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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笋 ...

  •   时已暮春,午后屋里一片暖意。我临着秦郎今日教的一篇字,笔下依然不成样子,自己偷偷吐了下舌头,放下笔,从大开的窗望出去。对面正是那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满目的绿让人眼前顿时一亮,我不禁说了一句:“绿竹猗猗。”

      秦郎闻言抬起头来看我:“吴姑娘知道《淇奥》?”

      我点头:“听人念过,后面还有很长,记不住了。”

      秦郎亦向窗外望去,同时低声吟诵起来。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如高山流水。我在心中跟着他默念。

      那天在青竹山初次访得秦郎,回家后我听见四姐正在读此诗,第一遍我只听懂了“绿竹”和“君子”,但是四姐给我逐句讲解后,我再不觉得它拗口。我求四姐一字字教我,直至将整篇牢记心间。

      淇水的曲岸上,绿竹丰美茂盛。文采风流的君子,如美玉似白璧,庄严而娴雅,宽厚而大方——四姐说,这《淇奥》以绿竹比喻君子的外在挺秀、内在高洁,赞美的是那德才兼备、宽和幽默的君子。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我看着秦郎专注吟诵的侧脸,那般的神采俊逸。

      是啊,文采风流的君子,光彩耀人,令人永远不能忘怀。

      ******

      都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入夜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敲着屋顶、地面、林间,响个不停。我在榻上辗转,想着那片竹林明天一定会格外鲜翠,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不由一笑,心中打定了主意。

      次日果然雨过天晴,一推开门,整个人即被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包围,我用力吸了口气,胸肺间清爽舒畅,心情愈加愉快起来。

      秦郎仍在读书,我悄悄去了厨房,翻出来一把小镰刀和一个竹篮。我拿上它们出了老屋,奔对面的竹林而去。

      二姐说过雨后是挖春笋的最佳时候,那时大姐出门在外,四姐喜静不爱动,二姐就带着三姐和我一起跑到林间去挖竹笋,我每次都弄得一手一脸的泥,却从来都是欢天喜地地满载而归。

      雨后的地面非常蓬松,竹根处长出的地下笋此时更是跃跃欲试地从土里往上拱,只要稍加留心就会看到探出头来的一个个笋尖。这时可以把笋尖周围的土拨开些,判定竹笋的走向,然后用镰刀的尖头沿着笋边插下去,大约半尺多,用力一拉,听得“哧”的清脆一声,便是笋身断开了。再顺着笋尖,把笋拔出来就可以了。这样的笋极是鲜嫩,除了顶尖上青青紫紫,笋身都是白白胖胖的,粗的地方能有碗口大小。

      这片竹林平时没有人来,到处都是冒出来的新笋,我挖得开心,没多大功夫,竹篮就快装满了。我看看我跟秦郎两人足够吃了,准备再挖一颗就回去。

      忽听身后有声:“吴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扭头一看,秦郎不知怎么也走到竹林中来了,就在身后不远处。我一时高兴,忘了礼数,跳起来,向他跑去:“秦郎,你怎么来了?我在挖竹笋呢!”

      话出了口,我才发现自己叫错了,心中顿时一慌,没有留神地面正有一处凸起的竹根,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跌倒。秦郎急忙上前几步,及时用手拉住我的胳膊,止住了我的跌势。他把我扶稳,随即松开手。

      我脸上热热的,应是一片红晕,心悔自己刚才言行不当,不知怎样开口。

      秦郎却似什么都没有留意到,笑道:“刚才我从窗口看见你在林间走来走去,原来是来挖竹笋。”他指指地上的竹篮:“竟然挖了这么多。”

      我想他是没有听到,自己便也缓过来,比划着说:“这里的竹笋太多了,都挖不过来,我是按咱们两人的量挖的,没敢贪心呢。回去自己做着吃,这个时节挖的竹根笋最是鲜美了……”

      我还没说完,秦郎忽然指着我的手道:“吴姑娘,你的手受伤了?”

      他不说我还没觉得,一看才发现左手食指上一道口子,还在流血,不过伤口不深,也不怎么疼。我甩甩手,说:“没事,应该是刚才拔笋的时候被笋尖划到了,不用管它。今天就挖这些了。秦公子,咱们回去吧。”说着,我就要走过去拎竹篮。不料衣袖竟被秦郎拉住,他认真地对我说:“先去溪边把伤口冲洗干净,再回去也不迟。”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秦郎便牵着我的衣袖,带我往溪边走。他从来是随和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主动坚持要做什么,只得乖乖跟着他走,心里却有点甜滋滋的感觉。

      我把手伸进溪流,冲掉了手上的血和泥,举起来给他看:“已经不流血了。”

      秦郎笑笑,却指指我的脸,又指指溪水。

      我连忙看向水中的倒影,水中少女一脸惊讶,额头上几道黑,竟蹭上了泥。我赶紧捧水把脸洗了,掏出手帕擦干脸,转过来看见秦郎的嘴角犹噙着笑意。我心里着实懊恼,今天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下次绝对要趁秦郎不注意的时候把笋挖好带回来。

      ******

      和秦郎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平和而愉快,我们已经习惯了两人的相处,日常谈话时轻松了许多,不再客气地每次开口必称“秦公子”、“吴姑娘”。

      因为秦郎教得用心,我又不敢不认真学,我在识字和书写上都有了一些进展,不用秦郎时刻不离地教导。有时我埋头练习,他便在一旁看自己的书。

      纵使山中清幽,天气也是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午后正是一天中热气最盛的时候,我持着笔在案前临字,头上已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抬头想看看窗外,倒先被明媚华丽的阳光晃了个眼晕。本来已有困倦之意,强自支持着,偏偏知了还在树上“唧唧”哼个不停,更让人昏昏然直欲睡去。

      我偷偷看一眼坐在书案一侧的秦郎,他倒是神闲气定地看着手中书卷,似已与外界隔离,无论严寒酷暑皆不能影响他案上的方寸之地。我心里微动,悄悄将左肘支起,以左手托腮,右手执笔到砚台上,作势掭笔蘸墨,又半低了头,似在沉思。样子摆好,我放心地合上眼睛,对自己说:我只休息一下,就一下……

      迷迷糊糊间,好象听到啪的一声,我睡意仍浓,没有理睬,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睁开眼,右手里那支毛笔不知何时已掉落在桌上,墨迹早就干透。

      我心虚,忙拿眼角往秦郎那边一瞥,他的身影未动。我松一口气,放下左肘,把头抬起来,却见秦郎的书卷是扣在案上的,我忙向他看去。秦郎面朝着我,正静静地看着我的脸,目光如水般温柔。而我这样直直地看过去,正与他的目光接上。那一霎我觉得自己的心好象停了一下,接着又急急地跳动起来。似乎秦郎也没想到我会突然醒来转头看他,他的脸上竟是微微一红。他忙将目光错开,从案上拿起书卷,低头看书。我也转回头,从案上拾起毛笔,默默继续书写。

      热气如浪,从窗外扑进来,扰得人心绪不能平静:我到底睡了多久,秦郎他又这样看了我多久?

      那该死的知了此时却不再嘶叫了,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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