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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阴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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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水庸神庙,即后世的城隍之神,乃守护城池的地方神明。水庸神作为沟通人间与阴间的神明,管理各种阴间事物,类似于蓝星一种公共安全组织的阴间版。父亲到这里调查那个孩子的失魂症,大约就和走失人口后报案给衙门是一个道理。
“谁?九幽门户,生人回避,闲鬼莫进。”
就在父亲要带领我走进后院之时,后门两侧的狴犴石像忽然扭过头来,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是戈河龙神,带女儿来这里寻找老吴办公。给点面子好不好?我都来这么多次了。”父亲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哦。”那两个狴犴石像扭过头去,再不出声。
父亲带着我,七绕八弯,走进了一条狭长的走道。又转了几个弯,才看见一处殿宇,大殿上面坐着一个虬髯大汉,面容甚是威严,这大约就是父亲所说的水庸神老吴。
我们身前有一个少年,跪坐于蒲团之上,正对着老吴。这孩子眉清目秀,看起来就给人聪明伶俐之感。他微微低头皱眉,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孩子,就是葛平安,我以前办公时看见过。”父亲放下心来,又对着殿上的老吴问道。
“老吴。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把这孩子的魂魄拐到这里做什么?这般数日不回,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再晚上几日,这孩子可就死了。”
老吴正忙,斜眼瞥了父亲一眼,便又转了回去,并不与父亲说话。
一个牛头人身的鬼卒上前作礼,脸上带着讨好献媚的表情。
“龙王爷爷,吴将军在考试呢。这孩子聪明伶俐,天资不凡,上次兄弟们出门勾魂,居然让他看见。吴将军爱惜他的人才,打算培养一番,让他当个记账的鬼差。”
父亲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不太好吧,他还这么小,他父亲还指望他能养老送终。怎么就强招到这里来?不可以等他寿终正寝再说吗,你们阴司这边,又没什么要紧的事务。”
“十四岁,不小了。本官当初岁仅十二,便上阵杀敌。直至阵亡之时,也才年近三十而已。再者请他来这里做个差事,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美事,又有什么好可惜?增加阴差是上级最近的命令,又非我一时心血来潮。而且本官还在考验于他,也未必就肯收他做这个差事,若他对答不能让本官满意,自然送他回去。”
正在这时,一缕精神波动传到我们的阴神之躯中,父亲暂时闭上了嘴巴。带着我找个角落坐下,静静观看。
“那孩儿,本官问你。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国家与民族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可以永远统一在一个集体吗?神爱世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地震,火山,水灾,瘴气,瘟疫,旱灾不断发生,循环往复,天灾人祸络绎不绝。神为什么不可以让世界四季温暖如春,永远活在温暖和富足当中?为什么人身脆弱而短暂,每日奔波求生,而上天还要不断的降下战争,灾祸,让无数的人民痛苦而绝望的死去?神是善良仁慈的,还是暴戾而嗜杀的?”
吴将军忽然语出惊人,口中竟然说出惊世骇俗,近乎渎神的语言,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即使是我也不能想得透彻。那名叫做葛平安的少年,究竟会如何回答?
“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一方水土,养一方民。比如鱼儿喜欢生活在水中,吃水中的虫虾。人类生存在陆地上,主要吃太阳照耀而生的五谷。天灾可以杀生,却也可以养育生灵,人多的地方,动物就少。四季温暖如春,适宜在其他季节生长的生灵就会灭绝。对于善人,要加以奖励,对于恶人,要施以惩罚。因此,神明需要给予生灵阳光,也需要给生灵水分,要给生灵好处,也要为之降下灾祸。并非只执着于其中一方的利益,也能看到事物的两面性。”
只见这个少年,只是微微思索。面对这样已经可以上升至哲学思辨的复杂问题,竟然对答如流,条理清晰,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果真不愧聪明伶俐的评价。
“好,很好,非常好。本官没有看错你。”吴将军的神情十分欣慰,对少年的表现显然是十分满意。但是他话锋一转,却又开口道:“可是,你说得依然还是不够全面!天灾人祸下来,难道只杀伤为非作歹的坏人吗?地震,火山,水灾,瘴气,瘟疫,旱灾之下,遭殃的难道不是所波及地域中的所有人民吗?战争之中,屠戮城池,难道还分好人坏人?这片天地至今,有哪一处不曾受灾,哪一角未曾动过刀兵?如果灾祸只是惩罚恶人而降下,难道这千万年的灾祸其中,竟然无一个善人?”
少年葛平安闻言,哑口无言,不能作答。他起身作礼道:“小子年幼无知,还请尊神教我。”
吴将军对他的神情很满意,便又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有光明就有黑暗。有生命便有死亡,有起始就有终结。只因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是由阴阳二气,互相结合,互相冲突而诞生。你听着:阴阳相冲,化生世间万物,才产生了物质世界。世间万物,均有阴阳两面。所以天道不能有阳而无阴,人间不能有昼无夜,生物不能有生无死,万事不能有成无毁。”少年默默倾听,十分认真,我与父亲也在一旁安静等候,并不出声。
吴将军又道:“所以,这个世界上的神明,也分为阴阳二派。而我们,就是其中的阴神一派!地震,火山,水灾,瘴气,瘟疫,旱灾,人类的衰老和死亡。这一切灾难与死亡,都是由阴神来管辖。你们人间如果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先不说其他的,我们的九幽地狱,岂不是就要门庭冷落了吗?我们阴神的生存空间,岂不是要受到你们的挤压了吗?你们凡间需要善人和英雄,希望英雄永生不死,那么阴间难道就不需要能干的官吏了吗?”少年默默点头,似有所思。
吴将军浅谈即止,没有进一步深入解释。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少年,本官问你,如果将来让你选拔官吏和手下,是让善人为官好,还是恶人为官好?”
少年葛平安闻言有些犹豫,片刻后,他试探性地说:“小人没当过官,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不过若是有得选择,自然是善人为官,更得民心。小人还是选择让善人身居高位,利民利己,大家都有好处。”
吴将军闻言,连连摇头:“你适才显得很聪明,如今怎么发此愚夫之言!这做事的人,当然是让恶人来担任,好处最大。”
少年亦轻轻摇头:“小人委实不懂。”
吴将军笑道:“让本官来提点你一番,应该让坏人为你做事,这就叫以奸驭良!坏人做事,民众都痛恨他,他没有人望,就只能听命于你。将来要将他提拔还是贬走,都由得你来。坏人没有羞耻和良心,你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不择手段地去完成,你处理事情就不会遇到阻力。若是让善人来做事,那你让他做恶事,他就婆婆妈妈,把他赶走,又会遭人谩骂。”
少年笑了笑:“小人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
吴将军亦笑道:“你到我们这里做阴差,就是要有一颗铁石心肠。就是要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心态,够恶,够狠,够阴!即使让你屠杀一个城市的人民,也毫不犹豫地下手。不然的话,怎么做勾魂使者?杀只鸡都犹豫的人,不适合到我们这儿来。像本官七岁就杀人,平生作恶多端,钻营至今,也只不过勉强当了个水庸之神。这鬼差,还是看做事的能力为上选,德行在其次。像那位牛头的仁兄,生前就是有名的不孝之子,这才被变作一个牛头,冥界缺人办事,还不是照旧把他从地狱里捞出来了?”
那牛头闻言有些尴尬,脸上却依然带着讨好的笑容,看上去很是老实和淳朴。
吴将军又继续问道:“少年,本官再问你一遍,有两个人。一个是醉汉,他在我们庙前撒尿吐痰,又污言秽语,出言不逊,污秽了咱们的庙宇清净。另一个人平素信奉神明,小心翼翼,对咱们毕恭毕敬。只是他走路时把地里的淤泥抹到了咱们台阶上。现在让你去给其中一人降灾,表示警告,你会警告谁?”
少年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那个污言秽语的醉汉。”
吴将军摇摇头:“又错了!当然是惩罚那个虔诚的信徒!你惩罚醉汉有什么用?他就是个浑人,心中没有对我们的恐惧和信仰,即使给他一点颜色,也不会因此而信奉神明。后者生怕触怒我们,你适当给予一些惩罚,他以后就会更加虔诚,自然是先罚后者,再顾前者。”
少年低头答道:“受教了。”
“嗯,孺子可教。那么本官给你五天假期,你回家收拾收拾,处理后事,然后就可以来这里报道,你被录用了。”吴将军闻言很是满意,点点头,就要起身离去。
“可是小人并不想来这里当阴差,还请大人放我自由。”少年葛平安却忽然出声道。
“哦?为什么?这可是很好的机会,你这样的泥腿子,放在往常,就是出资巨万,也难以在本官手下谋得一个一官半职。你不要不识抬举,误人误己。”吴将军听闻少年如此回答,声音冷漠,带着威胁,眼神中放出强烈的杀意。
“一者,小人自认为是个善人,不符合大人说的选拔条件。”少年不卑不亢,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二者,小人胆小。从小连杀鸡都不敢,没有能力与资格完成大人的任务。”
“三者,小人的父亲年老,止有小人一子。小人若去,我老父无人赡养,血脉亦断绝,此为不孝之罪,小人不敢为之。”
少年葛平安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请大人放我走吧,小人与这个差事无缘。”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吴将军冷笑道,语气阴森可怕。
“实话告诉你,本官为什么晾了你数日方来询问?就是因为以你现在的体质,最多到明日此时,再不回去。阴魂就再不能进入体内,成为活死人!这阴差之位,本来归属毫城内一户大人物家的孩子,生辰八字与你相同。只是他家族与我有旧,所以本官寻了你来顶替这个差事。如今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本官劝你识相,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处,以后你就会明白。”
“老吴,这孩子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他了吧。”父亲咳了一声,趁氛围还没僵死,走上前去。站在少年身前。
“给本神个面子,让我说两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