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季同梦》抒桃

2、循梦

　　季浔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

　　她小心地拎着椅背往后挪，避免椅子划过地板会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轻手轻脚地坐在了男生的对面。
　　她手心出了汗，交叠在一起放到腿上，穿着短裤的笔直双腿拘谨地并拢，坐姿十分端庄。

　　季浔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目光飘忽着左右乱飘了一圈，唯独不敢向前平视，可明明她心理很想仔细看看对面的男生。
　　招牌牛肉面的香气飘过来，季浔的鼻子动了动，终于鼓足勇气望了过去。

　　不好意思看人，看看他的面也行。

　　这家店的拉面十分出名，纯手工擀制的面条即做即下锅，配上鲜香的秘制牛肉汤和当季蔬菜，再撒上少许葱花，简直色香味俱全。
　　男生碗里的面已经所剩无几，浓稠的肉汤里还浮动着几块牛腩，弹嫩的牛肉连着软糯的明筋，一筷子夹起，入口即化。

　　季浔饿得眼晕，忍不住咽口水。
　　牛肉肯定很好吃。

　　男生吃得很香，不自觉地舔舔唇，饱满的嘴唇吃得油亮亮的，随着牛腩入口，他满足地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撞上对面女生直勾勾的目光。

　　“……”

　　暴、暴露了。
　　覆在膝间的手攥在一起，季浔屏住呼吸，一阵慌乱。

　　苍天可鉴，她馋的只是牛肉。
　　……至少牛肉占很大一部分。

　　这可怎么办？
　　他不会觉得她是变态吧？

　　僵持间，男生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而后伴随着系统自带的电话铃声响起，他率先移开眼。
　　修长的五指覆在简约的黑色手机壳上，他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

　　季浔悄悄竖起耳朵，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

　　男生继续说：“他没事吧？嗯……行……我在牛肉面这里。”

　　电话很快挂断，季浔早已移开眼。
　　太冒昧了，她绝不能再看他，她可是个非常正直的人。

　　很默契地，男生也没再抬头。
　　他几乎要将脸埋进碗里，吃得无比虔诚。

　　没过几分钟，店员端着餐盘走过来，将季浔点好的番茄鸡蛋面端到她眼前。
　　冲她温和一笑，“您的番茄鸡蛋面，请慢用。”

　　季浔接过筷子道谢。

　　此刻已过了用餐高峰期，店员上餐后也没急着走开，例行公事地推荐，“咱们家的牛肉是招牌，刚好今天的限定小菜是卤牛肉，妹妹要不要试一下？”

　　“不好意思，我对牛肉过敏，吃不了的。”
　　季浔晃了晃脑袋，冲店员解释着，语气十分遗憾。

　　“啊这样，”店员看了眼她碗里的番茄鸡蛋，瞬间了然，“好的，那请慢用。”

　　季浔礼貌地笑笑。
　　她先把筷子放在碗边，抬手拨了拨短至眉上的刘海，又将与下巴平齐的短发分别挽到耳后，露出一对小小的招风耳。
　　然后再次拿起筷子搅拌着碗里香气四溢的面条。

　　季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面条吸引，完全没察觉到对面正悄悄打量着她。

　　在听到她说自己牛肉过敏的瞬间，男生想起刚刚她直勾勾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意识挑眉。
　　所以……她刚是想吃他的牛肉？

　　男生已经吃完，清亮的黑眸随意扫过对面的女生。
　　她很瘦，但整个人都长得圆圆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认真吹凉面条的红润嘴唇也张成圆圆的O型，像是橱柜里摆着的大眼睛娃娃。

　　吹了好几下，面条终于放凉，她小口咬住筷子一端，动作有些郑重其事，仿佛吃掉这碗面是什么人生大事一样。

　　有点可爱。

　　这个放在异性身上有些暧昧的形容词刚一跳进脑海，男生瞬间有些生气。

　　他在想什么呢？
　　不就吃个破面条吗，可爱个屁！

　　男生莫名烦躁起来，抓起手机拨通电话。

　　“张飞，你还有多久到？”
　　他的嗓音低润和缓，十分悦耳。
　　只是听起来似乎有些缺乏耐心。

　　张飞？
　　季浔的耳朵动了动，这名字取的，真够能偷懒的。

　　她一边低头嗦着面，一边随意地幻想着“张飞”的英姿，下一秒，余光突然出现一双踩得脏兮兮的黑色球鞋。
　　堪堪停在她脚边。

　　“哈哈！孟时瑀，你想我了！”
　　黑球鞋举着手机冲季浔面前的男生晃了晃，声音十分洪亮。

　　“……”

　　季浔被他震得筷子一抖，嘴里的面条齐齐被咬断，她有些怔愣地看着这个叫张飞的奇男子。
　　他的眼睛很小，虽然也很壮，但和历史上魁梧勇猛的形象完全不同，倒是憨傻这一气质还算贴切。

　　张飞显然也注意到了季浔。
　　准确来说，他是注意到了她的性别。

　　我靠！
　　张飞立马后退了两步，小眼睛努力睁大，“这是个女的？！”

　　“……”
　　这是什么话，她长得不明显吗？

　　季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她将塑料盒中的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擦去嘴边的汤汁。

　　孟时瑀一言难尽地看着张飞，示意他别打扰别人吃饭。

　　震惊使张飞的小眼睛可视范围再度缩小，他完全没注意到孟时瑀的表情，兀自感慨，“才一个中午，你俩就……在一起了？”

　　“……”
　　孟时瑀扯了扯嘴角，有记忆以来从未如此丢人过。
　　他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

　　孟时瑀放弃对张飞使眼色，冲季浔抱歉一笑，“不好意思，你别介意，他这里……”
　　他用手指朝脑袋比了比，表情无奈。
　　然后站起身一把搂过张飞的脖子将人往外带，他咬牙切齿地说：“拼桌，别嚎了！”

　　两个高挑的少年走了老远，季浔才懵懵地摇头。

　　脸颊后知后觉的烧红。
　　刚刚那个人说，什么、什么……在一起了。

　　-

　　季浔吃过午饭便直接回了芳庭园。
　　如她所料，家里空无一人。

　　她在玄关处换上了那双新买的粉色拖鞋，上面还印着Q版草莓图案，是祝长峰新买给她的。
　　屋里静悄悄的，她径直走向客厅将电视打开，随手调了个经典的电视剧做背景音。

　　没过一会儿，门外响起开锁声。
　　季浔拿起遥控器，赶忙将电视关闭。
　　待门外的人走进门，她站起身打招呼，“爸爸。”

　　季浔将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搅在一起，笔直地站在客厅沙发前。

　　祝长峰扶着祝亦燃进门，祝亦燃的腿打了石膏，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进门，看也没看屋里的人一眼。

　　季浔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扶人。

　　在祝亦燃极其戒备的眼神下，季浔缓缓搬起他的胳膊，假模假式地扶起他的手。

　　轻微的磨牙声响起，祝亦燃像一只随时要咬人的疯狗，死死地盯着季浔，却没有甩开她。
　　季浔也没客气，随意扫了眼他的表情，而后用力翻了个白眼。

　　鉴于祝长峰在场，姐弟俩的斗争不敢摆在明面上，就这么暗自较着劲。

　　祝长峰换好鞋，将鞋子放进鞋柜，这才注意到季浔正扶着祝亦燃，姐弟俩一派相亲相爱的模样。

　　他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季浔，以一种极为温和的语气张口，“爸爸听说这家甜品店很出名，特地给你买了些尝尝。”

　　“哇，”季浔笑眯眯地接过，“谢谢爸爸。”

　　祝亦燃不屑地瞟她。
　　笑得可真虚伪。

　　“姐，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去吃的那家店超级好吃，牛肉特别嫩，”祝亦燃亲亲热热地将胳膊拄在季浔肩上，暗暗使力，语气天真无邪，“下次让老爸再带我们一起去吧，你一定得尝尝他们家的牛肉，是吧老爸？”

　　祝长峰正帮他换着鞋，他感动于姐弟俩感情亲厚，下意识应和，“是，下次咱们带几几一起去！”

　　这话无异于在季浔心口捅刀子。
　　祝亦燃得意地冲她扬眉，潜台词是，看吧，老爸一点都不关心你。

　　季浔白着脸瞪祝亦燃，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她扯着嘴角，笑容有些僵硬，“好呀，等小燃腿好了再去。”
　　她想到什么，担忧地捂住嘴，“话说回来，小燃你骑自行车怎么会撞到树上呢，还撞得这么严重，要不以后还是不要骑了吧，反正我们家离学校这么近。”

　　“你！”
　　祝亦燃爱自行车爱得跟什么似的，他没想到她会在这反将一军，赶紧插嘴，“没事，我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不用担心我。”

　　祝长峰掺着祝亦燃往客厅走，闻言也想起这茬，果断下了命令，“几几说得对，以后你不许骑自行车了，我一会让老张把你的车处理了，这段时间先让老张接送你们上下学，小燃腿好了你们就步行去学校。”

　　“老爸，你别啊！”祝亦燃惨叫。

　　“就这么定了！”
　　祝长峰敛了笑，拧起的眉头满是威严。

　　老牌生意人在面对家人时自有一派腔调，他们是严肃的、不容置喙的，就像是天庭位高权重的神仙老头，要时刻拿捏好自己的格调。

　　祝亦燃心如死灰，在祝长峰注意不到的地方死死瞪着季浔。
　　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季浔坦然回视，眼神中传递出一句话，谁让你惹我，活该！

　　虽然原生家庭带来不少缺憾，但季浔从来不是唯唯诺诺的娇弱女孩，相反，她甚至长了一身软刺，时刻准备捍卫自己的堡垒。
　　她绝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即便是在别人家里也不能例外。

　　“我公司还有点事，一会儿得回去开个会，”祝长峰忙活了一圈，将新买的水果放进冰箱，而后走出厨房对姐弟俩说，“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赶不回来的话我就直接住在郊区了。”

　　祝家在华江一共有两套房子，原本一家人都住在郊区的别墅，那里离公司比较近。
　　后来祝亦燃上了高中才又在芳庭园买了新房，主要是方便他上学，祝长峰夫妇平时不大过来。

　　他想起什么，继续朝季浔嘱咐，“对了几几，分班结果出来了，你明早直接去王主任的教室找他就行，他也是你的新班主任，爸爸如果赶不回来明天你就自己去上学吧。”

　　“哦好。”季浔乖巧地点头。
　　她在办转学手续时已经见过王主任许多次，同样识得他办公室的路。

　　祝亦燃被王主任的名号惊了一下，狐疑地问：“你说王鹤年，她考进了理重？！”

　　理重？
　　季浔不明所以，一同望向祝长峰。

　　“是啊，”祝长峰整理着沙发上放着的公文包，“几几学习好，咱们家总算还有个乖巧的好孩子，爸爸很欣慰。”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面色不善地打量祝亦燃一眼。

　　回回考倒数的祝亦燃同学立马白了脸，看向季浔的目光有些复杂。

　　这个外来的家伙竟然有点东西，不容小觑。

　　学习这个话题是祝亦燃的短板，他明智地选择装聋作哑，坐了没几秒便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房间。

　　祝长峰收好文件，站在客厅巡视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后才和季浔匆匆告别。

　　门被关上，季浔终于松了口气，站在玄关发了会愣才转身上了二楼。
　　她的房间原本是客房，位于二楼尽头处，旁边是洗手间和书房，一楼则是祝亦燃和祝长峰夫妇的卧室。

　　季浔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书包，为明天去新学校上学做准备。

　　花花绿绿的书本摞在一起，季浔仔细权衡着明天应该先带哪本，哪本可以等下一批再拿。
　　很跳跃地，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附中巨大的校门牌，以及……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孟时瑀。

　　季浔在心里默默念了遍他的名字，只是这样也让她没来由地心跳加快。
　　微妙的情绪在心底悄悄泛滥，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茫然。

　　手机提示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季浔查看着最新一条微信消息。
　　是季寒清发来的，只有一个字。

　　【好】

　　因为时间隔了太久，季浔已经不记得她们之间的聊天内容。
　　她向上看了一眼，简短的新消息之上是她发出的四五条关于华江的分享，字里行间充斥的是她故作开心的安慰。

　　而季寒清回复的是她最后一句话。
　　季浔走得急，有一部分参考书和练习册没有带，让季寒清抽时间帮她寄过来。

　　季浔抿了抿唇，下拉着消息界面反复更新几下。
　　一片寂静。

　　她将手机随意丢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