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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阴司断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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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长相或青面獠牙,或牛头马面的鬼卒侍立一旁,显得十分阴森恐怖,这里是人类死亡之后的中转站。
“将昨日死者带上来,由本官审问。”
多年不见的文判官,此时就端坐在大殿之中发号施令,他身旁还站立着一位约摸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神情有些拘束不安。这名青年虽然看上去新死不久,阴神之躯还不甚凝实,但眉目灵动,一双眼睛充满了灵气。与四周一些懵懵懂懂,带着原始兽性的阴差大不相同。
想必这位青年男子,就是当年那位聪明而有修炼阴神之天赋的少年葛平安。他实则并非对做阴差毫无兴趣,只是当时年纪还小,依然眷恋人世和亲人,才不愿意留在水庸神庙中任职。如今在阳世已无牵挂,便再次来到了这里。
看起来,他来到这里之后,凭借自己的阴神天赋和聪明才智,很短时间内就得到了文判官的器重。
一众鬼卒牵着一群新死的亡者来到殿前,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贵有贱,但死后他们都将去往同一个地方。
领头的牛头鬼卒上前一步,开始今日的工作汇报。他是前任水庸神吴将军时就在的老人,如今地位也水涨船高。
每当他点到名字,便有鬼卒带一名亡者上前,接受检阅。
第一位上来的是一位满脸横肉的矮胖老者,此人面目刻薄狞恶,眼中冒着凶光,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不过此时他显然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浑身颤抖,看来是由于做多了亏心事,心虚害怕到了极点。
“这位叫做尤金,是豪城东门外的商户。他囤积居奇,包庇暴徒,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一生中做了无数的坏事,才得以发家,乃是地方一霸。诸多乡邻切齿痛恨,常有死者状告此人。但因此人极善钻营,善于见风使舵,居然活到七十有四,寿终正寝。”
牛头介绍完了尤金,第二位上场的是一名神清骨秀,浑身充斥着一股自傲之气的老者。此人衣着面目干净整洁,神态不卑不亢,显然是生前见过世面的贵族或士大夫。但他身无半点装饰,体态精瘦,没有半点暴饮暴食带来的富贵之病,似乎是一位自律而朴素的清官。
老者昂首挺胸站在殿前,面对周围恐怖阴森的景象,毫无惧色。一副正气浩然,两袖清风,光明正大,以至于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十分有胆色,令人看了情不自禁生出敬佩之情。
牛头又奏道:
“这位叫做杜玉清,乃商之上大夫。他生前被称为清水官,只因此人无论去何方办事,只饮一杯清水即可,不取国家和百姓一钱。此人寿有八十,寿终正寝,陪葬的唯一书,一笔,一草席而已,多年俸禄皆捐给国库所有。城里城外,商国之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提到他的名字,没有不夸赞的。”
文判官也赞赏道:“不错!”
接下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形形色色的亡者经过殿前,但都没有刚刚那二人那么显眼,多半都是普普通通,不好不坏的常人罢了。
“把尤金和杜玉清二人带上来,本官要对他们进行审判,树立典型。”
文判官一声令下,鬼卒便将二人押入殿中,听候发落。文判官先看向商户尤金,眼中流露出厌恶之色,尤金吓得如筛糠似的抖动,对自己的未来显然并不乐观。
“尤金!你生前作恶多端,欺压百姓,做尽坏事,罄竹难书!本官判你......”
文判官还未说完,尤金便已经浑身瘫软,殿下一些认识尤金的亡魂脸上也现出解气的神色。但紧接着文判官就仿佛想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轻笑一声。
“尤金!本官判你来世,托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享受荣华富贵。并赐你阳寿百年,儿孙满堂,你可服气么?”
这话大出在场所有人意料,那凶恶老者尤金也是一愣,随即大喜,连忙跪下,口中大呼:
“大人英明!小人服,服!”
文判官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另一位廉洁老者杜玉清:
“杜玉清,你一生为官,秉持廉洁,所到之处,只饮一杯清水,与民秋毫无犯。所得俸禄,仅仅维持基本吃穿而已。连自己的妻儿子女,亦穿着破旧的衣裳,吃着粗茶淡饭。不允许他们大手大脚地花销,更不允许他们仗势欺人。从百姓到君王,皆对你交口称赞,你的一生大概确实是没有过错的吧!自三皇以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你这样的人哪里还能轻易找得到呢?”
殿里殿外,都投来钦佩的目光,那位上大夫杜玉清自己也难免面露得色,显然对自己一生的操守颇为自傲。
文判官赞赏了一番,随后收敛神情,语气严肃地下令道:
“杜玉清!本官判你来世,托生于贫苦佃农之家。每日起早贪黑,劳苦奔波,仅能维持粗茶淡饭,糟糠之妻,守清贫一世。若逢天灾人祸,还有沦为乞丐流民之险,你可服气?”
这话更是没人想到,殿下一片哗然,那杜玉清也是神情愕然,随即大忿,口中呼喊:“不服,不服!判官大人,你处事不公,凭什么那尤金作恶多端,却有好报,我一生廉洁守法,却得恶报?你赏罚不明,吾就死也不能服气。”
文判官冷笑一声,却不搭话。而是站起身退后一步,拍了拍案旁的葛平安肩膀,语气柔和地吩咐道:
“平安,既然这人要个交代,你就给他们一个交代吧!此二人的详细履历,就放在案上,写得分明。我为何作出这样的审判,你就替我剖析一番,让他们走得明白!”
葛平安闻言,鼓足勇气来到案前坐下,翻看卷宗。鬼卒也开始维持秩序,不许亡魂无故喧哗,殿中一时只剩下了葛平安翻纸和思考中无意间敲打桌面的声音。
良久,葛平安抬头看向恶商尤金,声音严肃,居然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
“尤金,你可知判官大人为何厚爱于你,对你作出如此决定?难道你以为,当真是好人无好报,恶人才有好报么?”
尤金慌忙跪下,头颅低伏于地:“小人不知。实不相瞒,小人也是不解。”
葛平安冷冷说道:“你的本性,原本是个好人。在这次轮回之前,往前三世,你皆行善积德,或行医,或布施,救助了无数的生命。本来按照我们阴司的规定,你做了三世好事,就该享三世富贵。但是这一世你迷了心窍,做下许多坏事,判官大人将你两世富贵,合成一世,给你一次机会。来世你若能痛改前非,行善积德,用这个条件去帮助他人,为自己赎罪,再下辈子还能继续托生为人类。若你不珍惜机会,浑浑噩噩,纸醉金迷度过去了,乃至于继续鱼肉百姓,欺压乡邻,再撞到我手里,两世罪孽一并清算。”
葛平安语调忽然加速,声色俱厉:“到那时候,某将你送去孽镜台前,使你觉醒轮回中诸多记忆,然后打入地狱,一桩桩将你做过的恶事,千百倍加诸于你身上!你自己想象一下那种滋味,好自为之!”
尤金吓得浑身发抖,跪伏于地,连连磕头,不断发誓。葛平安又看向上大夫杜玉清,眼神中带着审视,意味深长。
杜大夫被盯得很不自在,于是开口道:
“莫非老朽前世,是个作恶多端的恶人,所以这一世即便为官清廉,也不能得到好报?就与那尤金情况一般?”
葛平安摇头否认:“非也,杜大人。你这一世,官居上大夫,寿过古稀,这本身便是极好的福报了。一般的积德行善,甚至还换不来这样的位置。”
杜大夫大惑不解,语气中带上了委屈和愤怒:“即是这样,老朽有何罪?老朽一生清白,没做过半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如何落得如此收场?”
葛平安忽然轻笑一声,将手指向尤跪于地面的尤金,质问道:“你可认得此人?”
杜大夫冷哼一声:“这等狗彘之辈,杜某怎么会认识?”
葛平安猛然一拍案板,怒喝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是你们东门外有名的恶棍,你居然一无所知,你的官都当到哪里去了?我再问你,你可知你去世前,豪城内外,粮食多少钱一斤?例如稻、黍、稷、麦、豆。分别要多少钱?”
杜大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这......本官一年到头,吃的是朝廷发放的米面。所以......君子远庖厨,这些本官确实不知。”
葛平安忽然大笑三声,声音中充满了嘲弄之意,杜大夫站立于原地,不知所措。
“你说自己为官清廉,所到之处,只取一杯清水。可是百姓在受苦,你不知,不闻,不问!你与那田野间驱赶鸟雀的稻草人有什么区别呢?把稻草人插在朝堂之上,连清水和米面也不需朝廷供给。废弃以后,归于黄土,连书和笔的陪葬都不需要,岂不是比你更加的廉洁,更加清白,更加的值得尊敬吗?”
杜大夫神情慌乱,口中不断嘟囔:“不一样,不一样的啊......人和稻草怎么能一样呢......”
葛平安并不放过,语气逐渐严厉,步步紧逼:
“你说你为官清正,你的道德无暇。可是你的清正和操守,究竟给百姓,给同僚,乃至于君王带来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你自命不凡,自认清廉,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但是你也只限于此,你可曾试图去改变,去消灭那些乱象?去还大商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你没有!诚然,明哲保身乃人之常情,并不是过错。但既然如此,你又何来的功德呢?”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虽奉守廉洁,不曾如何享受过金钱和权力的快感。但是你衣食住行,都有朝廷操办,一生无忧,还是比大商绝大多数人生活条件要高得多。更不需和那些贪赃枉法之徒一般,费尽心机,日夜担惊受怕,提着脑袋生活。所以你寿过古稀而寿终正寝,声名远播。你的儿孙,因为你的名声,亦受人尊敬,仕途一帆风顺,你所结下的是名声的种子,收获的自然也是美誉的结果。你一生中所付出和得到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平衡的呢?你所追求的美誉难道没有得到吗?你的一生难道没有圆满吗?”
杜大夫头颅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葛平安宣判道:
“杜玉清,你所奉行的道德原则,所作行为,皆利于名而不利于民。你种下的是今生的因,收获的也是今生之果。你虽有舍,亦有得,一增一减,并没有什么不公平。你这一世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圆满快乐得多,足以对得起你两世的贡献。这两世中你所做的善事,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下一世自然只能从零开始积累。你也莫不服气,投胎成人,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的福缘,要积累功德以修来世,并不是难事。”
尤杜二人被鬼卒押走了,森罗殿中一时无话。
文判官走上前来,眯眼笑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慨和疑问?”
葛平安欲言又止,犹豫道:“文大人,我......”
文判官微微一笑:“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