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阳在哪里》又盐

2、第 2 章

　　下一秒我就甩开了他。

　　我个头窜得快，比同龄人高不少，在原来的学校中就经常打架，我妈被请办公室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没办法，因为那会儿我妈跟校长有一腿。

　　打架打得多了，身上难免会带着二流子气息，平常小孩儿根本不敢凑近，但章天阳可不是平常小孩儿，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后来才知道的。

　　时至今日，我偶尔回想跟章天阳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实在弄不明白被我甩开以后他又抓住我胳膊的原因，我一直觉得是他看不懂别人眼色。

　　从被甩开到他再次抓上来，中间并没有隔多久，也就几秒的时间，他表情从呆愣到冒着光亮，就在这几秒之内。

　　但是我想，也就是他这样干了，不然我这辈子也不会跟他产生交集，但凡换个人，也不会跟他那样缠上来。

　　看吧，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早就注定好的，我甩都甩不掉。

　　章天阳抓住我的胳膊后用力吸吸鼻子，细声细语地问：“你要去小卖部吗？”

　　听到他的声音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孩儿，可是看他那样子又实在是个男孩儿样，尖细的声音跟他的长相实在不相符，要是他说其他的，我肯定不理会，但他说的是小卖部，我要去的地方。

　　我那会儿傲，就算被他说中了也不点头，现在想起来就是sb行为。

　　见我没说话，他嘴巴咧开笑，抱着那只逃难熊说：“那地方可不好找，我能带你去。”

　　说完他才松开手，我低头一看，两个黑手印交叠着，我想发火来着，因为我脾气差，我妈不止一次说过，但是下一秒他就提提裤子往前走，“走吧，你找不到路的。”

　　我相信他没骗我，这路有多难走我不是不知道，没有当地人领路，别说小卖部了，我连外婆家都找不到。

　　他往前走两步，从后面蹦跶出来一只狗，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还有一只卷毛白狗跟着他，很小一只，还没有现在这么大。

　　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看出来我迷路的，总之我跟上去了，手里捏着那张五块钱的纸币。

　　一路上我俩都没说话，他多次回头看我，然后冲我笑，就像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去，走在他后面我才意识到他原来那么瘦，用瘦骨嶙峋形容他一点儿也不过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的单薄瘦弱，很有视觉冲击力。

　　而且他跛了一只脚，走得不算平稳。

　　可这些跟当时的我没有一点儿关系，与我无关的事情我懒得理会。

　　他领着我来到半山腰，小卖部老板姓崔，之前外婆带我来过一次，他记得我，见到我后喊我“城市小子”，这种称呼听着顺耳，因为我的确从城市下来的，也的确想赶紧回去，满足了我那会儿的虚荣心。

　　他对我并不礼貌的性格不在意，依旧乐呵呵地给我拿盐。

　　一袋盐卖一块五，他找了我三块五，三张纸巾和一枚五角的硬币。

　　他刚把零钱递给我，脸色一变，不耐烦嚷着：“章天阳你又来干什么？今天已经给过你糖了。”

　　那是我头回听到章天阳的名字，还不知道是哪三个字，但是那名字也只过个耳朵，我并没记住。

　　章天阳没进来，从门口探出那颗大脑袋，被训后熟练地缩了回去，再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淌着鼻涕说：“我是跟他一起来的。”

　　老崔纳闷儿的眼神从他身上转悠到我身上，我嫌弃地别开眼睛，把钱塞进口袋里，点头：“是这样。”

　　没必要解释，一解释就说得多了。

　　老崔半晌噢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看我俩，摆摆手：“回去吧。”

　　出来后是我走在章天阳前面，我都买到盐了，章天阳不过就是个在路上碰到的邋遢小孩儿，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后面喊：“你等等我啊。”

　　我忘记他脚不便的事情了，那只卷毛狗汪汪两声后率先追上来，欢快摇着尾巴绕我一圈往后找他。

　　其实那时候他的声音还没有现在这样难听，因为八岁的章天阳远远没有到变声的年龄，我还能接受，扭身看他的时候他脸上冒着春天枝头刚吐绿的欣喜，奋力艰难地跑到我跟前，眼睛滴溜溜落到我两只手上。

　　我的一只手拎着盐，另一只手空落落的，他先是瞥了两眼那袋盐，之后就往我口袋里面瞄，还是细声问：“你叫啥呀？”

　　我不用告诉他我叫什么，看到他忙忙碌碌的眼神后没什么好话，“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这话说得挺混账的，人家看我迷路，领着我找到小卖部，我非但没给好脸色，说话语气还这么冲，如果对面不是章天阳，我估计两个人能干一仗，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也就是章天阳了。

　　章天阳用袖子擦鼻子，努力仰起脸怕鼻涕流出来，听到我这放炮一样的话后脸色都没变，憨笑两声：“他刚才找你零钱了。”

　　我就知道他打这个主意，他频频瞄我口袋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了。于是我直接把那三块五毛钱掏出来，摊在手心，给他看，“你想要？”

　　三块五毛钱我不在乎，因为我妈每周给我的零花钱都是一百起步，那是十多年前，一百块挺值钱的，我经常请一堆人吃零食打游戏，很豪气，所以如果章天阳想要这三块五，我给他也无妨，因为我自己有钱给外婆补上。

　　章天阳看到后犹犹豫豫望向我，打着商量：“你能给我买两块儿糖吗？五毛钱就行。”

　　小男生的恶劣心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了，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样说，我问他凭什么。

　　五毛钱而已，我实在不必询问原因。

　　章天阳鼻子下面红彤彤的，那是擦得太厉害了，有点儿破皮，显得更可怜了。他脸上错愕，手不断搓着那只熊，说：“我带你来小卖部了。”

　　说白了就是想要谢礼，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他要五毛钱的辛苦费，无非就是两块儿糖，这种小聪明他一直保持到现在，旁人一眼就能识破，如果哪天我顺着他的话做，那指定是我故意上当的。

　　那会儿我没同意，说是他主动帮忙，不是我要求的。

　　章天阳脸上那种精明中掺着憨厚的表情消失不见，不停地重复：“我带你找到路了。”

　　我也是犯了轴，就是不给他买，八岁还吃糖，当自己三岁小孩儿啊？

　　我不为所动，他就急了，一着急就要伸手抓我胳膊，这是他习惯的小动作，后来一直没改掉。

　　只不过我躲得也快，胳膊上俩黑手印还在，回家后还要洗，我真的没了耐心，威胁他说：“你敢跟上来我就揍你。”

　　说完我就跑了，拎着一袋盐揣着三块五毛钱，心里雀跃着恶作剧般的欣喜，我至今都还记得章天阳在背后一瘸一拐地喊，“你叫什么呀？”

　　我没理，甚至没回头。

　　其实我是后悔的，如果能回到那时候，我会把那三块五毛钱全花了，给章天阳买糖，但这都是后话了，我就算这样想，也不妨碍我讨厌他。

　　章天阳是个讨厌鬼，甩不掉的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