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蕊心藏雪》南肆先生

24、第 24 章

　　殷郊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他好像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迷迷糊糊的，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殷郊直觉的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朝着声音的方向，想要抓住那个人。

　　可那个人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开始跑了起来。他跟不太上，想叫那个人停一会儿，可是张了张嘴，喉中发不出声音，只能被迫往前，跑得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殷郊！”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远处空灵的响起，由远及近，像是透过一个山洞，穿越水波纹而来，钻进他的耳朵。

　　殷郊抬起头来，终于看清站在他眼前的人的脸——

　　是姬发！

　　殷郊欣喜的瞪大了眼睛，跑了许久的疲惫和倦怠一扫而空，他朝着姬发伸出手，想要拥抱他。

　　可却在手接触到眼前的姬发的一瞬间，听到了一声脆响，紧接着眼前的一切都碎裂开来。

　　他身体失重，迅速的朝下跌去，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摔得他鼻腔喉管里全是血腥味儿，熏得自己差点吐了出来。

　　好痛……

　　“殷郊醒了！”

　　周围从寂静变成了喧闹，有无数嘈杂的人声音，他朝前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手被人握住了。

　　握住他的那只手，很暖和，皮肤表面有微微的湿润感，触感并不光滑，带着粗糙的茧。

　　是姬发的手。

　　哪怕手的主人没说话，殷郊也绝对不会认错，他朝着伸手的方向望去，迷迷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只有朝着那个方向，属于姬发的气息才能更近。

　　此时正是阳光刺眼的时候，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却适得其反，眼睛反被灼得酸涩湿润，他大概流泪了，泪珠从脸上出逃，滴到了脸下垫着的衣服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啪嗒——

　　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微微动作，移动到了他眼睛前方，替他遮住了光。

　　脸部的皮肤更加敏感，这双手上老茧的触感比刚才更加强烈，殷郊眨了眨眼睛，拼命地去确认这双手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虚无之中太过想念产生的幻境。

　　“这是城里能找到的最完好的房子了，但屋顶被掀了一半，所以光线有些强。”姬发说话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定心锤一般闯入殷郊的耳朵，“你别盯着太阳看，会灼到眼睛。”

　　姬发说得没错，在他的手遮光之下，殷郊感觉到眼睛上的灼痛渐渐消失，逐渐的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视野也在慢慢恢复，不再像刚刚那样白茫茫的一片了。

　　入目是纵横的掌纹，有的是原生的纹路，有的是在受伤后，横亘整个手掌的疤痕。

　　他轻轻用鼻尖拱了拱眼前的手心，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姬发感受到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将手挪开，露出了底下殷郊的眼睛，“姜道长给你吃了仙丹。”

　　殷郊盯着姬发的脸，发现他才哭过，但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若非眼尾微红，谁也看不出来。他注视着姬发布满了血丝的眼眸，眼底渐渐湿润。

　　他明白，姬发已经知道姬昌离去了。

　　“对不起，我守不住伯父，辜负了你的嘱托。”殷郊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安慰姬发，可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节哀顺变这四个字。

　　他理解这种感觉。

　　他体会过。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曾经母亲也是这样，殷郊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可她悄无声息的猝然离去，待他醒来时，只能面对她苍白的尸体，流下无能为力的眼泪。

　　“这不是你的错。”姬发轻微的摇了摇头，他声音听起来很平缓，但就像风平浪静的湖水，但底下尽是伤痛的暗流，“是父亲他……想休息了。”

　　其实姬昌的身体状况，医官在姬发离开西岐之前就有隐晦的告知过，说肺部寒凉已然落下病根，在不断抽离姬昌的生命力，以药食之力也无力回天。

　　只是姬发也没想到会如此快，快到来不及等他归来再见父亲一面。

　　他陡然生出了一股挫败感，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守不住至亲至爱。

　　“你还好吗，姬发。”

　　殷郊看着姬发的眼睛，那双眼睛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了转视线回望，神色中有几分恍惚。

　　姬发在看他，又好像没有。

　　殷郊往前凑了凑，他冲着姬发缓缓地张开了双臂——他不确定姬发会不会躲开，但他想要抱抱这样的姬发。

　　他缓慢的动作像是在给姬发反应的时间，又像是在用沉默的方式征求姬发的同意。

　　姬发盯着眼前渐渐凑近的的殷郊。

　　与在幻境中神魂交缠的苍白的人不同，眼前的人虽然神色憔悴，但是鲜活，他的眼神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含着些融不掉的坚定。

　　姬发没有躲开。

　　殷郊就这样，在姬发的注视之下，一点一点地抬高手臂，然后将他轻轻的拥入怀中。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

　　殷郊心里微微动了动。

　　“殷郊醒了啊——哎哟我去！”

　　微妙的氛围被急匆匆的走进来的姜子牙和哪吒杨戬微妙的打断，殷郊和姬发都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松开了手，退回最初的位置。

　　“几位道长……如此急匆匆的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姬发调整得很快，他看了看这个简陋的安置伤员的房间，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可以用的板凳，走过去把它端到了殷郊床前，“请坐。”

　　“我找你俩都有事。”

　　姜子牙没跟姬发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小凳子上，他一坐下来，身躯把原本姬发坐的地方给挡住一半，姬发坐不过去了，只能站在他旁边，和同样找不到地方坐的哪吒杨戬并肩站在一起。

　　“想必上古妖核的事情，你们也都有所耳闻了。”姜子牙看了一眼身后立着的三个‘保镖’，和面前盯着他的殷郊，老实说，这还是姜子牙第一次正常的和殷郊坐在一块儿，“妖核威力巨大，但若是不好好运用，恐怕会酿成大祸。”

　　“就是就是，你还把我的混天绫扯了个口子！”说到这个，作为受害者第一顺位的哪吒立刻气呼呼的接话，“空有妖核不会用，听说当初你什么都没学人就跑了，小爷我以前都没你这么不听话！”

　　“你还知道自己不听话呀？”杨戬伸手揉了一把哪吒的发髻，接上了他的话，对殷郊说，“殷郊，你挡下了魔家兄弟的法器，化出了三头六臂的妖核法相，但是失去了神志，敌我不分，险些同我们打起来——最后是姬发唤醒了你，才免了一场恶战。”

　　殷郊闻言立刻转头看向姬发，想要向姬发确认杨戬说的话的真实性，但是不知为何姬发垂着眼神在看地面，并没有回应他。

　　“你受伤了吗？”殷郊有些着急，杨戬虽然描述得并不艰难，但他只细想一下就能猜到其中的惊险，他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只想快一些知道姬发的伤势。

　　姬发摇了摇头，并不想细说：“我没事。”

　　“倒也不是没事，差点死了。”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姜子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冷不丁的插了句嘴，“上古妖核妖诡异常，它的法相攻击，凡身肉胎难以承受，姬发为唤醒你，是九死一生。”

　　殷郊瞳孔骤缩。

　　“如今殷寿派闻仲讨伐西岐，目标是要捉姬发回朝歌问罪。”姬发伸手拦了一下，不想姜子牙继续说下去，可姜子牙就像没看到他的动作似的，“你也见到了，西岐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若非我们及时赶到，姬发已经落入魔家兄弟之手。”

　　“您别再说了。”姬发出言阻止，“殷郊才刚醒。”

　　“回一趟昆仑吧，殷郊。”姜子牙却奇怪得很，并没有理会姬发，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只有彻底掌握了上古妖核，提升法力，你才能向你的父亲复仇，才有能力保护姬发，这里需要一个更强大的你。”

　　“姜道长！”

　　“好。”

　　姬发和殷郊的声音同时响起，接过了姜子牙的话。

　　“我要去学如何掌握上古妖核，时间越短越好。”殷郊咬着牙，用力到面部的筋肉都在轻微的抽搐，他郑重的一拜，“劳烦几位道长带我回昆仑去。”

　　姜子牙的话像是利剑，刺在殷郊心上，他亲眼目睹凡人在仙法妖术面前的渺小，城池的防线被轻而易举的攻破，完全守护不了城中的人，他在一片哀嚎声中冲到了姬发身边，却依然无能为力，甚至，他又差一点伤害了姬发。

　　而让母亲尸骨未寒，又将他玩弄与股掌之间的罪魁祸首殷寿，他根本无力抗衡。

　　他怎能甘心。

　　唯一的遗憾，是才与姬发短暂相见，又不得已要立刻分别。

　　“听闻修行者不问光阴日月，修行时间都很长。”姬发等殷郊说完话，沉吟了一阵，“若在短时间内提升法力，会不会对殷郊的身体造成伤害？”

　　“那要看殷郊自己的造化，但你放心，昆仑山不会让殷郊做损害自己，强行提升法术的事情的。”杨戬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微妙，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现在才重新开口，“若你们想好了，殷郊即刻就能跟着我和哪吒回昆仑。”

　　姬发看向杨戬的眼睛，似乎在评判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嘿，别人想学还学不着呢！”哪吒从不看人脸色，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刚刚没插上话险些把他憋死，“昆仑山为了救他用了上古妖核这样的珍宝，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眼见着说话间有了一些火药味儿，被哪吒呛话的姬发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看了殷郊一眼，发现殷郊眼中全是坚持，就没再开口。

　　“那就这么定了，哪吒杨戬你们先带殷郊回昆仑。”姜子牙眼神瞄来瞄去，瞅准时机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缓和了这微妙的氛围，“但你们俩要速去速回，战争一触即发，魔家兄弟虽死，但闻仲并不好对付。”

　　“是，师叔！”杨戬向姜子牙抱拳行礼，而后在空气中以水为媒，画了一个凌空的阵法。

　　“你去昆仑一定要认真请教，后续战事只会越来越艰险，一定要将上古妖核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才有机会扭转战局。实在不行，也有自保的能力。”姜子牙认得这是水行决，知晓他们打算立刻启程，便又转头嘱咐殷郊，“元始天尊从未与他人细说，你记得问他！”

　　殷郊点头，撑起刚苏醒不久，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站了起来，往水行决的阵法中走去。

　　他和姬发擦肩而过，短暂的交错中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睛，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殷郊在阵法中落脚，站定。

　　水行决启动，他的脸逐渐模糊，姬发目不转睛，却再没办法看清，最终杨戬哪吒和殷郊的身影化作一阵水雾，倏然消失。

　　“好啦，都走远了，别再看了。”姜子牙伸手拍了拍姬发的肩膀。

　　姬发回头问道：“姜道长要留下？”

　　他看向姜子牙的眼睛，从被打断说话开始，就带着审视，只是他审视得很隐晦，恐怕只有同样在看他的姜子牙察觉到，“西岐战乱不断，恐怕无力护道长周全。”

　　“我好活得很，你放心便是。”姜子牙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反而笑着迎了上去，“殷商暴虐无道，引发天谴，如今已攻至西岐，若非我等相助，已然屠城。难道你真的要无所作为，放任他们伤害天下苍生吗？”

　　姬发沉默，他的手藏在盔甲之下，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的目的跟你是一样的，我想救西岐人，救天下人。”姜子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伐纣吧，岐周姬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