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齐成君

2、秦郎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湿透的金色皮毛。不错，我正是只小狐狸。生平第一次吧，我在想，如果能像姐姐们那样该有多好。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男孩试探性地靠近一点。

　　我盯着他的动作，绷紧脊背。是不是该逃跑呢？我从未和人类这样相处过，只记得姐姐们曾说过猎人、法师、道士都很危险，千万要躲开。他会不会是其中一种？可是他还这样小，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而外面还在下着雷雨……

　　他忽然又开口：“你是不是冷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一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他竟注意到了。他在身上摸索了几下，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手帕来，只是已经湿了近半。

　　“来，我帮你擦干可好？”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我犹豫着向他走出半步，抬头又看看他自己额前仍在滴水的头发。他蹲下身来，一手递出手帕，一手对我轻招。身上真的很冷，要不要过去呢？正想着，突然外面又是一道亮彻天地的白光。

　　“姐姐救我！”我在心中哀嚎一声，惊慌中直接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轰鸣的雷声渐消，我清醒过来，这不是姐姐的怀抱。男孩的体温从湿透的衣衫里隐隐传来，人类的气息，那么陌生，却莫名地让我感到安心。

　　一个干燥柔软的东西贴上我的身体，我扭过头。他正小心地用手帕未湿的部分为我擦拭：“小狐狸，你很怕打雷吗？”

　　怕啊，简直怕得要死。可是我不能回答他，连点头都不能，我不想吓死他。于是只能盯着他白皙的手，看他一点一点地仔细擦干我的皮毛。

　　“你很漂亮呢！”他将手帕放到一边，忽又露出调皮的笑容，“刚才你可真象只落汤鸡。”

　　我听了前一句正有点高兴，听到后一句就只想咬他一口，还没谁这么说过我呢。正在咬牙，眼前又是一闪，我一惊，就要跳起，一只温暖的手却落在头上，轻轻抚摸：“别怕，有我在……”

　　不记得后来又有多少电闪雷鸣，我只知道在他怀里，听着他安稳的心跳声，我几乎睡去。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

　　男孩拍拍我的头，把我轻轻放到地上。我抬头望他。我的目光中是有留恋吗？因为他对我说：“小狐狸，你舍不得我走吗？”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他拿起油纸伞，准备上路。忽然又向我俯下身来，他的笑容让我想起了雨后清澈的虹：“小狐狸，以后雷雨天自己要小心啊。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我目送他的背影在雨后的山路上变小，消失。心中茫茫然，似乎只有“后会有期”四个字还飘在耳边。

　　楞了片刻，我也踏出山洞，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怎么回家呢？我尽力向远处张望，希望可以从远方的景物中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五儿——”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焦急地呼唤，而此时听来却仿佛是天籁。

　　“二姐？”我循声望去，林间一个蓝色身影在晃动，可不是二姐吗？“二姐！二姐！”我欢叫着，向她跑去。

　　二姐一把把我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忽又松开，上下仔细打量我，确认我毫发无伤。

　　“二姐，我……”我看到她的眼圈都红了。

　　“你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刚才那场雷雨……那可是要命的啊！”

　　我才注意到二姐的衣裙也是湿的，发髻也松散得快要坠下来，再想想刚才雷电的惊心动魄，想必姐姐们是一待雷电过了便立即出门四处寻找我。我心下一阵愧疚，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别哭了，咱们赶紧回家去，让大家放心。”二姐帮我擦去眼泪，“你三姐再找不到你，自刎的心都有了！”

　　******

　　那场雨后，姐姐们都说我变了。

　　我不再贪玩，不再闲逛，也不再和三姐吵嘴。我第一次真心真意地想化作人身，就像姐姐们一样。

　　我向大姐打听人类的习性、起居、饮食，细细记在心间。

　　我在二姐的指导下吐纳、调息，日复一日，一丝不苟，不似以往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悄悄观察三姐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看她柔情绰态，看她顾盼生辉，看她展现人类女子的仪态万方。

　　我越来越喜欢听四姐读书，原来人类的诗词歌赋，竟是那样的美妙动人。

　　偶尔我会偷偷独自外出。二姐带我回来那天，我已默默记下路线。在第三天我又去了那个山洞。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洞中自然没有避雨人。而我却在地上看到了一条白色麻纱手帕，虽然雨水已干，丝丝络络的痕渍犹在，我记得那抚过皮毛的轻柔，于是我将手帕带了回来。

　　手帕上有一个字，我不认得，但是我把那一笔一划都记住了。我在四姐的书中一页页翻过，找到了一个同样的字。四姐说，这是“秦”字，“秦，是一国之名，也是常见的姓氏。”原来，他姓秦。

　　秦郎，秦郎，我在心中默念。

　　以后的日子里我又陆续去过几次山洞，但不曾再见秦郎。

　　我想过也许在某一个雨天，秦郎还会去那里避雨，可是我却不敢再于雷雨天外出。大姐给我仔细讲了雷电的事情。不止是我们狐，鹿、狸、蛇、虎……所有修行的妖都怕雷。电闪雷鸣皆有警示和震慑作用，而其中的天雷则是可以直接要我们的命的。天道有常，逆天会遭五雷轰顶；修行成妖的过程中也有重重劫数，如有不慎便会招致雷劈。大姐说，人类也讲行恶会遭天打雷劈，确实不假。

　　“那么，”我问，“可有办法避免？”

　　大姐正色道：“修行无亏，是第一位的。无因，自然无果。”

　　我点点头。大姐又接着说：“道行高者，或者事先布好防护者，也可避开天雷。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三尺头上有神明。”

　　我忽然想起那日的雷雨，问大姐：“倘若无力防护……”

　　“如身边有有德之士加以庇护，也可保一时性命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