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脚下是无边的彼岸花海,不远处是静默流淌的冥河。
鸿毛不浮飞鸟不渡,有风吹起,将那花瓣洒落在河水中。
转瞬成灰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而消逝。
这本当是极美丽的一幕,只是嬴政心中的警兆,却并未因此而散去,反倒是愈发的被拉紧。
昭示着此间可能有大恐怖的存在。
神魂识海之内,神器碎片的意识再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恍若是陷入到沉睡。
又或者自行潜藏起来,不敢有任何冒头。
嬴政的脚从那彼岸花海之间踩过,一路分花拂柳,有小径自脚下延伸。
通往那河水,通往那冥河。
于嬴政目之所及,眼前的河水同枉死城外的似乎又有所不同。
静默流淌,无声无息。
不知何所起,亦不知何所往。
充斥着诡谲与静谧 ,没有尽头。
“这里是九幽,是黄泉,是通往天下万水的归处,是世间亡者之所归。”
于那某一个瞬间,有人开口,有声音在这空间里回荡。有面目与身形俱皆是看不分明的来者撑船而来,所有的一切,俱皆是隐藏在那宽大的蓑衣与斗笠之下。
不辨男女,分不清老少。
只是那撑船的手,分明是极粗糙的,恍若是那粗粝的砂石。
船行在水面,并不曾发出任何的声响,似乎在向着嬴政的方向而来。而嬴政同样沿着脚下的小径,向着那河流、向着那船而去。
时间与路线的界限于此变得不再分明。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那久远的千年与万年。君王的双脚自那小径间走过,有花香扑面而来。
于是嬴政的神魂与思维仿佛陷入到久远的记忆之中。
属于此世的、属于秦皇的记忆被勾动,有八百年前的画面被展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玺盖下。墨衣袀玄的帝王于高高的封禅台上对着漫天诸神垂下了眼,道是: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被盖上了大印的金书玉册于嬴政掌下被合拢,而后在嬴政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君王的指尖抛出。
将那金书玉册抛落。
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
何?
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宣示正统。
只是嬴政的指尖收回,按于剑柄。不管是此前的语气与神态也好还是当下的态度也罢,都似乎是在将鬼神命令、驱使,而非是在示弱。
更非是在祈求庇佑。
天空之中隐隐有乌云汇集,雷霆将要降下。
那向着下方、向着封禅台之下、向着泰山下的云海而落下的金书玉册周围,更是横生出无尽的砂石、藤蔓、树干等种种。
恍若是有鬼神的力量相阻,在阻隔着这封禅仪式的进行。
要将那金书玉册、那封禅台、甚至是那帝王毁去。
但——
嬴政抬起了眼,以指尖叩过剑柄无形的波纹与力量似乎随之而散开。
原本栩栩如生的玄鸟图腾仿佛因此而被唤醒,于人类肉眼所不及处发出一声尖啸。
属于大秦的黑水龙旗在风中飘荡。
有一个又一个的锐士以手中武器敲击过盾牌,道是风,大风。
道是皇帝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声震四野恰如同虎啸龙吟,汇集成封禅台上眼底的那抹冷漠及张扬,还有不屑。
天光因此而自云层中探出,替那帝王披上霞彩。
渡上神圣。
原本恍若天罚一般的场景散去。
那金书玉册亦是放出光芒,没有任何阻碍般落下。
很快便消失在云海里,坠落......谁又知晓坠落到何方呢?
只是鸟兽翔舞九韶之乐被奏响,漫天的云彩以及那尚未曾全然褪去的乌云之中,有神人忍不住现出身来。
道是可以使嬴政登仙。
自此长生不老,逍遥于天地间。
朝游北海暮苍梧。
得大逍遥与大自在。
言毕,又有灵丹自神人掌中生出,神光湛湛。望之使人口舌生津,生出无尽的想法与渴望。
珠玉锦缎、玉盘珍羞、美貌天女等同样随之生出,出现在那虚空之中,呈现在嬴政眼前。
仿佛只要嬴政应下那神人话语,接过其掌中灵丹,便足以将一切掌握。
便可以仙福永享,仙寿恒昌。
然而回应过那神人的是擦着其头皮而过的箭矢。
有金色的神血顺着其面颊而滴落。
于那惊惶回神,却又仿佛是一团浆糊的头脑中,倒映过的是人间帝王开阖的唇角,是......
嬴政唇角无声轻动,玄色的衣角于空气中、在那花海小径间划过冷冽的弧度。伴随着属于过往的画面于眼前破碎,嬴政同样到了那河水之前。
有船停在河边,停在嬴政前方不远处。
船夫隐藏在斗笠之下的目光似是在这帝王脚下停留。
鬼魂自然是没有脚且无所谓走路与否的,只是嬴政的魂魄却又似乎是处在生魂与阴魂之间,存在于一个非常奇特的界限与范围之内,并未曾完成彻底的转化。
停下脚步,长身而立的帝王并未因此而出声,更未因此而将任何的疑问与话语吐出。只是莫名的,想到了古老的传言,想到盛开在这两岸的彼岸花。
花开叶落,叶落花开。彼岸花的花香,可将死者生前记忆追溯。
所以,秦皇也好秦皇的帝国也罢,都是已经死去了吗?
君王沉凝的目光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错乱,沙丘行宫内,那骤然间失去所有控制的感觉更是在灵魂里残留。
骤然至于此陌生的世界中,还是这样仙神显世存在着神通术法的时空之内,这凡人帝王自然是未曾有想象中的强大的。
即便那秦皇、那叫地府一众阴神们于八百年后尚且有所畏惧的最后一位神代帝王,似乎同样是自己。
是秦王政,是嬴政,而非是其他的任何人。
彼岸花香所带来的过往在嬴政眼前交织,言出法随口含天宪,八百年前的秦皇是凡人,却又不仅仅是凡人。
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莫大的威能。
更有着号令诸神的威严与威仪。
足以拒绝那份长生不老的诱惑。
那么这样的帝王、这样的帝国,又因何而被灭掉呢?
史书工笔,留存在唐皇的记忆里以及此世记载中的种种,又如何堪称是真相?
怎么堪称是真相?
若是凡夫俗子,是未曾有仙神显世的世间便罢。可泰山封禅之际,分明是神人手捧灵丹而来。此时空中的秦皇,又怎会想要寻求长生不老?
又怎会突然暴毙在那沙丘行宫当中,致使偌大的帝国,亡在胡亥、赵高等人的手上?
所以那未尽的事业,那些该当要算的账,总归是要算上一算的。
有轻咳自唇间逸出,嬴政意识回神,而那所有的沉寂与凝滞,仿佛由此而被打破。
耳边传来水流流动的声响。
同样伴随而至的,还有蓑衣斗笠之下,辨不清面目与身形的摆渡人的话语。
“可要渡河?”
声音嘶哑嘲哳,仿佛是从破旧的风口涌出。直叫人神魂动荡,全身之气血似乎要为之翻腾。
然而嬴政那被诡谲纹路所蔓延的手隐藏在袍袖之下,有自喉咙口涌上的血气叫这帝王生生咽下。面色于此,似乎变得愈发苍白。而那神魂更是再稀薄不过。
仿佛是随时都要散去。
冥府不落的月色之下,十殿阎君面面相觑。目光与神情间,俱是一派狐疑。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皇人呢?”
“是谁,从我等手上,将那秦皇劫走?”
“还是说......”
怒目圆瞪,再是愤怒不过的一种阴神忽然住了口。
彼此目光相对,于无声息间交换过想法,显得极是不安与彷徨。
无形的沉默仿佛是由此而蔓延。
良久,方才有崔判官开口,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道是此前若是自己未曾看错,那么秦皇所走向的,当是那九幽冥河的方向。至于他们一众阴神为何会失了秦皇的踪迹......
“如此,便要问上一问诸位阎君,于那通往归墟的九幽黄泉之间,又究竟......”
“此处有大恐怖。”
卞城王开口,意味不明的打断了崔判官的话语。而后以目光扫视过左右,神情阴郁,似是在同诸位阎君之间做出交流。
又似是在做出警告。
大恐怖?
何等样的大恐怖?
嬴政分明是以灵魂的状态站在这彼岸花海、站在这河流流水之侧,然而刺骨的寒意恍若是由里而外生出,仿佛要将这帝王的灵魂随之冻结。
每一寸呼吸、每一点时光都似乎成为煎熬。
即使那摆渡人的目光似乎挪开。
平平无奇,没有落到任何实处。
但暗处却又似乎有百千只手、百千双眼,在对这帝王做出窥探。
目露恶意、贪婪,与觊觎。
但这并非一开始便是生长于富贵锦绣窝里的帝王对这一切却又似乎是习以为常的,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任何的不同。只是开口,问出疑惑。
“渡河?渡往何处?”
“这得看你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晃动的、看不见底,同样看不见任何物体倒映的河水之上,撑船的摆渡人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