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实验》长风吹月

14、第 14 章

　　藻告诉了柳戈一个关于灯塔的隐秘。

　　据说，第一批来到这儿的灵魂体发现这是个螺旋上升的灯塔。只要从入口走到出口，就可以顺利转生去往新的异世界。

　　这仿佛是个自由选择的中转站，并不是如今羁押灵魂们的囚牢。

　　但是直至有一天，他们其中有些灵魂体选择了停留，刚开始还是和平共处的氛围，只是在他们发现灵魂停留越久越虚弱后，一切就有了变化，杀戮产生了。

　　因为他人的灵魂碎片可以充实自己，所以产生了冲突和掠夺，再之后便是阶级的分异和等级的产生，最后演化成使用法律进行统治。

　　他们霸占了灯塔的出口，抢占了最为关键的阵地，从原先的十层到二十层，再到如今的一百层，灯塔层数的增加意味着统治的愈发牢固。

　　既有利益者分毫不退，还在不断蚕食着剩余者的生存空间。

　　第91层是如数不多因生存环境恶劣而被流放的法外之地。这是叛乱者的故乡，这是游离者的黑海，这是高颂自由之歌与灵魂解放的呐喊之地。

　　“这听上去是不是很绝望？站在你面前的敌人是一个庞然巨物。但是它也有着弱点。”藻说道。

　　藻又问她：“你觉得他们长久停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权力，以及高于其他的优越，还有逃避。”

　　柳戈解释自己的回答：“去到一个新的既定世界，是很难靠自己站到上层的，但这里不一样，占据出口就是占据了权力本身，拥有了发号施令的号令。而且，无论是谁，划分了这么多的层数用以阻碍底层上升，必然是带着恐惧、傲慢、优越乃至逃避的心理。”

　　“他们并不如我们想象中那般自信。那也意味着，我们其实拥有着可以推翻他们的力量。”

　　藻笑了一声，说道：“灯塔中流行一种报纸，叫作云报，信鸽们会背下云报信息四处游走诵读。曾经出过一次事，173年前7月的云报被尽数销毁了，连带着送信的信鸽和信鸽所到之处的所有生灵都消失不见。第91层躲过一劫，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拥有了意识，除去我黑渔海也没有其余有灵生命。”

　　“也就是那一次，我知道原来灯塔的统治者居然是位女性。她代号皇后鬼，是执政官，也是规则制定者。所有的母巢中心都来自于她的构想，很疯狂但也很有用，新生灵魂维持了灯塔世界的正常运转。”

　　“一切皆有代价，我们即是代价本身。”

　　“173年前的云报上是怎么写的？”

　　藻慢慢回忆道：“上面写着深渊产出克比年增百分之两百，灯塔年度经济增长率将超过百分之一百五十。然而在那批信鸽消失后，再传出的云报说深渊产出克比年减百分之三十，灯塔年度经济增长率将下滑百分之十五。”

　　“这不就是皇后鬼说了算？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出入？”

　　“因为第二层再也掌控不了克比了，所有死去灵魂体的碎片重归深渊后，本来是会从灯塔出口去到各个世界的，之前皇后鬼占据了出口，她几乎掌握着灯塔世界所有的克比，她的统治除非塔罗族内斗，不然不可动摇。但是我猜测在173年前，深渊的灵魂碎片不再去往灯塔的出口，而是去往了别处。”

　　听完藻的话，柳戈有了推测：“比如说，黑渔海？黑渔海能捕捞克比应该并不是偶然的好运，而是克比游离在了黑渔海中，所以你才能在173年有这番猜测。”

　　“是的。就是因为173年前灵魂碎片的出现，我才能拥有意识和长久存活的可能。但不仅仅是黑渔海，应当还有许多地方，这里的灵魂碎片数量应当只占据总量的很小一部分，不然黑甲军会把这里翻得底朝天。”

　　柳戈站在渔海一号的甲板上时，她仍在回想藻对她说的话：“这近两百年间，皇后鬼的直系黑甲军一直在各地寻找，他们在寻找什么呢？我想必然是克比的出口或汇聚区，如果你能找到它，我们就能获得完整意义上的自由。孤独的灵魂将有归处，血腥的阴影将会照明。远方的迷雾会有散开的一天吗？我其实一直在等待，不仅在等你，我在等每一个可能拯救众生的个体出现。”

　　“为什么你不派人出去找？”柳戈问她。

　　藻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说道：“我派过很多生灵出去找，数到现在是1725个，其中回来了38个，剩余的再也没有回归过黑渔海。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想回还是不能回，不过所有生灵都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曾经的我还很狂热，但是启让我突然清醒了过来。每当一个生灵离开时，黑渔海的大家都说又出现了一个叛徒，哪怕连启也不知道，她的爱人并不是抛弃了她，而是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和她并肩战斗。”

　　藻的语气很哀伤，但柳戈不太赞同这种隐瞒。

　　“也许你把真相告诉她们会更好。”

　　藻很坚持她的想法：“告诉她们的爱人不是抛弃了她们，而是选择了为她们牺牲自己吗？132号螺娘的死亡你也看到了，愧疚心和亏欠感会压垮她们的。”

　　柳戈望着远处的迷雾发呆，迷雾处还隐隐射出点亮光，而她的周边已是漆黑一片。

　　自132号螺娘死去后，雁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们推推搡搡不敢上去搭话，因为在灯火下的雁表情是那么死寂与悲伤，似乎连靠近都是一种打扰。

　　随后的几天内，雁不断地下海收网，她的翅膀羽毛一直都是湿漉漉的，流淌着的不是海水仿佛是泪珠。

　　当然还带着海怪的血液，她用一把短刀杀死了许多沿途海怪，不过她的脸上、身上和羽翼都开始出现伤口。

　　当忙碌的大家再次注意到她时，雁最引以为豪的翅膀已然断裂，左边的翅膀消失不见，伤口处流淌的血液滴到甲板上，在上面聚成一处血洼。

　　“梦，你快来给雁处理下伤口，她流血流得好厉害。”一个娇小的女人大声喊道。

　　“别叫她过来，我不想见到她。”雁回绝了任何帮助。

　　雁孤零零地站在灯火的最外侧，黑暗笼罩了她，所有靠近的同伴都被她怒斥驱赶了。

　　柳戈也想劝劝她，还没开口就被雁先声夺人。

　　“这次出海后，我想跟你一起离开黑渔海。”

　　“你确定要走吗？”柳戈好一会后才开口问她。

　　“确定。”雁的话语坚定地如同誓言。

　　藻终于见到雁的时候，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道：“雁，你这次受伤很严重，你这一侧的翅膀再也不会生出来了。”

　　“就当是我替螺娘还给启的。统领，我们这次收获很好。”雁淡淡回复道。

　　雁拿着满满几袋克比递到藻面前，藻似乎对她接下去要说的话有所预料。

　　雁说会跟柳戈一同离开，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等启醒来，我就会走。”柳戈对藻说。

　　“柳戈，不要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如果可以，去找寻那希望的火光。”

　　藻的话有些莫名，雁也在场，但她没有深思，此时她的注意力都在藻旁边蚕茧身上。

　　“启什么时候会醒？”

　　“很快了。”藻回答了雁的问题。

　　天上太阳走了五个轮回，柳戈跟着雁走遍了整个黑海幻境。

　　东北处是船只停靠处，雁站在海岸边微笑，她对柳戈说：“螺娘常常在这里等我回来，她会在这里织网。”

　　“你看，那就是她常常坐着的地方。”她指向一块黑色石头。

　　“我们也去坐坐吧。”

　　雁说完，带着柳戈坐到那块大黑石上，两人一同望着迷雾。

　　“我在想，我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在那迷雾的爱情密言中听到螺娘的声音？”

　　“你想听见吗？”

　　“说实话，既想又不想。我想忘记她死去的模样，可那总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在梦中我一次次将她救上岸，可每次看到的她脸色总是青白的。”

　　雁对柳戈说：“我很害怕，你说外面的世界现在是怎么样的？”

　　柳戈低头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不能说危险，也不能说不危险。几乎所有地方都需要克比，母巢中心对克比的管控非常严格，大家很多都是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状态。”

　　“那就是比这里要容易些。”雁说完闭上了眼，她已经累极了。

　　海浪拍打在黑石上，哗啦哗啦的海浪声不绝于耳。

　　她们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柳戈也陷入了睡眠，直至一阵喜悦的吵闹唤醒了她们。

　　“启醒来了。”

　　“真的吗？快去藻那边看看。”

　　柳戈睁开眼正好与雁对视，对方的眼神清澈又清醒。

　　“我们也去看看启吧。我想谢谢她，也跟她告别。”雁说道。

　　当她们赶到启身边时，她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一圈生灵。

　　“别挤别挤，我都要滚下去了。”

　　柳戈又听见了海蚌珠的声音，她还呜呜假哭了两声，然后跳上了人鱼的尾巴尖。

　　启醒来了，她的第一句话是：“那个小螺娘还好吗？”

　　现场一片寂静。

　　启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把对方完好地救了上去。

　　此时，雁慢慢走了过去，众多生灵见是她连忙给她让出一条小道。

　　“启，谢谢你。”雁对着启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怎么了？我记得，那个螺娘是你的伴侣，她还好吗？”

　　雁摇摇头，对她说：“我准备离开黑渔海了，来跟你告个别。”

　　启想到了螺娘不在这里的原因，于是紧皱眉头。

　　当这次雁离开时，没有一个生灵开口称她为叛徒，相反她们一个个给雁递上了旅行衣物、伤药还有特制绷带。

　　梦远远望着雁，她曾经的好友要离开了，她却连上前告别都不敢。

　　人鱼摇在梦身后推了一把，她似乎是鼓足勇气上前，将满满一整袋克比塞到了雁怀里。

　　“对不起。”梦双眼含泪小声说道。

　　不等雁的反应，梦说完后迅速跑开了。

　　柳戈见雁呆立着，凑近关切道：“你还好吗？”

　　雁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这应该是梦全部的克比，可是这买不回我的爱人。”

　　雁将这袋克比就近给了一个年幼的小螺娘，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鱼摇驾驶着小渔船送柳戈和雁去平台处，这一趟路程却是比曾经来时快得多。

　　“你有听到什么吗？”雁面色苍白地问柳戈。

　　见柳戈摇头，她苦笑着说：“我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人鱼摇正用鱼尾不断划着水面，听见雁的话轻声说道：“也许等你再回来的时候，螺娘才会在迷雾中出现。”

　　黑色的海面不断向前延伸着，她们三个就这样听着海水的声音静静漂泊在海面上。

　　顺着海水流动的方向来到了云梯处。

　　人鱼摇收起尾巴，她先是拥抱了下雁，再扭捏来到柳戈面前。

　　“柳戈，雁是个很善良的天使，她会帮你很多的。”

　　看见人鱼摇在微光下闪耀期待的双眼，柳戈想到也许她们排外，但她们确实关爱彼此。

　　“我会好好照顾雁的，尽我所能。”

　　人鱼摇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再见，下次来我带你去看最美的珊瑚丛。”

　　人鱼摇除了摆渡还兼任着云梯管理的角色。

　　见柳戈和雁递上克比，她满足收下后打开了云梯。

　　在云梯合上之际，柳戈看见身边的雁和外面的摇挥手告别。

　　雁摆了摆仅剩的一只翅膀，人鱼摇见此面露不忍，她跳起来挥手道：“雁，你要记得回家！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记得回来！”

　　云梯合上了，她们也就此奔向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