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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庙中 ...

  •   人说“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果然不假。秦郎带着书稿去镇上时,是顶着烈日出的门,我独自在家中写着字,把秦郎交给的功课完成后,再抬眼,窗外已飘起雨来。细雨如丝,绵绵不绝,燥热的暑气很快便消散无踪,直让人觉得清爽润泽。我正赞着这一场蒙蒙烟雨甚是消暑,雨势却陡然大了起来,顷刻之间,转成了滂沱大雨。

      我连忙关了窗,只听外面哗哗作响,是雨落如鞭,抽打着大地。秦郎他在艳阳高照时出门,并未带伞。这样大的雨,而他此时应该正在返回的路上吧?我心里着急,却强迫自己凝神,侧耳倾听外间的风雨,仔细听了半晌,远近皆并未有雷声响起。还好,这不是雷雨。

      我撑开油纸伞,走出门来,往镇子的方向快步行去。刚走到竹林庙前,突然天地间猛地一亮,几乎是同时,“喀喇喇”一个炸雷,震耳欲聋地在头顶上空响起,似要将人撕裂。我尖叫一声,雨伞脱手,惶恐间不假思索,一头冲进了庙中。

      庙中依然清净无人,只有那一尊慈悲庄严的佛像静坐于莲台之上。可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观看庙内物品,泪水和雨水已模糊了双眼,我也顾不得擦,隐约见到那供案下一方天地,便蜷了身子躲了进去。我双手捂住耳朵,膝盖夹在两臂之间,把自己团得紧紧的。背后是佛像的石台,头顶是拱案的面板,身侧是案脚,空间这样狭窄局促,却也正因此才给了我一丝安全感。

      庙外风雨依旧,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雷声随之起伏相连,我只能在案下瑟缩发抖,默默流泪。老屋距这里很近,奔跑回去不过是眨眼功夫,可是我不敢出去,我怕自己一出庙门便被从天而降的霹雳击中。

      我使劲捂着耳朵,雷雨声中似乎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那一声声的呼唤是……翩翩?

      “翩翩!翩翩!”焦灼的呼唤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看见正在滴水的白衣下摆从庙门口到了供桌前。是谁跪在案前,俯下身来,他的双手扶住我的双肩,他的头上身上不断有雨水流淌下来,他的眼中全是心痛。他轻轻摇着我,声音嘶哑:“翩翩,翩翩,回答我。”

      我如梦初醒,喊了一声“秦郎”,哭出声来。

      秦郎面容亦是大恸,他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拉着我的手,把我从案下扶出来。我刚起身,他就一把把我搂入怀中,紧紧地抱住我,似乎我是一件来之不易的珍宝,稍稍放松便会不见了。我双手环在他脖颈后,哭得喘不过气来。刚才那样密集的雷声,我只是默默流泪,一声不吭,此时却象受了千般委屈,在他怀中失声痛哭,尽情发泄。

      秦郎用手在我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帮我顺着气,他在耳边不停地低语:“翩翩,是我不好,我回来晚了……别怕,现在好了……”如哄幼儿般,极是温柔呵护。

      好一会儿后,他见我不再剧烈抽噎,轻轻问我:“现在回家好不好?”

      我在他怀中拼命摇头,他忙安慰道:“好,好,先不回家,我们就在这里。”

      他松开一只手,弯腰把地上的两个旧蒲团靠着石台摆在一起,拉着我并排坐下,然后又将我揽过去,让我依在他的怀中。我转一转身子,让自己面对着他。秦郎从头到脚都被大雨浇透,发上残存的雨水还在顺着他的脸缓缓向下滴淌,他的睫毛上挂着晶莹如露的细小水珠,被雨水润泽的眼睛显得乌黑发亮,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而神情已不象刚才那样万分紧张。

      我方才哭得狼狈,脸上的泪水仍未干,他伸手过来,想用衣袖为我擦脸,可他的衣袖湿得更厉害,我脸上顿时被抹上一层雨水。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去掏自己的手帕,这才发现因为刚才被他紧紧抱着,我身上也跟着沾湿了大半。

      我拿出了手帕,却是先抚上秦郎的脸,把他面上的水痕一一擦干。他不动,由着我的手在他面上轻移,只望着我微笑。一霎那,我想起那年在山洞中,他用自己的手帕细细为我擦去身上的雨水,脸上不禁绽开笑容。

      “你在笑什么?”秦郎好奇道。

      这算不算一种小小的报恩呢?倒真是一报一还啊。我依然笑着,嘴上却不回答,收回手帕将自己的脸也擦干。

      “对了,秦郎,”我忽然想起要问他,“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从镇上出来就发现天色不对,怕你一个人在家害怕,一路上是跑着的,没想到雨势变化太快,还是到得晚了……翩翩,你不知道刚才看到你那么可怜无助,我有多心痛。”他说着把我抱紧了些。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又没在家中。”

      “我看到了庙门口的伞……”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翩翩,这种天气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干什么?你明明那么怕。”

      我垂下了头:“因为你没有带伞,我想……去接你。”

      我只觉得他胳膊上的力气又大了些,半天才听到他说:“下次,翩翩,你一定乖乖在家等我,听到吗?”

      我赶紧点头。他却马上又说:“不,下次……以后若是再有雷雨,我都会在家陪你。”

      我心中一暖,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又往他怀中靠了靠。

      秦郎的衣衫早已全部湿透,紧贴在身上,我的衣裙也被染湿了大半,此刻他拥着我,我竟是分明地感觉到彼此的肌肤只隔着那薄薄的湿衣已似接触在了一起。见到秦郎时我悲喜交加,刚刚又专注于谈话,直到现在心情平复了下来,我才注意到两人之间这样紧贴着,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秦郎的体温从他的胸、腹、臂上直接传到我的身上,本是温温暖暖的,可此时却如同炭火大片大片地灼烧着我,我只觉浑身发烫。

      “翩翩,你怎么了?脸这样的红。”秦郎注意到我的面色改变,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有些发热……是冷了吗?”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郎却道我是因为下雨而觉得寒冷,他把我往怀中揽得更深更紧。我心里乱作一团,有惊慌,有欢喜,有不安,有羞涩,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我不由在他怀中动来动去,想保持出一点距离来。

      忽然我觉得秦郎的身子一僵,他低头在我耳边说了句:“别乱动,翩翩。”语气有些急,声音沉沉的,辨不清喜怒。我怕他生气,不敢再动。我的头正靠在他的胸口上,感觉他的心突然跳得那样快而有力,他的身体似乎也更加热起来。

      半天,他不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只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又慢了下来。他的手臂也放松了些。我抬起头来,见他的脸上也是一片绯色。我一下子想到,他身上都是湿衣服,再这样穿着恐怕真要受了风寒,连忙说:“秦郎,我们回去吧。”

      外面已很久没有电闪雷鸣了,雨势也小了很多。秦郎扶我起身,自己先去庙门口地上拾起雨伞,又转过身来,把我拉到伞下。茫茫雨中,两个湿漉漉的人在同一把伞下,走回家中。

      这场风雨到底是让秦郎受了寒。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秦郎又是侧卧在榻上没有起来。他一张脸白中透着粉红,我摸了他的额头,果不其然,很热。再摸摸他的手,这回有些烫,不再冰凉。还没等我开口,秦郎先握住了我的手,嗓子微哑,带着一点鼻音:“翩翩,不用去请大夫,我不过是受了些寒气。”

      他倒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我想了想,还记得自己发热时姐姐们的做法,于是也不坚持。我给秦郎煮了红糖生姜汤,端给他服下,又给他加盖了被子。秦郎听话地任我摆布,只是我要离开时他拉住我的手:“翩翩,你陪我坐一会儿。”我想说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可是看他病中微红着脸,眼睛因为热度而比平时显得更加明亮,巴巴地看着我。我心里一软,便在榻畔坐下来,陪他随意说些话。下午时秦郎微微出了些汗,到了晚间人已精神了许多,身上热度也下去了。

      我本来已放了心,谁知转过天,秦郎又发起热来,面色似比昨日愈加的红。我于是又去了镇上,请了林大夫来。

      林大夫号脉后,病情诊断倒是跟预料的一样,是因风寒暑湿,感受外邪所致。我接过开好的药方,却发现有好几味竟是跟上次的相同,不禁奇怪。

      林大夫道:“病起虽是外感风寒,病根却是阳虚。这几味药具升发人体正气之效,正气充足则体内湿热可祛,外邪不侵。”说罢,又看了我和秦郎一眼,似有深意,却也没有说什么。

      送走林大夫后,我一个人在房中,一遍遍想着他的话,心中似有一丝一丝的寒气向外冒。难道,真如大姐说的那样?我赶紧用力摇摇头,将这想法甩出去。

      我与秦郎一起生活已有三四个月。上次大姐问我时,我还可以毫不在意地说,不用担心两人的相处。因为那时,我们之间的距离足可以再站上两三个人。可是,现在我再没有底气说出同样的话。我和秦郎日渐亲近:他牵起我的衣袖,他握住我的手,他轻拍我的头,他抚上我的脸,他的唇擦过我的面颊,他的双臂抱紧我的身体……这每一桩每一件,于我都是陌生的体验,可又都是我内心深处所渴求和期盼的啊。

      也许,也许这两次生病只是巧合吧。上次是因为秦郎夜读过于劳累,而这次是因为他在风雨中受了寒。寻常人类本就比我们要体弱多病得多,这样的情况下任是谁也会病倒的。我渐渐说服了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是这样,只是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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