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碧草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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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被风轻轻吹散，露出鞭炮杂屑之后长长的仪仗队。
二月二，龙抬头，祈丰收，祭天龙。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为求得上苍赐予一个祥瑞年，民间每到这一日，都会祭祀游街，敬叩神明庇佑。
前一年收成欠佳，但年底新岁下了好几场大雪，人们便猜这是上天给予的暗示，需得好好回应才是，故而这一年二月二的游行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盛大。
仪仗队从鸡鸣时分就开始了上街游行，这里头原本都是舞龙弄狮的技人，但围观的百姓按捺不住，凑着热闹纷纷加入了游行祭祀的队伍中，便让本就闭塞的主道大街愈发拥堵不堪。
“让一让！让一让！”
熙攘的人群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挤走在人潮里，扯破了嗓子大声喊着。尚是早春，薄袄还未脱去，她却急出了一头的汗，推攘着让自己前进，两手扒扯着身边的人，尽力给自己争取出一条宽敞的路。
无奈她个头太矮，被乌压压的人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每叫喊一声，便瞬间被呼喝声压盖下去，好几次之后，她索性不再顺着人群继续往前，而是慢慢推开人，往一侧的街边靠去，寻了条人少的巷子赶路。
她母亲正在病中，她这一趟上街是要去药铺里抓药的，只是好巧不巧，常去的那家药铺就在这主街的尽头，可偏生今日有游行祭祀，她又因事耽搁晚出门了片刻，正好与这热闹撞了个正着。
转入巷子虽然要绕路不少，却能避开外面的人潮。女孩心念着床榻上的亲人，脚下小跑起来。
巷子口就在前方，嘈杂的人声又近了不少，女孩顿停一下喘气，再要继续走时，看到那巷子口徐徐走来一位戴着素白幂篱的高挑身影。
她没当回事，特地往旁让了让，好让对方也能通过，但离那人还有两三步时，她忽然被这戴着幂篱的人叫住，“等一下。”
女孩愣了愣，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嗯。”白帘罩纱轻轻晃动，应是对方点了点头。
女孩听这是个女子之声，打量两眼之后只觉得这人气度不凡，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又觉得她周身有股仙人的气态，一时便想起说书人常讲的那些深居山野永生不老无病无痛的修道之人，继而又想到自己那生病的母亲，心想若母亲是修道之人，是不是就能免受这些疾病痛楚。
她怔怔出着神，又听幂篱女子没来由道：“要去求医？”
女孩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心急之下耿直地点头，“我娘病了！”
幂篱女子道：“我能救你母亲。”
她说完，抬指挑开了遮面的白帘罩纱，女孩看清她的容貌，顿时呆住。
这女子看着约莫双十上下，肤白如雪不沾粉黛，连唇色都是近乎于白的浅淡颜色，那双瞳眸干净透亮，是少见的茶色。这一袭身姿颀长，翩若轻云出岫，气若幽兰颜如玉，乃是一副仙人天姿，只是看着好像有些虚弱，像是大病初愈。
女孩何曾见过这样如仙似梦的人，越看越是出神，对方这时再一次开口：“怎么，不信？”
“啊。”女孩当即回神，双眼再次凝焦时，看到她额头上还戴着个红绳额饰，上面编入了一颗闪亮的琉璃珠子。
“我叫西陵雪，是在泰宗山修炼的修士。”对方主动说了名字和来历，又问她：“你母亲是不是近来咳得厉害，日夜无法入眠？”
女孩心道真是神了，竟让她说了个准，马上就点头，“正是。不过药已经吃了好几帖，却依然如旧，主家昨日放话，若是两日内还好不了，就要撵我和母亲出府。”
西陵雪道：“我这里有一个方子倒是正对你母亲的病症，你领我去看看，定让她药到病除。”
女孩看她是个女子，模样亦不像是江湖骗子，又心想自己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值得骗取的，便应声道：“好，你跟我来。”
她转身就带路往回走，忽然想起还未告知过自己姓名，扭头说道：“我叫郁昭。”
西陵雪对她淡淡而笑，“好，我记下了。”
巷子外的嘈杂人声源源不断地传来，听着热闹非凡，而她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都不作声，便显得有些太过沉寂。郁昭心想这位修士是要去给母亲看病的，还是巴承几句为好，这样也能让人家更情愿些。
她便稍稍慢下一些，与西陵雪并排而行，没话找话地扯起了外面的游行，说道：“今日是二月二，游街祭祀是我们这儿的习俗。”
西陵雪道：“我听说过。”
郁昭又问：“道师怎么会来我们这儿呢？”
西陵雪道：“下山游历，正好路过罢了。”
郁昭还想再问她为何会知道母亲的病症，但西陵雪先于她之前问道：“你最近有未遇到过什么言辞怪异的人？”
“好像没有。”郁昭摇头说完，已经看到了主家的府宅，指着前面道：“到了。”
她领着西陵雪从走泔水车的小门进去，又七绕八拐几下后停在了一扇破旧的柴门前，推门之后请西陵雪先进。
里间阴暗寒冷，潮气甚重，除了一张废榻便只剩一些发霉的柴木，连个能够透光的窗子都没有。西陵雪进门就能嗅到一股湿烂的腐味，她随意看看，一猜便知这是间废弃的柴房，当下不自觉地皱眉，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
郁昭把门闭上，说道：“娘病了之后我们才搬来这里的，之前还是正经住在院子里的小厢房。我娘是侍奉三夫人的管事，这病是被三夫人传上的，主家担心娘的病还会染给其他人，便将我们赶来了此处，何时病愈何时再回。”
西陵雪蹲下身子，已经开始给榻上的人看脉。
郁母娘家姓柳，单名一个珍字，她咳嗽几声，从昏沉中醒来，眼还未睁便喊着郁昭：“是小昭回来了吗？”
“是我。”郁昭倒了点并不算烫的水送到母亲嘴边，柳珍沾了点水，人也醒了许多，再一睁眼便看到了为她诊脉的西陵雪。
她翻了个身细看，不确定西陵雪的身份，问郁昭道：“这位是？”
郁昭道：“娘，这位是修道的仙人，有方子治您的病。”
柳珍虽只是个妾室小院的管事，但每日都少不了与各院的下人往来，见惯了人情冷暖，时日一长早磨出了一副心眼。她看西陵雪容貌不俗，却愿意来这腌臜地方给她这么个病恹恹的人看脉，便疑心她为人不善有所图谋。
“大娘不必疑心。”西陵雪似能读懂她的心思，仅与之对视了一眼便解释道：“修者行侠仗义扶弱济贫，不为其它，只为坚守道心。我前几日探得此地有异，似是有邪祟闯入，今日跟着气息一路追来，又遇着这女娃娃要去求医，便想着来看看。”
为了自证身份，她拿出一张腰牌来，将上面的刻画指给柳珍看，说道：“我师出泰安宗，是岱宗娘娘的亲传弟子。”
民间不晓那些修道之人的法号称喊，但却知道惯常的喊法。柳珍一听，挣扎从榻上爬起，捧着她的手说道：“若真是有邪祟入侵，烦请姑娘帮忙一助，可千万别让我的小昭也沾上了病。”
“这是自然。”西陵雪抽出手，递来一颗丹药给她，“大娘先服下这枚丹药，能让你气顺一些。”
郁昭忙递了温水来配着喝下，柳珍用了丹药，竟真觉得胸口的那股气闷之感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当下便全信了西陵雪，竟两手作揖，还要对她跪下。
西陵雪忙搀扶一把，“不可。”
柳珍眼泛泪光，坚持还要再拜，门外忽然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郁大娘，开门！”
郁昭忙不迭地去了插销，门便被人从外用力地推开，一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就站在外面，喷着唾沫星子道：“夫人说，你这工期到头了，走吧。”
柳珍赶紧对她道：“周嬷嬷，我的病已经好了，不会染上其他人。”
周嬷嬷道：“你说好了就真好了？谁能信你这一面之词，保证你日后再不受病？实话告诉你，这是夫人亲口说的。给你一个时辰，赶紧收拾东西。”
柳珍又问：“三夫人呢？三夫人可好些了？她先前说等我好了，便原样回院子里去。”
周嬷嬷不耐烦地摆摆手，“三夫人？那是哪门子的三夫人？不过是下面的人巴结着老爷，也顺势抬抬那位的脸面而已。实话告诉你，她得了病，已经被老爷厌弃了，哪儿还容得了你这一声三夫人？赶紧走！”
郁昭在一旁听得傻了，无助地看着母亲。自她父亲罹难河中后，母亲便变卖了屋子，带着她寄于这户大族之下做些活计，算是有个遮蔽之地。如今主家说翻脸就翻脸，竟不管不顾地强行要将她们撵走。
柳珍被逼气得再次觉得气短，又不适地咳了几声，周嬷嬷见状，嫌弃地退了几步，掩住口鼻道：“你还说自己好了，分明满口胡话！”
郁昭想到自己与母亲日后就要流落街头，哭着要去求那周嬷嬷，柳珍这时叫住她，吩咐道：“小昭，收拾包袱。”
她说得决绝凛然，分明是不愿再受这口气，郁昭乖乖听了，三两下便将榻边的包袱收拾好，扶着母亲从进来时的小门再次出去。
在这人人都祈愿能够得到神明庇佑的好日子里，母女二人便是这样被人扫地出门。这城虽算不上大，却没有容纳她们的庇身之所。
西陵雪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郁昭时不时地回头去看，有些疑惑她为何要一直跟着。
“大娘。”就在郁昭不知第几次看她时，西陵雪忽然叫了柳珍一声。
柳珍问：“道师何事？”
西陵雪看着郁昭，嘴里的话却是对柳珍说的：“我看你这女儿有些根骨，是个修道的苗子，若是愿意，随我去往泰安宗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碧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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