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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要为五月生气 ...

  •   我觉得萧逸真有病。他今天已经给我打了三次电话:第一通刚好在我午休的时候,我没有接;第二通踩点式地在下班时间到来,而我那时在加班,也没接到。然而刚到家不久,第三通电话就来了。——这一天我偏头疼得厉害,到家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止痛药。就在我翻箱倒柜的时候,好像早有启示似的,房间里再次响起了那种恶劣的、令人难受的嗡嗡震动声。
      我从包里艰难地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萧逸的名字——到底谁会对前女友的生活作息这么了如指掌?!我更加头痛了,点开接通:“喂?”
      “哟。终于接了。”
      我没作声,听到电话那端的人迎头甩来一句:“开门。我在你家楼下。”
      我一时大乱:“你是不是跟踪我?”
      那人像是顿了一下,然后又传来笑声:“找你有事而已。……最近有人跟踪你?”
      我实在不想理会他毫无根据的联想。“你先说是什么事。”然而如果是用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萧逸绝不会直接赶来见面,于是我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又接上一句,“非得现在说吗?”
      我听到他声音严肃几分:“是正事。”

      ……好吧。
      我几欲叹气,头重脚轻地站起来帮他解除门禁:“那你先上来。”

      从一楼搭电梯到我所住的楼层还要花些时间,于是我挂掉电话,靠在门边等待客人的到来。玄关有些寒冷,让人想起门外就是十一月的夜晚。
      我忽然意识到:距离上次听到萧逸的声音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这很奇怪。我将昏沉的脑袋靠在门上。隔着冰冷的门板传来轻微的隆隆震动声,是电梯在不断上升。时隔半年的通话竟然是一场唐突的来访——我是不是答应得太过轻易了?哪怕我知道萧逸不会在开门那一刻突然化作暴徒,但我至少或许不应该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就和他再次见面。
      而走廊深处已经传来电梯开门的响动。又过了三秒,我知道萧逸现在就在门外。

      我放轻呼吸,等待门铃响起。很久以前我看过的某部电影里,主角也是这样躲在门边等待死神敲门的。
      这个比喻令我觉得有些好笑。像是感知到我的想法似的,一门之隔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行了,知道你在门口。开门。”
      我双手扒住门把,拉开一条缝看他:“你是流氓吗?”
      来人被我警惕的模样笑得不轻。“有可能真是。”
      他抬手接过我手中的门,按着门板将它一口气完全扳开。玄关的灯光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下落在他的黑发上、身上、脸上——他几乎是反客为主地一步挤进了我家的玄关,和我面对面站在逼仄的鞋柜与墙壁之间。
      我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反手关门,下意识离远了点:“什么情况?……有人追杀你?”
      “想什么呢。”客人转过身,直到这时我才终于第一次得以看清他的脸,以及那双浸在玄关灯光下的一大片阴影里,因为个子很高,低头看我时总是微垂的眼睛。
      我们对上视线。注意到我的打量,他也只是眨了眨眼:“好久不见。”
      “你现在才打招呼也晚了。”
      萧逸只笑了一下,又立刻收敛表情:“我来接你。你先去收拾东西。”
      “?”
      “最近有人在跟踪你。你没发现吗?”
      “?不就是你吗?”
      “……”
      “?”我又看了他两眼,男人表情严肃,我忽然意识到他在电话里那句提问可能并非发散性的玩笑,“呃,你是说真的?”
      萧逸脸上露出“那不然呢”的神情。“除了我以外。你想想。”
      “你等一下,”预感不幸成真,我的左后脑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发疼。
      “……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毫无头绪,只是因为忙碌而将这件事一度抛之脑后,“这几天门禁的确经常有不认识的人留下访问记录。”
      “家里呢,有人进来过吗?”
      “我怎么知道。”刨根究底的追问令我皱起眉,“我最近每天也就只是回来睡个觉。”
      然后我观察着萧逸的表情,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跟你有关系?”
      黑发男人点了点头。于是我对他接下来说的要说的话就毫不意外了。“公会那边出了点事。这里最近不能待了。……先去收拾东西,等下路上跟你说。”
      “我不去。”
      我下意识就拒绝,“我们现在又没什么关系了。”
      萧逸叹了口气:“可是有人觉得有。”
      “然后你现在的行为更加证明了他们的想法。”我有些好笑地偏了偏脑袋,却因为这个动作又感到一阵抽痛。我当然想要拒绝。我自己的家反而变成了危险的地方,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何况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面临类似的情景——认识萧逸之后,突发事故好像变成了一种可以观测的天灾,哪怕我几乎不曾真正插手他的生活,也还是像被风暴席卷一样无可避免地参与其中。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整整六个月没见过了。

      如果可以,我会把他赶出家门,然后盖上被子大睡一觉。
      视而不见显然不是个好方法。我想。可是至少足够解气。但是解气有什么用?很久以前我就懂得这种道理,更何况站在我面前的人又是对道理无动于衷的类型。
      “好吧。”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冲黑发男人挥了挥手:眼不见为净。“你先等一下,我去收拾。”

      萧逸没有回答,而是跟着我进了一片狼藉的房间——那里还保持着我翻箱倒柜寻找止疼药之后的痕迹。我蹲下身收捡被随手丢在地上的外套、包和还没来得及吃的打包食品。或许是起居室明亮的灯光终于照出了我虚弱的脸色,男人终于后知后觉似的看向我:“你不舒服?”
      “要走就快点。”我不想理他,“我明天还得提早去公司。”
      萧逸反而笑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每次一生病就态度很差。……哪里不舒服?”他朝我走过来。
      “偏头疼。”我躲开他的搀扶,男人却还是用不容拒绝的力度拽住了我的胳膊,又碰了碰我的额头。“吃药了吗?”
      “找不到了。我正要去买。”
      “车里有。”他放开我,“那先躺一会儿,我来收拾。……你可能有点发烧。”
      “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嗯。那听你指挥。”
      我靠回床边,看着黑发男人的背影开始在我的指挥下忙前忙后,“我要电脑。”头痛实在严重,我把脸埋进被子里,“包里的东西全都带走。记得把电拉掉。”
      “好。”
      我听到他打开衣柜的声音,觉得应该开口阻止,却又思绪昏沉地想,没有那个必要。“两个包都给你带上?”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男人模糊的说话声。
      我没有回答。那时我已睡着。

      我在车轮经过减速带时的颠簸中醒来。许多种颜色的光短暂地浮游在一片遥远的、高高的黑暗里:那是车的天花板。我意识到自己躺在萧逸的后座。这个视角令人陌生,因此我又茫然地躺了几秒,只是望着头顶那些不断划过的城市灯光。我们好像正在穿过海底。
      我蜷起身体,将脑袋枕进臂弯。偏头痛并没有消失。
      “醒了?”隔着座椅传来萧逸的声音。
      我没说话。他又说:“药和水放在后面了。难受的话先吃点。”
      我探出手,从车座后的口袋里摸到了他说的东西,塑料瓶里甚至还是温水,像是刚刚从有热饮的自动贩卖机里掏出来的。这不是萧逸的车。我边喝药边想。这辆车里没有任何气味,恐怕是赏金工会的车。
      我放回水瓶,重新躺下,把脸躲进萧逸盖在我身上的大衣里。
      “好了。”过了一会儿,我说,“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你不再睡一下?”
      “头疼。”
      他一时没说话。从我的角度无法看到萧逸的表情,当然他也看不到我——这使得我们恰到好处地回避了许多尴尬。
      “是几个经常找我麻烦的公会成员。”然后萧逸终于开口解释了。——那可太多了。我在心里忍不住反驳,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他概括得很简洁,我却从第二句话起就开始走神。和我想的没有太大区别,无非又是那些事情:他惹过的或是没有惹过的、有来由的或是自己也毫无头绪的那些麻烦。只是又不知道出于什么途径,查到了我的身上。——我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在心里作出判断,将萧逸指认为这一连串不幸的源头。
      这未免有失公正,然而我也无法阻止这种情绪滋长。止疼药渐渐起效,我终于还是又睡着了。直到车速逐渐放缓,又下了几个坡,终于在拐弯后停下。萧逸拉开了车门:干燥的、寒冷的十一月的空气一股脑涌了进来,一片朦胧中,我意识到我们正在地下车库。
      “为什么是你家?”我半睡半醒,很小声地问他。
      男人隔着大衣将我扶了起来,一只手穿过我的膝盖下方,我被抱进那片寒冷的空气里,听到萧逸好像笑了笑:“这你都能认出来?”
      外面实在太冷,我把脸下意识躲进他的怀抱:“这有什么认不出的。”

      我在深夜醒来。止疼药时效已过,眉心深处依然有些昏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受:萧逸说得没错,我的确在发低烧。
      我摸索着坐起身,透过窗帘下微弱的光线打量这个漆黑的房间——这是萧逸的卧室。这所房子也只有一间卧室。桌子上和书架被清理得很干净,脚下则是萧逸喜欢的实木地板,没有铺地毯,因此踩上去有些冷。
      我拉开门,萧逸正坐在起居室里整理工具。
      “有退烧药吗?”我看到他一瞬间皱起眉:“你先躺下。我去找。”
      这一晚实在多灾多难。我困得厉害,就着萧逸端来的水吃了退烧药,又想起向男人索要自己的手机:“我定个闹钟。”
      “你还要去上班?”房间昏暗,我看不见萧逸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拧起了眉毛。
      “我今天本来就有事情没做完。”
      “我帮你请假。”
      “……”我忍不住呛他,“如果不是你今天突然过来,我本来早就出门买完药睡觉了。”
      “你这话可没道理。”男人淡淡反驳我的指责,随后搬出哄骗的字眼,“你现在不舒服,先睡吧。”——说得好像我所有的情绪不佳都是来自于身体的不适似的。
      这下我的确有几分不高兴了。
      “你等一下,”我从床上坐起身,“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已经准备离开的萧逸闻声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然而他只是低头看我:“你多久没休息了?”
      “我明天早上就好了。”
      “你确定?”
      我没想到他会和我有来有往:“明天我还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
      萧逸:“你偏头疼也不是因为我。”
      “……你就是个流氓。”
      “随便你。”他说,“但是退烧之前别去上班。”
      凭什么。大脑几乎早就停止运作,我已在斟酌话语前先一步脱口而出,“你既然想得这么周到,怎么不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就做得周到一点。”
      这次萧逸没有反驳,只是站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我。发烧带来的滚烫的呼吸使我感到鼻腔发疼。——原来我其实是想发火的。我后知后觉地想道。“凭什么你突然一出现,我就得甩下所有东西跟着你团团转。”
      他好像叹了口气:“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不收。”
      谁在跟你说这个?!
      我几乎要被气笑。“我把你拉黑了。”
      然后我顿了顿,“因为只要看到聊天框我就会觉得很难受。”

      萧逸果然没再说话了。这一招对他十分有效——毕竟吵架也总是我占据上风。可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也开始感到有些难堪了。
      我用手捂了捂眼睛:我的手心和眼眶都在发烫。萧逸却忽然在床沿坐下身,房间昏暗,我甚至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然后男人好像安抚似的伸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同时在那个瞬间低下脸:我被咬了,感觉到男人的舌头有些强硬地撬开自己的牙齿,钻进里面,在我们两人之间塞下一颗大小刚刚好的硬质糖果。
      我没有推开萧逸,而是在唇齿交磨间和他几乎吃完了那颗糖。化开的柠檬糖液来不及吞咽就渗透进嗓子里,我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萧逸因此笑起来,终于放开了我。——我始终还是很信任他的。我在那时突然想道。恐怕这就是我对萧逸抱有无比信任的原因:袒露脆弱是一件可怕的事,但萧逸从来都会严肃对待我的痛苦。

      这种信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无疑的危险的。我转身躲回被子里,警告性地斜了他一眼。黑发男人见状很是无辜地抬了抬手。
      “行了。快睡吧。”
      他给我拉好被沿,“你是不是没吃饭?不然先吃点东西?”
      以前怎么从没见他这么啰嗦过。
      我伸手胡乱地赶他:“不需要。你出去,别留在这里气我。”
      “行。行。”萧逸挨了我几下打,边笑边往外走:“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除了手机。”
      “反正不需要你。”
      我虚张声势,拉起被子盖住脸。这房间即使开着制暖还是有些冷——尽管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发烧。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把萧逸留在身边。至少想要一条毛毯。我突然想道。好想要一条热乎乎的、能把我整个人轻柔地包裹起来的毛毯。
      于是我说:“我要萧小一。”尽管我知道萧小一并不在这个家。
      已经拉开门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后传来他含笑的声音,说:“你倒是喜欢它。”

      我感到某种毛绒绒的东西蹭到了自己的额头,因此睁开眼睛。一团黑色的东西映入视野,甚至还是温热的,好像一座匍匐的小山丘一样正有节奏地轻轻起伏着。是萧小一。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发现黑猫正趴在自己枕边,已经睡着了。
      天早已大亮,我的后背被晒得十分暖和——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开,房间内充满白色的阳光。时间可能已经接近正午。
      昨晚几乎将我四分五裂的头痛和低烧好像已经不复存在。我又重新躺回被子里,屏住呼吸观察睡在自己眼前的萧小一。我伸手挠了挠猫咪的侧背。它没有醒来,只有毛茸茸的尾巴甩过来打了我一下。我笑起来。
      萧逸是在那个时候进屋的。
      “醒了?”
      他一走近,原本在睡觉的萧小一就忽然警惕地爬起来,踩着被子在我身边绕了一圈,又飞快地跳下床跑走了。
      “你把人家吵醒了。”
      萧逸不以为然:“它还睡呢。一天到晚都睡多久了。”我坐起来喝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已经插上线在充电。
      男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帮你请假了。”
      “嗯。”
      我说,“我现在想吃东西了。”
      萧逸笑起来,伸手掀开我的头发,在额头上捂了捂,“想吃什么?”阳光刺眼,我隔着他的手看到男人身后的房间:几乎没有摆任何多余的装饰物,是他不常出入这里的证明。事实上我来过的次数也十分有限。“你这里居然还有存货?”我笑他。
      “去找你之前准备了点。”他收起桌子上的药板,脚步轻快地转身拉开房门,“起来的时候小心点。”
      我看着黑发男人消失在门外。盖在身上的被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加了一层薄绒毯,我又在床上静坐了半晌,直到半边脸被日光晒得热起来。
      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道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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