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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   夏天的雨来得猛,我并没有在虚弱和疲惫里再察觉到困意。

      就着潮湿的风在烛盏旁听了一阵雨,我随手拿起剪刀挑高了烛心,蜡烛往下滚着泪。

      天色还不是很早。

      我绕过屏风看了一眼,陆昭戎垂着脑袋趴在床沿,半边身子和胳膊搭在床帐外面。

      似是听见脚步声,他迷迷糊糊抬头看了看,迷蒙着眼睛朝着我笑。

      我慢步过去,他扒拉着就挂在我身上。

      我拍了拍他的背,抱着把他在床上放好,盖好被子,拢了拢床帐,等他睡着。

      大雨渐歇,留下不规则的雨打屋檐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烛火悄然熄灭,床帐上的影子淡下去,透出丝丝缕缕的孤寂。

      我转头看我自己的影子。

      虽然我知道,人间和天虞不一样。

      但我以为昭戎和别人不一样。

      越纯粹的事物力量越强大,这就是为什么执念很可怕。就像昭戎抱着我的时候,隔绝一切生灵气息的情感,震撼而真实。

      天道便无心,所以足够纯粹。

      我转身去窗边开了一条缝,看着屋外被雨淋了一夜的青翠草叶,安静地听风。

      下过雨的清晨带着清凉的风和明丽的云霞,我只能看见一丝。

      小鱼要来,恐怕少不了要为难昭戎,我得提前同昭戎讲。

      有些烦躁。

      这样一讲,就逃不开从前那次下山的事。

      屏风后隐隐约约传出来些动静,我回了回头,心想他刚睡下没多久,应该不至于再醒,便继续注视着窗外走神。

      昭戎很聪明。

      他只是听我说过的事来判断我的态度,就能轻而易举推断出很多事。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按照这个逻辑,我如果与他说小鱼和我很要好,可能会为难他,他一定会连着问许多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天虞那么多人,我偏偏与小鱼很要好,这还是比较容易的问题。如果他问为什么小鱼和我很要好却还是要为难他,我没办法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我希望他不要质疑我愿意宣之于口的爱,也希望他不要知道这世间种种都会来阻止我靠近他。

      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

      我好不容易才学会了一点点和他寻常相处的方式。

      ——温热的手臂小心缓慢地从背后缠上我的腰。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去。

      陆昭戎低垂着眼眸,安安静静地靠在我肩膀上。

      我愣怔半晌,问:“怎么不睡了?”

      他低头看我的影子,慢吞吞说:“不困了。”

      我扯开他的胳膊转过身——他穿着薄薄的中衣,连一见外衣也没有披,赤着脚——难怪无声无息地过来。

      我心里堵上一些难以名状的感觉,静了许久才禁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没有离开。”

      他抬起头来看我,神色有些茫然。

      我抬手抚他的脸,轻声说:“以后也不会离开。”

      陆昭戎愣了一阵,眼里光彩明动起来,望着我笑。

      我回视着他笑了笑,弯下腰把他抱起来,解释说:“地上凉。”

      昭戎又愣怔了一下,下意识顺着搂住我。

      我尽量稳地走到床前,动作尽量温柔地把他按在床沿坐好。

      他乖巧地顺着我坐下,安静地仰头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温和无奈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蹲下身轻轻抓住他的脚腕,安安静静地拿袖口在他脚底擦了一遍,转头去寻鞋袜。

      回过身,陆昭戎静静地看着我。

      他视线随着我一路转回床前。

      我怔然地站在床前看着他。

      半晌,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蹲下身动作生疏地给他套上鞋袜,低声道:“这是刚睡醒了要哄着起床吗,小娃娃?”

      “嗯。”他轻轻应着。

      我笑了一下,仔细给他穿好,悄然松了口气。

      穿的还算好。

      我注视着那双藏蓝色绣云纹的靴子,心想,这真是一样很大的进步。

      我以前神魂没有归位时,不能自己生活,现在我出来了,却也只是顾得上自己。如今,我居然能给他穿鞋袜了。

      思及此我抬头,莫名想听他说些什么。

      陆昭戎眉梢挑动了一下,似乎了悟了什么。

      我心里生出些疑惑和忐忑。

      他眼里明动的颜色便似水一般,清清浅浅地泛起波澜,神色里渐渐掺进去些许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上神?”

      我顿时紧张,“嗯。”

      陆昭戎毫无预兆地低声笑起来。

      我听着他的笑声慢慢皱起眉,有些不解。

      半晌,他笑着抬起我的脸来,唇边笑容扩大,感叹道:“上神不愧是上神,这么快就学会伺候人了——是这样吗?”

      我心底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默默无声地偏头躲开了他的调侃。

      他凑过来亲我的脸,低声说:“真难得,上次见您脸红还是在天虞山上。”

      我愣了一下。

      我?

      他见我反应笑得更厉害,半晌不依不饶地从床上跳下来要我给他穿衣服,一副享受的模样。

      我僵着身子生疏无比地给他穿衣,低声道:“你自己束发,我不会束发。”

      “给除我以外的人。”我补充道。

      他便笑着点头,应道:“嗯,我知道,我们上神还是非常有进步的。”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收着手里的腰带拽了他一把。

      陆昭戎冷不防往前跌了跌,扶着我的肩膀笑。

      我慢吞吞给他系好腰带,没忍住跟着他一起笑起来,没脾气地摇了摇头。

      “今天有什么要忙的吗?”我后退一步观察,给他正了正衣襟,“渝州不是安排好了?”

      他笑着拨我的手捣乱,问:“你在邀请我?”

      我想了想,说:“你确实很久没有好好陪过我了。”

      昭戎便思索了一阵,大概确实没什么要紧事,但还是辩驳道:“那是因为你一直生着病,所以没有好好跟我说过话。”

      我不反驳,只是不认同,安静地穿衣服。

      虽然在渝州这段时间,我们一直都很相敬如宾,唯一的波折可能就是蒋辛来渝州前和后这几日,但是这两个月他并不完全属于我。

      我只是他闲暇时间里想要去停留和驻足的一部分。

      “长玉?”他歪着脑袋观察我,“那我请你和我一起去检查城内的治理成果?我给你讲渝州的事,或者别的?”

      我看他一眼,并不接话,只穿好了衣服说:“去吃饭。”

      他便弯起唇笑,连忙点头,跟着我往外走。

      我余光里看他笑盈盈的模样,淡淡笑了笑,回身牵住他。

      破晓的曙光穿透云层,霞色渐褪,浅露的初阳光芒万丈。

      我推开门仰头看天,被清透的夏日光线逼得眯起眼,思绪瞬息躁乱而又瞬息宁和。

      他的敌人是周鄂,我的敌人,是我自己。

      我转头看向跟着我一起仰头望着天空的陆昭戎,温和地笑了笑。

      希望,不论我的结局是什么,不要让我太过狼狈。

      我喜欢寂静安宁地活,轰轰烈烈地死。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我不止喜欢你,陆昭戎。

      他的性格对旁人来讲很具有欺骗性。

      我悠哉悠哉地坐着天狗跟着他四处溜,城里的人都对他很热情。

      渝州城经历了一场存亡之战,又与昭戎共度了两个月的修缮和重建,显然很快在一片惶然中接受了他带来的新秩序。

      这使得渝州的民众对昭戎很爱戴。

      我静静地观察着,渐渐放下心来。他们并没有因为天狗的凶残而对昭戎有什么过激的想法。

      他在前面骑着马,鲜花和蔬果丢了他一身,我瞧见好几个姑娘都羞怯地低下头,再又期待地看过去。

      我坐在天狗身上揉它的毛,瞧它不厌其烦地拍开砸过来蔬果,安抚性地拍了拍它的背,问:“你平时跟他上街吗?”

      天狗回头看了看我,眼神有些幽怨。

      我哑然失笑片刻,道:“多谢你照看。”

      调皮的小娃娃为了看他,滚在了街中央。

      陆昭戎打手势停下巡查的队列,下马把他扶起,耐心地拍开小孩身上的灰尘。

      小娃娃的家里人专程跑过去接住孩子,满眼敬意地道歉。

      他一一回应,并不像从前对下属或同僚那般冷静自持。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觉得,他好像跟我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

      他确实不在意任何环境带来的落差,也不在意接触太大差别的人。仿佛每个人与他遇见都觉得,他总是给人思考抉择的空间,又叫人不忍拒绝他的温柔与平和。

      但我不得不承认,昭戎实际上是一个很冰冷坚硬的人,那些平和是带着强硬的,他只是喜欢我,所以才柔肠百转,容忍耐心。

      我见识过他进退自如的从容,冷静理智才是他的常态,虽然温和,仁慈宽容却好像并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只是对我很温柔。

      我心中浮现出一丝异样,看他上街发生的这些情态,我总觉着,他不像来巡城的,倒像是在受勋。

      他忽然把他的温柔分出去了,但却并没有和我商量。

      倒不是觉得旁人抢占了我什么。他表现出来的这种温柔,有一种很强烈的,距离。

      并不是拒人千里的那种遥远,反而像俯视般的垂怜。

      我顿了一下,抬眸看见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烈阳下身影中折射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冰冷——那是一种,隐约泛着紫色的红。

      颜色很绚丽。

      天狗舒适地眯起眼,走路的姿态显出几分配合。

      仿佛更融入到这个队列当中。

      我低眸笑了笑,看来天狗更喜欢这个充满戾气又野心勃勃的氛围。

      “长玉,那盘豆糕。”他一边批注城里的大小事,一边颐指气使地使唤我,“顺便倒杯茶。”

      我无声无息地给他安排好,安静地在一旁给他磨墨。

      需要他批阅的文书并不多,负责批阅文书的职位上已经有人在工作,他只是拿一些别人不能定的主意,然后检查一下。

      没过半个时辰,他撂了笔,看着旁边盘里切好的水果,倒头挂在我身上,道:“长玉,我要吃水果。”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擦了擦手去挑一些他可能会喜欢的递过去。

      按照他喜欢吃豆制物的喜好,他应该是喜欢松软的口感,比如西瓜,荔枝,桃子一类。

      “好热啊。”他拿手扇着风,嘴里含混不清,转头看着我,“长玉我好热啊。”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盯了盯他紧贴着我的身体,将风从窗户外面勾进来,一直吹着。

      他心满意足地窝在我怀里休息,摸摸蹭蹭。

      阳光明亮到有些刺眼,我抬头看了看晃眼的窗台,心绪纷乱。

      渝州城里都传,陆家公子节俭度日,这般金贵的身份连半盆冰都不舍得叫人去别处运进城,称赞声一片。

      蝉声无比躁动,炎热的天气也不能阻止他雷打不动的巡街,称赞他心系渝州百姓。

      似乎民意四起。

      这般大的动静,在复杂多路的刺探里已然算是向锦城挑衅了。

      不知道梅皖昀先生在西部怎么样,有没有随机应变或者受什么影响。

      “公子。”陆景湛翻进来,“蒋公子求见。”

      昭戎顿时抬了抬身子,疑惑地问:“他怎么还在渝州?”

      我看着陆景湛那孩子不敢抬眼看的小心模样,拍了拍他叫他起来,吩咐说:“叫他来吧。”

      陆景湛甚至没有抬头,我的话刚落他便应道:“是。”

      看着他退了两步转身出去,昭戎轻笑了两声转头问我:“怎么样?景湛是不是比穆青机灵?”

      陆景湛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逃也似的大步跨出去了。

      我好笑地看了看他,没有应声。

      “哟,上神也在。”

      蒋辛弯起唇角,目光在我与昭戎身上逡巡几遍,懒洋洋揖了一礼,毫不避讳。

      陆昭戎分明已经坐好,却仍然在他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正了正坐姿,清咳一声,问:“你怎么还在渝州?”

      我安静地在一旁给昭戎添茶。

      “我昨天在这边找了个客栈。”蒋辛姿势懒散地在对面坐下,“一时有些不得其解,没来得及走。”

      陆景湛进来给蒋辛添上茶盏,再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我忍不住看了看陆景湛,心道这孩子心态是真稳。

      昭戎明显在埋汰他。自打昭戎把他提到身边做事,这孩子是谁的指令都听,想法明显很多。

      不过……昭戎这样的态度,大概也不会介意梅先生的状况。

      ——

      “既然你家小神仙那么向着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流言传得那么广,我觉得,一时半刻也压不下去,不如直接添一把火。”

      我回过神,侧目看向蒋辛。

      ……

      他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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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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