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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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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就是我爷爷家。”
孟时瑀站在村尽头的院落前介绍道。
季浔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座灰黑色的古老建筑,双开木门旁各有一个看门石兽。
季浔对这些完全不了解,胡乱猜测着它们大概就是山海经中的麒麟。
再往两旁,院墙下是纤细的矮竹,一排排紧密地挨在一起,只是一扇小小的院门就已如此诗情画意。
孟时瑀开了门,直接带人进去。
“你爷爷家好漂亮呀。”季浔感叹。
进了门,两侧是长长的回廊,中间有座小型拱桥立于院中池塘之上。
因着盛夏已过,堂中已无荷花,也幸因此,池中的几尾红色鲤鱼得以展露欢快面貌。
季浔喜欢中式建筑,江南虽然也有许多园林,但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没想到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中式建筑的契机,竟然是在北方。
看着季浔雀跃的侧脸,孟时瑀心中一片柔软。
他大方地说:“喜欢我可以带你常来啊。”
季浔正蹲在池塘边逗弄小鱼,听见前三个字时脊背都僵了一下。
公交车上那句蛮横的威胁再度在耳边响起,她瞬间红了脸。
幸好,他后面还有话没说完。
季浔嗫喏着小声说:“……嗯,会不会不太方便呀。”
万一老人家不喜欢外人打扰,或者不太喜欢她怎么办。
“怎么不方便啊,”孟时瑀全然没注意季浔的心理活动,语气不以为意,“我家那老头……”
话还没说完,季浔便听见拐杖敲地的咚咚声,由远及近紧促地传来。
竹杖敲在石板地面上本就脆生生的,来者步伐用力,大刀阔斧一般,声音便更加突兀。
“臭小子!你家那老头怎么了!”
声音年迈沙哑,带着十足的中气。
视线穿过正堂,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正气势汹汹地走来,步伐快到那根拐杖仿佛有些碍事的程度。
“您在家啊,”孟时瑀也闻声抬头,看清老者装扮后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您老拄着跟拐杖干嘛,您又用不上。”
“你懂什么?”老者走近他们,模样吹胡子瞪眼的,“有拐杖更显得德高望重!”
“……”
孟时瑀一阵无语。
一旁的季浔不自觉笑出了声。
意识到有些失礼,她又赶忙收住。
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怕被人不喜欢、怕被人觉得没礼貌等等情绪一起涌上来,让季浔瞬间不知如何开口。
老者这才注意到自家孙子身边还站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
像京剧变脸一般,孟爷爷当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诶呦呦,这女娃娃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你也是来看爷爷哒?”
孟爷爷估摸着七十多岁的样子,满头白发。因为人爱干净,花白的胡子被剃得干干净净,露出红润锃亮的面庞。他穿着传统的中式大褂,手腕上还挂着一圈佛珠,看上去就像是中国版圣诞老爷爷。
孟时瑀生平第一次听见自己亲爷爷的夹子音,差点当场吐出来。
季浔看着孟爷爷和蔼的面容,瞬间如释重负,心中只觉得孟爷爷亲切可爱。
她点点头,乖巧地答:“爷爷好,我叫季浔,是孟时瑀的同学。”
“好好好,快进来,爷爷给你泡茶喝,”孟爷爷眼睛眯成一道缝,笑呵呵地朝里示意,“平时喜欢喝茶不,爷爷今天没准备,想吃啥爷爷给你点外卖!”
“没关系的爷爷,我平时在家也喝茶,什么茶都喜欢!”季浔顺嘴胡说着。
一老一少两个人穿过正堂朝后院走去,仿佛他们才是亲祖孙一般。
落后一步的孟时瑀一言难尽地听着季浔的信口胡诌。
平时在家也喝茶……呵呵,喝什么茶?
益禾堂还是一点点?
季浔笑得天真无邪,心中默默庆幸,还好刚才那两杯一点点被扔进了村口的垃圾桶里,不然她非露馅不可。
穿过正堂就是老宅的后院,与前厅相比,可谓是别有洞天。
前厅蜿蜒的回廊与拱桥、鲤鱼、小池塘构成一方小小的天地,精致小巧。
行至后院,视野足足开阔了三倍不止。
站在堂门口朝四外看去,其他三面屋舍俨然,重檐顶上雕刻着季浔不熟知的鸱吻,沿途回廊上雕刻着草书大字,庄重的古朴气质扑面而来。
季浔不由得有些敬畏。
穿堂风匆匆而来,吹来一阵极为好闻的花香。
偏头看过去,正对着的房屋旁种植着一棵开得正好的桂花树,金灿灿的一团,亮得人心中欢喜。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
被风吹落的几瓣桂花飘飘洒洒,落进树下巨大的藤椅上。
正趴在上面小憩的土黄色小狗有所感应,尾巴动了动,似有所觉般张开眼睛。
趴在藤椅脚边的白色小狗察觉到动静,立马张开眼睛看着小黄狗。
两只小狗都注意到了堂门前的动静,lucky先叫了一声,但因为肚子日渐变大,它只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没有动。
小白守在lucky身边,雀跃地摇着尾巴绕圈跑跳。
“啊,小白和lucky!”季浔惊喜地叫它们。
莫名地,眼圈竟然有点红。
“算你俩够意思,没忘了我。”孟时瑀几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小白颠了颠,又轻轻摸了摸lucky的头,吐槽道,“你们俩怎么一个月胖了这么多,吃石头了吗?”
孟爷爷微妙的眼神在两个孩子身上巡视,笑呵呵地问:“女娃娃也认得它俩?”
季浔点点头,孟时瑀接话,“lucky的名字就是她取的。”
孟爷爷意味不明地笑,十分捧场地说:“我就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还给狗起了个洋气的英文名。”
“你听听,小白,这名字多敷衍,”孟爷爷撇撇嘴,认真地评价,“还是女娃娃取的比较好听。”
“……”
怎么还带踩一捧一的呢!
不过鉴于被夸的是季浔,孟时瑀难得没回嘴,只冲着两只小狗吐吐舌头。
“他也有文化的,爷爷,他可是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呢,很厉害的。”季浔从善如流地说。
孟时瑀那么厉害,怎么会没文化呢。
在维护他这事上,季浔连草稿都不用打。
孟爷爷惊奇地挑眉,仿佛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孟时瑀有多出色一样。
孟时瑀放下小白,笑着起身,冲孟爷爷扬眉。
意思是,看见没,现在有人保护我喽~
吃晚饭时,紧跟潮流的孟爷爷点了一桌子肯德基。
季浔本来还想着老人家都不喜欢这些快餐食品,都是为着迁就他们才强忍着吃这些,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没成想,外卖送到后,满桌子就属孟爷爷吃得最欢。
“我跟你们说,我最喜欢的就是肯德基,上次村那头的万老头非带我吃麦当劳,”孟爷爷喝了口可乐,将薯条顺下去,撇撇嘴继续说,“那个可不好吃。除了麦当劳其实塔斯汀我也喜欢,但是咱这边没有,塔斯汀只能等出去旅游再吃。”
孟爷爷乐呵呵的嚼着,薯条粘番茄酱,鸡块撒黑胡椒,搭配得规矩又熟练。
季浔被孟爷爷的与时俱进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些装乖扮傻的戏码一点也没用上。
她伸出纤白的小手无措地挠了挠头,感叹孟爷爷好时髦呀。
一旁刚塞了一口汉堡的孟时瑀看了看滔滔不绝的孟爷爷,又看看被惊得语无伦次最后只能充当捧哏的季浔,憋笑憋得脑仁生疼。
他们就着鎏金的夕阳,坐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吃着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肯德基。
季浔觉得有点割裂,可是这一切都好有趣,像是世外桃源让人沉溺着不想离开。
她的视线无意识发散,着落点逐渐凝聚在桂花树上。
偌大的庭院只有这一刻树,一树花,再无其他植物。
她问:“爷爷,这棵树是不是陪了您好多好多年呀?”
久到院里其他植物生命更迭,乃至消散,只有它仍亭亭玉立,生意盎然。
孟爷爷半回头朝那棵桂花树看去,老顽童一般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像是穿透经年阻隔一般,望向了记忆中的某处。
半晌,季浔听见孟爷爷老迈缥缈的声音。
“是啊,她陪了我,好多年。”
“那棵树是我奶奶刚查出癌症时亲手种下的,因为桂花的花意是久伴佳人,奶奶说,她做不到的事只能拜托桂花树替她完成,希望爷爷不要怪她。”
回去的公交车上,孟时瑀轻轻地说。
“为什么要怪她?”季浔仰脸,有些不解。
孟时瑀笑温柔而忧伤。
“无法共赴海誓山盟,她违约了啊。”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季浔的目光逐渐有些模糊。
相爱是如此美好的事情,伴随着潜藏的钝痛,让人一边魂牵梦萦又一边暗自神伤。
不知何时开始,孟时瑀已经逐渐习惯了她不速之泪。
他勾手轻轻抹去她脸颊上骤然滑落的泪滴,笑着说,哭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珍惜就好。
可是深陷迷局的人都贪婪,一句好好珍惜也没法抹平分别时滔天的舍不得。
季浔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明天又是星期一,开往附中的公交就像是被恶鬼缠绕的无限列车,终点尽是人们不想面对的噩梦。
可惜,下一个天亮仍旧马不停蹄地赶来,没给无措的人一点点逃避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