之下。一对银箍护腕将小臂的线条修饰得流畅优美,白皙的长指把盏萧然。
      不多时,只见一队人马行色诡秘地从郊外疾行而来。
      飒然间,黑衣公子的眸光冷如刀剑,顺势抄起倚在身侧的那把二胡弓弦,当即攀着绳索从高处飞跃下来,稳稳落于地面。
      对方被拦住去路,顿然一怔!“唰啦”齐声应响,长刃出鞘,众人迅速汇集成阵,携锃亮的长刀蓄势待发。
      风声四起,仿佛空山远啸,黑衣公子单手负于腰后,执弓立于城门之下,修颀挺拔的身姿好似蓄满万千力量,守护身后这座巍巍皇城,仅他一人足矣!
      待看清黑衣公子手里的武器时,对方首领的瞳孔一紧,只觉喉咙里血腥上涌——五年前,他们曾亲眼目睹过一个十几岁的黑衣少年,孤身立于大雪纷飞之夜,单持一把鲜亮朱红的琴弓,连连战败江湖八大宗师中仅剩的三位,当时战况何其惨烈,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红梅艳艳还是鲜血迸溅……那是一场巅峰对决,更是旷世之争,胜者则统率武林,可令人意外的是,威名远扬的少年郎却在那之后销声匿迹,江湖从此再无统领者,在各派纷争中日渐式微,而那一次也成为了末日之争。
      此刻,曾经那个凌风叠雪的少年郎再执长弓,一步杀十人,千行无人挡,尽管他从未透露过自己姓甚名谁,但那把极为惹眼的小叶紫檀琴弓使其被冠以赫赫威名——“红弦客”!
      他微微挑起绯色的薄唇,轻蔑的眼神里透着孤冷,好似万物于他都惹不起眼,倏然间眉峰一蹙,长弓比剑,飞身逼去,携风起落,即刻斩杀!不过数招,众人在刀光剑影间接连倒地!蜷缩挣扎于地每个人只觉脖颈处袭来火辣辣地痛感,还没等手指摸过去,那一道道细细的划痕便在几秒后凸显出来,汩汩鲜血赫赫然从缝隙里涌出来。
      又是一次酣畅淋漓的暗杀!
      月色之下,黑衣公子眼波平静,他不急不徐地从怀中抽出帕子,将二胡弓弦上的血渍擦拭干净,指尖一松,轻如鸦羽的丝帕悠悠飘落。随即,他转身朝城墙奔去,拽住坠下来的绳索,身轻如燕般蹭蹭跃起,一阵风吹过,那抹纤长挺拔的影子闪身一纵便消失在夜色中。
      ……
      正值晌午,金陵城上空,骄阳似火。
      挣扎的叫喊声和匆促的脚步声从一户显贵家族的门户里传来。屋外阶下,院庭中,身穿官袍的家主正负着手来回踱步,喜忧参半。
      忽然,“哇”的一声响彻宅院,婴儿喉咙里瞬间迸发出高亢而脆响的啼哭,雕镂精美的双扇大门轰然打开——一位身穿月白罗裙,外搭暗红色麻衣褂子的少女喜笑盈盈地走出来,打眼看上去活脱脱地像一颗红皮花生米!她衣袖半挽,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臂,包裹得温暖而紧实的襁褓被她搂在肘间。
      家主喜极而泣,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台阶,小心翼翼地从少女怀中接过襁褓,眉飞色舞间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婴儿。笨手笨脚的父亲姿势不对,引得婴儿又开始啼哭。欣喜上头的他有些尴尬,只得把襁褓交还给少女,一个劲儿地搓着掌心,满眼欢欣地说着:“劳烦胡姑娘了。”
      “无妨。”胡涯耳微微点头,抱着孩子转身进屋。
      不一会儿,等少女出来时,家主老爷再次迎上来,欢喜作揖道:“多谢姑娘!胡家大恩,张某无以回报,还望莫要嫌弃。”
      少女流转着澄澈明亮的目光,看到近前呈上来两只木盘,一支放的是接生工钱和赏银,俗称“拆红”和“看好钱”;另一只木盘里则摆着一对绣工极佳的“高枕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高门大户家才出得起的酬金。胡涯耳微微一笑,看向阶下那位亭亭立着的夫人,欣慰的笑容如暖阳般绽放,她是胡涯耳的大伯母。
      自幼年双亲离世,胡涯耳就被胡家夫妇接到金陵,二人精通医学,便让胡涯耳延习医理。在伯父伯母的教导下,涯耳通学妇科、尤长助产,往日便乐善好施,京城无人不知胡家有位出类拔萃的医女。
      胡涯耳弯着眉眼拆了红,其余的酬谢只是在表面轻轻拍过一遍就算收过了。随即,她提起手中的棕色皮质小袋示意:“小女先贺喜张大人家再迎贵子,刚刚在屋里晚辈已向张夫人讨喜瓜子吃!其余的还请大人收回去吧。”
      离开张府,胡涯耳跟着伯母回家换身干净衣服,便到城郊的临水夫人庙里去上香,这是她们每一次接生完婴儿后的惯例。临水夫人乃妇幼保护神,伯母说祭拜她可为生产的妇人和刚出生的婴儿祈福,也是为她们日后行医求个平安顺遂。
      深夜,金陵府百里外的应天府被万家灯火点亮。
      次日清晨,灵动悦耳的鸟鸣声笼罩着胡宅,后厨冒起暖暖热气。
      涯耳提着扫帚穿过庭院,刚取下门栓往回一拉,顺势就倒进来一个老汉——麻布衣裳,满身尘土,须发茂密得挡住面容,脚边还摊着一个布包。此人定是依着大门睡了过去,门一开又依着惯性仰进来,现下自然也醒了——
      “哎哟哟!阿福你这小兔崽子!让我搁门口睡一宿啊!”说着话,此人就双手双脚地爬起来。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愣,此人浓眉须发,身形矫健,虽然满身尘土却挡不住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儒雅气质……还没等涯耳开口就见他张开手臂,面露喜色道:“吾家小六长这么高啦!”
      涯耳当即撂了扫帚,欢呼雀跃地扑进老汉怀中:“大伯伯!!!”
      男人的笑声中气十足,晨光明媚,洒进胡宅。金陵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一副庄稼汉模样之人竟是那位赤脚行走江湖的当朝礼部左侍郎胡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封尘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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