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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循梦 ...

  •   这一晚季浔睡得并不好,梦里满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片段,场景既连贯又割裂。
      再次醒来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都酸软疲乏得不行。

      不出意外,季浔病了。

      此时距离考研只剩六天,这一病实在不是时候。
      万幸的是季浔对应试教育得心应手,四科教材都早已过过七八轮,上岸基本没什么问题,最多是名次的差异。

      她和孟时瑀约好今天下午一起去看爷爷,为了避免折腾,早上起来吃过药后也没去图书馆,直接在宿舍学习。

      眼看快要中午,季浔头昏脑涨地把上午的学习任务全部完成,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鼻子被鼻涕堵住,五官相通,连带着眼睛也酸胀得不行,季浔难受得想哭。

      钱安安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心疼,帮她接了杯热水放在桌上,顺便把药也掰下来递给她。
      她靠在桌子边缘看着季浔,“几几,你要不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吧,不然我都怕你一会儿要晕倒了。”

      季浔吸了吸鼻子,迟缓地接过药片和水杯,皱着脸将几颗苦得倒胃的药片咽了下去。
      感冒拖慢了她的语调,她慢悠悠地摇头,“不行,我一会儿要陪孟时瑀出去一趟。”

      “你还要出去?!”
      钱安安简直惊讶,“你这都什么样了,你出去是打算讹别人钱吗?”

      季浔虚弱地笑,刚要张口,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安抚地晃了晃钱安安的胳膊,然后点开微信查看。

      是孟时瑀。

      【路爷爷今天要去看爷爷,ICU探视每天只能进去一个人,咱们今天就先别去了,反正看也只能看半个小时,爷爷还没醒过来,不如等你过几天考完了咱们再一起去吧】

      季浔看着这行字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有些发花。
      她慢悠悠地打字。

      【那也好,有什么事你随时跟我讲,考研的知识点我都复习很多轮了,没问题的】

      【好】

      钱安安观察着她的脸色,皱着眉警告她,“你现在这样真的不能出去乱跑,逼急了小心我去找孟同学理论哦!”

      季浔迟缓地抬头看她,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里竟然有些模糊。

      孟时瑀恶名在外,钱安安竟然敢为了季浔去和他理论,她不禁有些感动,整个人都靠到钱安安身上,像是撒娇一般。
      “安安,我可太难受了,你抱抱我吧。”

      钱安安摸摸她的后脑勺,心里发软。

      为了对抗感冒,季浔这几天都待在宿舍复习,一天至少喝两升热水,吃饭和吃药都很按时,因此终于在考研当天恢复了精气神。

      最后一科专业课考完,季浔背着书包往出走。
      沿路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光秃秃的树上落满积雪,看起来像是凛冬之下史塔克家族的复仇勇士。

      她给孟时瑀发微信。

      【我考完啦,感觉很不错】
      【爷爷转到普通病房了吗】
      【我们明天去看他吧,我要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考完试时天还透亮,可直到月亮爬上夜空,孟时瑀都没回复她。

      季浔觉得有些反常,她拒绝了钱安安的晚饭邀请,自己叫车去了医院。

      -

      “您好,可以帮我查查孟樟廷先生有没有转出ICU吗,他是七天前做的手术。”
      医院服务台前,季浔有些着急地问。

      在此值班的护士看起来有些资历,她在听到孟樟廷三个字时,神色古怪地看了季浔一眼。

      “怎么了吗?”季浔问。

      “你是老爷子什么人?”
      护士眉头微拧,将手里的值班名单放回了桌上。

      “我是他孙子的……朋友。”

      护士回忆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
      她犹疑地问:“孟樟廷先生在手术当天就去世了,你不知道?”

      她、她这是在说什么呀。
      季浔迷茫地看着护士,双唇翕动了几下,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孟爷爷……去世了?

      等了好一会儿,季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相信地问:“你确定是孟樟廷吗?名字是香樟树的樟,朝廷的廷,是没有广字旁的那个廷。”

      护士耐心地等她说完,温和且确定地告诉她:“是,孟樟廷先生于七日前因心脏衰竭抢救无效去世,死亡时间3点46分17秒,我是那一场的器械护士,不会记错。”

      凌晨三点。
      也就是说孟时瑀送她回学校时,爷爷还在手术台上,他当时就已经猜到会这样了吗?

      季浔终于发现了一切反常的蛛丝马迹,比如孟时瑀那晚怎么会突然这么坦然,以及他在宿舍楼下说的那些话,甚至到后来他发过来的每一条微信……
      季浔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不敢想他是如何一边独自承受爷爷去世的巨大悲怆,一边分出精力不让她担心,他该有多难过。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她偏偏却是在答案揭晓这一刻才扮起了事后诸葛。

      季浔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医院。
      最近的天气时冷时热,路边被太阳晒到融化的积雪在晚风吹过时结成坚韧的冰块,季浔一个不稳,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很疼。
      脚腕处传来闷闷地钝痛,无论季浔如何努力仍旧没法站起来。

      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想,也没有悲伤,只是拼命地和自己的伤处较劲,非要用那只被崴到瞬间鼓起的脚正常行走。

      路过的人实在看不过去,想要伸手扶她,季浔只淡笑着拒绝。

      努力了半天,她仍旧坐在一片冰地上。

      孟时瑀打来电话。

      季浔刚一接通,他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来。
      “季浔,你在医院吗?”

      眼泪在听到孟时瑀声音的一刻被唤醒,季浔手拄在冰面上,全身几乎要被冻透。
      “孟时瑀,爷爷到底去哪了?”

      “他……”
      孟时瑀的嗓音十分艰难。

      “去世了。”季浔替他说下去。

      眼泪成串地往下掉,模糊中,季浔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像圣诞老爷爷一般的老头。
      记忆中,他的白发始终被理得短短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红红的脸颊,清亮的眼睛在看向别人时总是眯成一道缝,永远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街边的彩灯一闪一闪着亮起,成排的店铺在明净的窗上贴满雪花和红帽子。
      大颗的眼泪砸下去,季浔的视线逐渐清明,她终于看清了对面那个红衣服老头的雕塑。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孟时瑀开着车在医院附近搜寻着,他看到季浔时,她正坐在一片冰雪上朝对街发呆。

      寒冬时节,他没法想象她有多冷。

      前仆后继的巨大难过奔涌而来,孟时瑀只觉得心口发疼。
      他将车停在路边,解了安全带立马冲到季浔身边。

      “几几!”

      季浔循声望去,目光空洞地朝孟时瑀伸手。
      她很平静地说:“我脚崴了,好疼。”

      孟时瑀赶忙将人抱上车。
      他坐回驾驶座,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想回家。”

      “那回兰亭序。”孟时瑀憋着股气,硬邦邦地说。

      “我要回我自己家。”

      孟时瑀没再出声,只自顾自地开着车。

      季浔的确再生气,与其说是在气自己没有赶上见爷爷最后一面,不如说是在气自己的阴暗面。

      考研在即,就算她知道了爷爷去世又怎样呢,她不能让爷爷起死回生,也不能减少孟时瑀的痛苦,只能消耗学习时间默默难过。
      所以,或许她该感谢孟时瑀没有说,免了她在前途和人情上做困兽之斗。

      她怎么会这样。
      再难过的心也依然容纳得下功利的计较,一面失落一面庆幸着。

      最终孟时瑀还是带季浔回了兰亭序。

      他抱着她进了家门,四只小狗像往常一样齐齐探出脑袋,依旧欢快地请求主人摸摸它们的头。
      可惜这次没有如愿,孟时瑀无情地将它们关进了卧室。

      孟时瑀帮季浔脱了鞋和外套,将人放到沙发上。

      屋里灯被打开,视线明亮,季浔这才抬眼看他。
      短短七天,孟时瑀憔悴了许多,脸颊处凹下去,突出本就极为锋利的轮廓。

      孟时瑀帮她脱了袜子,查看她的脚踝。
      脚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已经肿到完全消失不见,踝骨处堆起拳头般大小的鼓包,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发哑,“疼不疼?”

      季浔摇摇头,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一把扑到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

      为自己在他最需要的时刻缺席而道歉,为自己见不得光的私心而道歉。

      孟时瑀顿了顿,用力抱紧她。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刻意瞒着你的。”

      等季浔哭完,他才平静地阐述事实,“爷爷病了很久,你就算知道也帮不上任何忙,告诉你反而会影响你考试,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我不会做的。”

      孟时瑀不是英雄,这些日子他一边要操办爷爷的后事,一边要处理爷爷留下的遗产,各种手续加上实习工作,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即便如此,他和季浔在一起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要使她变得更差。

      季浔心痛到无以复加,他越是这么说她越难过,可依旧对事实无能为力。
      她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给予他这点微末的安慰。

      因为季浔崴了脚,所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孟时瑀家。
      两个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都很有分寸,他们各睡一个房间,互不打扰。

      季浔说是需要孟时瑀照顾自己,其实只是想陪陪他。
      大四上几乎没什么课,她已经不需要去学校,考研也已经结束,复试要等到明年四月,季浔这些日子彻底松懈下来,每天最重要的事只有孟时瑀。

      眨眼间又是一年元旦。

      季浔的脚好了不少,虽然走路仍然一瘸一拐,但是出行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在季浔努力向孟时瑀表演了好几圈走路后,孟时瑀终于答应带她去看爷爷。

      元旦是新年,他们都不想爷爷太孤单。

      这天出奇的冷,季浔站在冰凉的墓碑前仔细看着上面镌刻的名字,孟爷爷明朗的笑颜张贴在上面,他的骨灰就长眠在他们眼前这一小块地下。

      季浔忍不住流泪。

      “哭什么,我们都会死的。”孟时瑀轻轻地说。

      季浔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老宅那颗桂花树。
      “爷爷和奶奶团聚了吧。”

      “是啊,”孟时瑀搂住她的肩膀,“所以,我们该替他们高兴才对。”

      季浔的脚不能久站,孟时瑀陪她和爷爷说了会儿话便将人领了出去。

      出了墓园,季浔站在路边等孟时瑀把车开过来。
      她的脚有些疼,急需一个支点做支撑。她朝周围望了望,发现不远有棵枯树,便朝着那棵树慢慢移动。

      手刚碰到冰凉的枯树干,从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轻佻的男声。

      “呦,这是……侄媳妇儿?”
      孟宇从街对面走过来,边摘墨镜边惊奇地冲季浔打招呼。

      季浔本能地绷紧神经,往树上靠去。
      她不想孟时瑀看见他,冷着脸转过头,不打算和孟宇说话。

      孟宇见她这幅样子也不生气,轻笑着说:“女孩子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小心叔叔把你送到大山里去哦。”
      他笑得阴恻恻的,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害怕么?”孟宇走近了几步,他的语气比寒风更让人觉得冷,“害怕就让你男朋友放弃遗产,不然,别怪小叔不讲情面,到时候让你们全都生不如死。”

      季浔拧眉,她觉得孟宇是真的很不要脸,气死了自己父亲还贪得无厌的一心想要财产。
      简直该死。

      她忍不住想骂他,但这种做法实在太不明智,她打不过孟宇,更不想再拖下去让孟时瑀看到他。
      季浔闭上眼睛不看他,眼不见为净,只等着他自己离开。

      下一秒,下巴上突然传来粗粝的触感。

      季浔惊恐地睁开眼睛。

      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正捏着她的下巴。
      孟宇打量季浔,眯眼评价着,“你长得挺不错,应该很多人喜欢吧。”

      “放开我!”
      季浔被吓了一跳,大叫着推开他的手。

      几乎是同时,余光有人影冲过来,孟宇来不及闪避,结结实实挨了孟时瑀一拳。
      这一拳下了狠手,孟宇趴在地上吐了口血沫,半天都没爬起来。

      孟时瑀瞪着发红的眼睛,还要继续揍他,季浔赶紧将人拉住。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别打了阿瑀,我们快走吧。”

      孟时瑀咬牙看了孟宇一眼,抱起季浔朝着路边停着的白色越野走去。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边帮季浔系安全带边观察她的表情。

      季浔摇摇头,目光有些散。
      她下意识搓了搓指尖,残留的触感令她一阵恍惚。

      孟宇的手套里,似乎……有一块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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