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季同梦》抒桃

6、循梦

　　附中占地面积很大，设计风格主要参考古代园林的架构，有许多雅致的小亭和石路错落其间，清凉雅致。
　　就如季浔此刻走的这条石子路，路两侧种植着被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再往里则有成排的高大树木，层层叠叠覆在一起，极富诗意。

　　绿荫下，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连带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也微微发颤。
　　风卷起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季浔轻嗅着，心旷神怡。

　　刚刚在班里发酵出的一点点被年级第一名号碾压的不愉快，就随着微凉的风悄无声息地被吹散了。

　　年级第一怎么了。
　　她如果长了个聪明的大脑，学习肯定也会更好。

　　虽然没有天赋，但她依然能像现在这样通过后天的勤勉取得好成绩，甚至已经远远甩过许多所谓的聪明小孩了。

　　她也很了不起。

　　季浔昂首阔步的走着，她深知自己的不足，可无疑是为自己的自律上进感到骄傲的。
　　虽然仍旧避免不了羡慕别人，但这并不会使她轻贱自己。

　　孟时瑀很厉害。
　　但她也不差。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循着这一条凉爽的小路很快走到了篮球场。

　　隔着绿色的铁丝网，季浔老远便望见了球场上飞驰着的几道身影。

　　烈日下校园万籁俱寂，只有球拍在地面上的砰砰声接连不断地传来，砸起地面上细微的尘土。

　　几个穿着球服的少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
　　黑白两方彼此僵持着，比分始终在一分两分之内拉扯，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季浔抬起手遮光，仰头看了眼如火般的太阳。

　　这种时间也能打篮球。
　　男孩子们真恐怖。

　　季浔走进篮球场，球赛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她犹豫了一下，不大好意思直接过去打断。
　　踌躇间，不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

　　“季浔！”
　　张飞坐在她身后的看台上，正冲她挥手。

　　季浔循声望过去，发现张飞身旁还坐着个没见过的男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他们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没去吃饭吗？”
　　张飞手里捏着水瓶，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问。

　　看台处有巨大的雨棚遮挡，季浔投入到阴凉怀抱的这一刻，如释重负。

　　“王老师说有事要找孟时瑀，让我来叫他一下，”季浔朝球场上望了望，有些为难，“他们现在是在比赛吗？”

　　“这位是？”
　　没等张飞答话，他身旁的男生歪头看着季浔，表情询问。

　　张飞这才想起身旁还坐着个人。
　　“这是我们班传说中的转学生，季浔，”他朝两人介绍着，“这个是方一栩，是我们校篮球队的队员，我们都是一队的，他在七班。”

　　方一栩闻言痞气地笑了声，半真半假地朝季浔致敬。
　　“真牛啊，空降理重，佩服佩服。”

　　季浔不大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朝他很官方地笑了笑，转头问张飞，“他们还要很久才结束吗？”

　　“应该还要一会儿吧，”张飞看看季浔着急的表情，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他起身说，“你着急的话要不我帮你去叫他？”

　　王鹤年说是有点急，还是尽快叫孟时瑀回去比较好吧。
　　季浔权衡了一下，感激地看着张飞，“那麻烦你了。”

　　“害，小事儿。”
　　张飞摆摆手，朝球场走去。

　　季浔规矩地站在原地等着。
　　身后男生忽然吹了个口哨，语气轻佻，“妹妹，这大热天儿的，坐下歇会儿呗。”

　　“嗯？”
　　季浔转过头看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挡到他视线后，果断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

　　呵。
　　冰山美人。

　　方一栩挑眉，不再多言。

　　球场上，孟时瑀被张飞叫住，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齐齐朝看台处望着。

　　然后，比赛叫停，孟时瑀朝着看台走来。
　　风扬起他额间的碎发，阳光在少年的发丝间镀了层金边，他勾起单边唇角，笑容意气风发。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季浔的心越跳越快，她下意识朝后挪了一小步。

　　雨棚的投影在看台处的塑胶地面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她脚下是暗的一侧，而孟时瑀正好站在明的一边。

　　“好看么？”
　　孟时瑀抬手抓了抓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浅笑着眯眼看她。

　　方一栩：“……”
　　真骚。

　　季浔被他的问话惊住，嘴巴张成错愕的O型，半晌也没发出一个音。

　　孟时瑀笑了声，又走近几步，身影隐没进雨棚凉爽的暗影里。
　　从她的角度望去，能清晰地看见他锋利的下颚与喉结，耀眼的阳光洒在他的身后，勾勒着热烈而张扬少年气。

　　“听张飞说，”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线低沉悦耳，“你找我啊？”

　　张飞：我啥时候这么说的？

　　季浔眨巴眨巴眼睛，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她努力忽略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结结巴巴地说：“王、王老师找你。”

　　“哦。”孟时瑀满不在乎地点头，脚步一转，走到观众席上拿起一瓶水，仰头猛灌了几口。

　　而后，他懒洋洋地问：“你小名叫王老师啊？”

　　“……”

　　“我□□真受不了了！”方一栩嫌恶地搓搓胳膊，“张飞快帮我扫扫地上的鸡皮疙瘩！”

　　张飞嗤笑，“行了阿瑀，你别逗季浔了，没准王鹤年找你真有急事，你俩回去吧，剩下半场我和老方打。”

　　五百毫升的矿泉水眨眼便被喝完，孟时瑀鼓着脸，将水全部咽下，而后才开口：“不用，我知道他什么事，不着急。”

　　他将塑料瓶丢进垃圾桶，转头看向季浔问：“是为了下周一国旗下演讲的事是吧？”

　　“我不知道，王老师只让我叫你回去。”季浔诚实地答。

　　不知道为什么，孟时瑀看到她这幅呆呆的模样总觉得很可爱。
　　吃面的时候也是，仰着脸看他的时候更是。

　　可爱到他心里发痒，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简直跟他家狗子不分上下。

　　孟时瑀别开眼，“就是这事，他之前跟我说过。要不你坐这等我十分钟，我和你一起回去？”

　　“十分钟？”
　　方一栩扯起嘴角，“哥们儿这么急啊，你可下手轻点，别把我班子安妹妹虐哭了。”

　　“我去，子安妹妹，”张飞当场要吐，“你这称呼可真歹毒。”

　　“你可少恶心我。”孟时瑀见鬼一般看方一栩，表情嫌恶。

　　他从一提矿泉水中抽出一瓶，扭开之后再度扭紧，走到季浔跟前递给她，扬起下巴朝观众座椅示意，“去坐会儿吧，我马上回来。”

　　扭开的瓶盖漏出丝丝缕缕的甜，悄悄钻进季浔心里。
　　而后被一些汹涌的暗流冲碎，消失在沉寂的黑暗中。

　　季浔的脸有些许白，鼻尖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垂着头，抬手接过水瓶，小声应着：“好。”

　　直到孟时瑀走出老远，季浔才再度抬起头来。
　　望向他对立阵营的男生。

　　那个男生穿着白色球服，精瘦的胳膊单手捧着球，笑吟吟地朝看台处望了一眼，而后冲着孟时瑀说了些什么。
　　他的气质很儒雅，斯斯文文的，即便是打球时依然是这副模样。

　　徐子安。

　　季浔的脑海中冒出他的名字。
　　随之而来的是江南初中一些些被尘封的回忆。

　　她扭开手里握着的矿泉水，小口小口喝着。
　　不愿再想。

　　球赛开始。

　　张飞大咧咧地坐在与季浔相隔一个空椅的位置，见她看得专注，忍不住给她介绍。
　　“其实今天上场的没有几个是我们球队的主力，除了孟时瑀就只有那个戴眼镜的比较厉害，”张飞朝球场上某个戴眼镜的少年指了指，“那个长得像斯文败类的，叫温佑，人送外号川端东楼，也是七班的。”

　　“川端东楼？”季浔疑惑，“这外号有什么渊源吗？”

　　“川端康成你知道吗？那是他偶像，所以他就用了前两个字。”张飞笑着解释。

　　“那东楼呢？”

　　方一栩笑出声，接话道：“《金瓶梅》看过没，里面那个西门庆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明朝大奸臣严嵩生了个比他更坏的儿子叫严世蕃，其人荒淫无道，非常变态。西门庆的庆字正对严世藩的小名，庆儿，而西门两个字正对严世藩的号，东楼。”

　　“所以川端东楼的意思是，我们温佑宝贝的偶像是川端康成，但他本人只是无耻的严世蕃，哈哈哈哈哈哈！”
　　方一栩边解释边哈哈大笑。

　　“……”
　　季浔仔细看看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生，这么看着好像真有点像西门庆。

　　张飞怼了方一栩一把，赶紧解释，“他不是真无耻，就是脑子转得比较快，有的时候出的主意不太正经，并不是方一栩形容的那种，你别误会。”

　　“啊，我明白的，”季浔笑笑，她转移话题，“就只有他一个人有外号吗？”

　　张飞摇头，“打得比较好的几个人都有外号，比如我叫张飞，眼睛又很小，就叫仓鼠翼德；方一栩长得水嫩嫩的很娇，但打起球来特别猛，所以是暴走萝莉……”

　　“你才萝莉！你最娇！”
　　方一栩愤懑地张口。

　　张飞哈哈笑，继续说：“还有一个也是七班的，叫祝亦燃，他的外号是城北髯公。老祝长得帅，所以外号模仿的是《邹忌讽齐王纳谏》里的城北徐公。他名字里的燃是燃烧的燃，但他觉得这个字没意思，刚好关羽外号叫美髯公，所以他就用了那个字，变成城北髯公。不过他腿伤了没来学校，你今天看不到他。”

　　季浔挑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张飞不知道，其实季浔天天都能看到他。
　　不过她不打算挑明祝亦燃和自己的关系，像是在和祝亦燃套近乎一样，她才不稀罕有这么个弟弟。

　　“那、孟时瑀也有外号吗？”季浔顺口问。

　　“嘿嘿，他是我们队长，他的外号最浪！”方一栩贼兮兮地抻着脖子冲季浔说。

　　“他叫铁血花魁，”方一栩说，“铁血很好理解了，至于花魁嘛，就是人见人爱，所有女生都喜欢他，反过来，他也能和每个女生都保持很不错的关系……”

　　女生。
　　保持。
　　很不错的关系。

　　全都是关键字。

　　没等方一栩说完，张飞打断他，“倒也不能这么说，阿瑀其实就是比较乐于助人，人缘比较好，不过他很有分寸感，和异性基本都会保持距离。”

　　方一栩不屑地撇撇嘴，目光凝视着球场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凉凉地开口：“是么？那那位是怎么回事？”

　　顺着方一栩的视线，季浔看清了逐渐朝着球场移动的那抹倩影。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明艳的女生，乌黑的长发绑成小巧的丸子头，勾勒出饱满的后脑勺。她身材高挑匀称，即便是穿着普通的校服仍能看出优越的比例，即便隔着较远的距离仍能看出她是个十足的美人。

　　美人手里拎着几个小袋子，看形状和logo估摸着是奶茶和蛋糕。
　　场中央的男生们很快注意到她，美人让人看呆了眼，大家纷纷停下投球与防守的动作，静静注视她。

　　仓鼠翼德——张飞。
　　暴走萝莉——方一栩。
　　川端东楼——温佑。
　　城北髯公——祝亦燃。

　　季浔被这几个名号搞得晕头转向，记了半天仍是名字和脸完全对不上号。

　　她只记住了一个人。

　　铁血花魁。

　　此刻，美人正朝着花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