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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高兹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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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昭才下马车,便被飞扬在风里的沙子吹迷了眼。
“这里的风沙这么大吗?”她低着头揉揉眼睛,模模糊糊间看到有只手递来了一块帕子,想也没想就接了,按在眼睫上轻轻地擦了擦。
贺兰凝在旁关心地问:“师尊,要点水洗洗吗?”
郁昭摇头,“不用了。”她揉开了眼里的沙子,马上就要去谢方才给她递帕子的好心人,但话还没说,她就愣住了。
桑篱静静地站在另一侧,似有似无地看着她。
郁昭赶紧又看了身侧一圈,确认自己周围除了贺兰凝和她之外,再没第三个人。
方才是桑篱给的帕子?可桑篱不是极不待见她吗?
郁昭闷着头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去问:“阿篱,你给我的帕子?”
桑篱冷淡地“嗯”了一声,调转视线看向了又一处方位。
“那……还你,多谢了。”郁昭把帕子叠好了双手捧上,桑篱看也没看一眼,只说:“不要了。”
郁昭悬在半空的双手顿时有些发僵,脸上也觉得有些无光。
也是,人家为什么要这么一块被她用脏了的帕子?
郁昭讪讪地缩回手,贺兰凝见状,再也忍不下去了,对着桑篱就大喊大叫起来,“你这人可真是毫无礼仪教养,我师尊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行了阿凝。”郁昭赶紧拉着她退了几步,小声道:“少说两句。”
“可是……”
“不要胡闹。”
郁昭话音才落,沈清子的声音也接了来,“异域外土,莫要招惹是非。”
贺兰凝只得忍了这口气,再次将幂篱套上头。
沈清子给她们二人分别递来水囊,缓和着气氛说道:“适才我听那位凌道师说,这里水源稀少,所以土干沙多。不过无妨,咱们随行的马车里备了不少东西。”
郁昭看着不远处的驿站,迫切问道:“凌道师说的那个缺口,就在驿站这里吗?”
“少安毋躁。”沈清子留下四个字,转头去看商队中的几辆马车。
贺兰凝跟着她的目光去看,便见马车那边多了几个生面孔,问道:“沈道师,那几人是谁?这次跟着你们去营救裴道师吗?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左边三个都是詹氏的人,另外两人是陆、钟两氏的修士,后面跟着的应当也是这两姓仙门的弟子。”沈清子一一扫过那几人,以眼神的停留介绍道:“詹月是二家主一手带出来的,这次会随我们一起。最右边那个,钟定可,自幼便是天赋异禀,是钟家主不知堂了多少辈的堂侄女。最后是那个穿绿衫的女修,只说叫做姚素灵,是陆氏的修士。”
“这位姚道师,我倒是知道一二。”慕文渊看了一眼那绿衫女子,收回目光来,说道:“仔细说来,她其实不算陆氏的人。据悉,她母族是北州姚氏,父亲出身陆氏旁支。北州以母氏为尊,各族子孙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自然也就容不下她父亲这样的外族人。时日一长,她那双亲也就渐渐地没了来往。直至今年,陆氏传信来说她父亲故去,让她以后辈之责再送一程。姚素灵这才去了一趟十里台,刚巧这么一去,便被陆氏看上,派来成了破晓的一员。”
郁昭听到“北州”二字,便想到了西陵雪,眼中就此一暗,又成了个不说话的哑巴。
沈清子远远看着陆、钟两氏现在才露面的修士,冷笑道:“仙门众议时,将话说得好生好听,可在汉沔镇出事时,竟不曾问过半句。如今事态严重,便要插手来抢功了。既然如此,那还修什么道呢?如今的仙门,还算是什么仙门!陆氏也真是失德,知道这一遭风险大,便护着本家弟子不让露面,反倒将事情都甩给姚素灵这么一个外人来担。到时候若是姚素灵出了事,他们自然没有损失,若是立了功,最后也是算在他们头上。”
慕文渊劝她,“算了,这也是人家的家事,咱们管不了,也追究不了什么,还是看开些吧,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清子很不高兴,但也只能忍了,她给众修士递了个眼神,一干人便跟在她身后,一同进了驿站的一间屋子。她放下行囊,将一张折叠了数次的羊皮卷打开,摊在桌上供众人看,一面说道:“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兹口驿站在这里,绕过了驿站,后面就是高兹地。”
姚素灵问:“今晚趁夜入酆域吗?”
沈清子道:“今夜还不行。天快黑了,商队不愿再往前走,咱们若是突然出现在高兹,只怕会引来土著的注意,这样太容易打草惊蛇了,还是等明日随商队进入高兹,探查清楚高兹地形再说。”
詹月叹了口气,无比忧心道:“只盼着他们能再撑一撑。”
沈清子问她:“二家主与你说了她那边的计划吗?”
詹月点头,“以罗娜的脚程,应该走不了太远,二家主多半不会涉入过深,沈道师不用太挂心。”
郁昭看了一会儿地图,问道:“沈师姐,咱们是不是要先去库阿拉?”
沈清子点头,“酆域太大了,未知的地方也很多,贸然去往潮泽之地不是上选,还是得先去库阿拉打听一些消息。”
众人都无异议,便先各自散去,郁昭暂时没动,还站在原处看着地图,忽然听到慕文渊以极小的声音在一旁说了句:“泰安宗的郁修,碧霞元君的关门弟子。”
她微微偏转视线,以余光看了去,就见钟定可捂着嘴惊讶道:“什么?她就是那位不走三选,直接入了泰安宗的徵清君?”
想来是钟定可不认得她,便问慕文渊来打听。“郁昭”这个名字平平无奇,多半还会和很多人重名,但若是说到“不走三选”“徵清君”这几个字眼,修士里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郁昭在心里叹了声气,装作没听到这二人的窃窃私语,低头往外面去。东南一域的天色暗得早,屋廊下已经亮起了灯笼,她找了个无人的台阶坐了,仰头看着天际出神。
酆域里危机四伏,不知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前方等着,这一趟或许会有去无回,倘若天不留情,此次让她交代在了这里……
郁昭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想着,目光又触及到了腕上的红绳珠子。
“徵清君。”身后有人叫着,郁昭回头一看,客气地颔首,“姚道师。”
姚素灵与她隔了些许距离坐下,道:“有件事,我想问问徵清君。”
郁昭道:“姚道师但说无妨。”
姚素灵很缓慢地说道:“大王姬的身骨,一直葬在岱宗山吗?”
郁昭呼吸一滞,忽有种耳鸣的震感席卷了来,这症状不知持续了有多久,待得她回神,听到自己心直口快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姚素灵道:“姚氏一族,一直仰归于西陵氏之下,这些年来,不论外面有多乱,北州都是因着有西陵氏坐镇,才让我们这些氏族能够安稳。我是听着大王姬的事迹长大的,也想成为像她那样厉害的修士。当年出事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我一直相信,大王姬绝不会与魔祟有什么勾结。”
郁昭很淡地笑了一下,“多谢你这样信她。”
姚素灵回了一笑,道:“大王姬自幼就去了岱宗山,回北州的次数屈指可数。世人爱说落叶归根,所以我斗胆想请徵清君帮忙,能让西陵氏的族人接大王姬回家。”
郁昭的笑意僵硬起来。
姚素灵又道:“北州人都相信她是清白的,西陵氏更是无比迫切地想接她回去,只是碍于泰安宗的脸面,一直没有提过。我曾想亲自去往岱宗山恳求碧霞元君,可若是没有路引,根本就上不了山。此次仙门共设破晓局,我父亲的族人便推举了我。我原本不想来的,但是听说你也在,便答应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会很无礼,但我还是要说。若你不愿,或是觉得为难,那就罢了。”
郁昭捏紧了拳,斟酌半晌之后方说:“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也做不了主,但我可以替你转达我师尊。”
姚素灵颔首,“多谢。”她瞥见郁昭右腕上的红绳珠子,咦声道:“这纹络和花样,似是北州的样式。”
郁昭摸了摸那颗玲珑珠子,说道:“这是我师姐送予我的,本是个额饰。”
姚素灵脸上神色微变,郁昭问道:“怎么了?”
“没事。”她赶紧摇头,飞快地从红绳上收回目光,再看郁昭时,眼中便多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之后就是一场恶战。”郁昭拍了拍身上的灰,刚刚起身便听她问道:“徵清君去过北州吗?”
郁昭道:“不曾。”她虽行走人间多年,但因着北州是西陵雪故乡的缘故,反倒从来没有踏入过。
她没有脸面去见北州的百姓。
姚素灵道:“若是有空,你可以去一趟北州。”
郁昭与她算是初识,不知她为何主动说起这么多,问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姚素灵想了想,说道:“北州有些传闻……于你不利,之前我也人云亦云跟着信过一阵,但是今天见到了你……”
她的目光下移,落到了郁昭的右腕上,又说:“传闻果真不能全信。你往后若是听到了什么,别太往心里去,但若是想自证清白,可以带着这红绳去一趟北州,到时候,那些传闻自然不攻自破。”
郁昭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问道:“什么传闻?”
姚素灵与她并肩而行,边走边说道:“在我们北州,大王姬是守护黎民唯一的神,北州的所有百姓,都是她的信徒。可是神陨落了,信徒们的寄托便全都成了恨,你说,他们会恨谁?”
郁昭哑口无言。
夜全黑了,月光皎皎地泻下光来,铺亮了廊院里的一切。两人并行着转过墙角,就见一个素衣人影停站在院中抬头看月,那身姿纤瘦,端直如松。
郁昭远远看见,呼吸乍然一止。
那是北州唯一的神,她立在月下,被光浸了满身,落在郁昭眼底时,如时光辗转,梦回昨日。
也是她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