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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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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的蝉》
文/沈逢春
-第1天-
据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发布的消息,被誉为“流星雨之王”的狮子座流星雨18日将迎来极大。专家介绍,狮子座流星雨其周期大约33年。因此,每隔33年左右,它的流量就会明显上升,甚至会出现流星“暴雨”。本次狮子座流星雨期间,极大值预计出现在17日7时。
电视机里,女主持人的声音冷静平淡,丝毫没有起伏,完全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流星雨而感到开心。
秋风吹拂,窗户开着,洁白的窗帘被风吹起。有人快步走到窗边,动作极轻地将窗户关上。
陈知白半躺在病床上,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个空荡的空间,四周一片漆黑,那平静平淡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像是一把把冷箭,蓄势待发朝着她瞄准。
陈知白微微探出手,下意识在被子上摸了摸,似是一种寻找的趋势。一旁的女人见状瞬间打起精神,惊弓之鸟般地抓住陈知白的手,紧张地询问道:“怎么了?想要什么?妈妈给你拿。”
自从车祸失明住院之后,妈妈陈蔚就一直陪在陈知白的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温暖的手并没有给陈知白带来安全感,反倒是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陈知白摇了摇头,缓缓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说出话来。长时间缺水的嘴巴起皮裂口,刺痛感强烈。
“现在,几点了?”
陈蔚看了一眼时间,“中午十二点了,正好也到了吃饭的时间,想吃什么?和妈妈说,妈妈去给你买。”
陈知白摇了摇头,哑着声音开口:“我想出去。”
陈蔚对于陈知白向来有求必应,“好,妈妈带你出去。”
秋风凉,陈蔚帮陈知白穿好衣服之后,又在她的腿上铺盖了一条薄毯。
自陈知白出事住院以来,陈蔚一直陪着陈知白的身边。为了方便,平时带着陈知白出门,也是一直推轮椅。
正值午餐时间,住院楼和门诊楼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陈蔚特意选了一条人少的路,避过人群,将陈知白推到了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
此时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明媚的时候,沐浴在阳光里,陈知白能够感受到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和脸上,但是四周却一片漆黑。
每次陈蔚推着陈知白出门晒太阳,陈知白一直很安静,也不说话,就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陈蔚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陈知白。
陈蔚工作很忙,平时在医院里照顾陈知白的时候,也一直手机不离手。中午出来忘记带手机,摸了摸外套口袋,没有发现手机,有些着急。
“知白,妈妈的手机落在病房里了,你先在这里等妈妈,妈妈回去拿手机。”
“好。”
陈蔚走了之后,陈知白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起了一阵微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一片落叶,猝不及防地落在陈知白的腿上。
轻飘飘的触感。
很微弱,但是陈知白却清晰感受到这片叶子的存在。
微微伸出手,试探般地,摸到那片叶子。
碰到叶子的时候,还“沙沙”作响。
陈知白小心翼翼摩挲着枯叶的纹路。
风起。
一时间没抓稳手中的枯叶,被微风裹挟着带走,不知道掉落在了哪里。
下意识想要寻找,微微抬起手。
后知后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人们都说,一个人的一个感觉器官出了问题,其他的感觉器官就会很灵敏。
陈知白听见身边有很轻的脚步声。
是的,很确定。
陈知白笃定那脚步声就在自己的身边停留。
半晌,没有声音,陈知白轻声开口:“请问,有人吗?”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请求,脚步微动。
一阵轻微地“沙沙”的声音之后,手上被人放上了一个东西。
陈知白微微抬起手摸了摸,是刚刚的那片落叶。
“谢谢。”
也不知道那人是否听见,陈知白没听到对方的回应,也没再说话。
陈知白眼睛看不见,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是感觉陈蔚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否离开,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请问,您还在吗?”
回应陈知白的是轻微脚步声。
陈知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不说话,长时间自己一个人待在室外,眼睛看不见,陈知白有些害怕。
“请问,您有时间将我送回病房吗?”话音刚落,又小声补充道:“我的眼睛看不见。”
下一刻,那人的脚步突然凌乱起来,脚步声在陈知白的耳边放大,然后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将轮椅推了起来。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莫名的,陈知白好像知道这个人停下来的原因。
“西区住院部五楼513。”
那人听见陈知白说的话之后,继续推着陈知白向前走。
陈知白只是看不见,但是这个人却像是照顾一个重病患者一般的,非常小心地推着她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应该是走了很长的时间,陈知白感觉到自己被推进了病房中。
护士看见陈知白很惊讶,“知白,你怎么回来了?你妈妈呢?”
陈知白摇了摇头,“不知道。”
“没事,我先将你扶到病床上吧。”
在护士的帮助下,陈知白躺到了病床上。
陈知白担心陈蔚在花园里找不到自己会着急,于是凭着感觉,面向护士的方向:“护士姐姐,麻烦你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
“好。”
“知白,你带回来的这个树叶还要吗?”
“要的,麻烦你帮我放在桌子上就好。”
“好,那我给你放好了。”
很快,病房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陈蔚走进病房里看见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陈知白,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知白,妈妈担心死了。”
“妈妈回来拿了手机之后接了个电话,再出去找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陈知白安抚性拍了拍陈蔚的手,“没关系的,我又丢不了。刚刚有一个好心人将我送回来了。”
“妈妈你没看见送我回来的人吗?”
“没有。”
陈知白没想到那个“好心人”会这么快离开,她还没来得及向“好心人”道谢。
不过,如果他们有缘分能再见面的话,她再向“好心人”道谢。
-第2天-
陈知白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遇到那个不说话的“好心人”。
陈知白从小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从小的印象中,陈蔚就很忙,每天忙着开会和出差,所以陈知白经常一个人吃饭和生活。
这次的意外对于陈知白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同样的,对于陈蔚来说,影响也很大。唯一的女儿出了意外,需要她放下工作来照顾女儿。
虽然陈知白眼睛看不见,但是从陈蔚说话的声音和一个接着一个的电话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给陈蔚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陈蔚挂断电话之后,又被护士催着去缴费。
陈知白又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呼吸和心跳声都非常大,感官非常明显,但是却什么也看不见。
还清晰记得当时发生车祸时候的场景。那是一个周末,正好是陈知白的生日,陈蔚特意推了一个应酬,抽出时间来陪陈知白过生日。
天公不作美,这天从早上开始下雨,直到晚上都没停。
陈蔚好不容易抽时间陪陈知白过生日。陈知白拒绝了大学室友给自己过生日的提议,冒着雨去和陈蔚约定好的餐厅。
车祸是突然发生的。
没有任何防备,乘坐的出租车和一辆大货车相撞,司机当场死亡,陈知白重伤。
陈知白出事后,陈蔚推了很多的工作,一直陪伴在陈知白的身边。
陈知白好转了之后,陈蔚才慢慢开始恢复工作。
陈知白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看不见开始,没有哭也没有闹。即使是心中有无数个问题,却一个都没有问出口。
她怕,怕陈蔚崩溃。
她看不见,不知道怎么安慰陈蔚。
眼睛看不见之后,也没有时间观念,只是觉得陈蔚已经离开很久了。
听见病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陈蔚回来了。
“妈妈,我想喝杯水。”
很快,耳边响起倒水的声音。
然后,一个水杯被递到了她的手边,保温杯的杯壁轻轻碰到她的手背。
陈知白顺着动作将保温杯拿好,喝了几口之后将手抬起来。
水杯被人接过。
一句话没说。
陈知白知道给她倒水的人不是陈蔚,也不会是经常照顾她的护士姐姐。
“请问……”
“您……”
一句话都不说,动作很轻。
陈知白想起了那天送自己回病房的“好心人”。
“是您吗?”
陈知白不知道那天送自己回来的“好心人”是谁,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好心人”。
那人没说话,但是也没走。
陈知白感觉到那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是您的话,您能发出一些声音吗?我看不见。”
陈知白的声音刚落,“好心人”向前走了一步,发出了些声音。
陈知白知道这是“好心人”的回应。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说话,我的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您长什么样子。上次您送我回来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向您道谢,还有这此帮我倒水,非常感谢您。”
“好心人”没回复,陈知白也没再说话。
-第3天-
陈知白感觉到陈蔚最近越来越忙了,除了忙工作和照顾她,陈蔚还在忙着给她找眼角膜。
陈知白想要看见,除了换眼角膜,没有其他的方法。
寻找眼角膜没有心脏和肝脏那种器官困难,但是陈知白这段时间,没有遇到愿意捐献的志愿者。
陈知白喜欢晒太阳,即使是秋季气温降低,陈知白还是经常会让陈蔚推着自己去小花园晒太阳。
陈蔚有的时候不在,陈知白就会拜托经常照顾她的护士姐姐推着她出去晒太阳。
护士姐姐将她推出来之后就先回去了,等半个小时之后再来推她回去。
陈知白心情不太好。
自从醒来之后一直都不好,只不过这几天尤其不好。因为陈蔚心情不好,而陈蔚心情不好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她。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感觉到身边传来的脚步声,很轻。
“是你吗?”
脚步声响起。
陈知白放松下来,虽然没见过这个“好心人”的样子,但是却格外信任他。
无论她的感觉错没错,无论这个“好心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陈知白都无所谓了。
“真巧,又在这里遇见你。”
陈知白知道“好心人”不会回应,也知道“好心人”一直在听着她说话。
“我的眼睛看不见。”
说完笑了笑。
“这是我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我都记不清了。”
“我今年二十岁,还在读大学,我是画油画的。”
“小时候一直教我画画的老师说要用眼睛和心去感受这个世界,然后才能画出优秀的作品。”
“可是我看不见。”
“妈妈为了我耽误了工作,每天只休息几个小时。我晚上稍微有些动静她都会像惊弓之鸟一样,精神一直紧绷着。”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看不见,没办法画画,还成为妈妈的拖累。”
“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的那一天,我没哭过一声。我知道哭也没用,再怎么哭眼睛也不会再看见了。”
“我以前很讨厌阳光,讨厌被晒黑,可是现在想看也看不见了。”
“听说过段时间有狮子座流星雨,不知道我在那天许愿,会不会愿望成真,应该不会吧,我都看不见。”
不知道自己向“好心人”说了多少话。
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好心人的反应。
只是最后,“好心人”离开的时候,轻轻地在她腿上放了一根棒棒糖。
陈知白不知道“好心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护士姐姐来推她回去的时候,说没有在陈知白身边看见其他人。
-第4天-
陈知白第二天又在小花园里遇见了这位“好心人”。
陈知白在听见轻微脚步声的时候,轻轻笑了笑。
“您来啦。”
“好心人”没说话,也没走。
“您不知道,您每次来,我都是凭借着脚步声认出您来的。”
“您是不能说话吗?我怕我下次认不出您来,咱俩能有个暗号吗?”
陈知白问完之后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或许对于这位“好心人”来说,他们两个人还没熟悉到这个程度。
刚想开口,就听见轻微脚步声,“好心人”似乎是朝着陈知白走近了几步。
然后,陈知白手背上被人放上了一个物体。
似乎是一直都在手心里握着,带着些温度。
陈知白仔细摸了摸,是一支笔。
又仔细摸了摸,这支笔的笔帽处好像裂开了,应该是用了很久的笔。
一会儿,“好心人”将笔收了回去。
陈知白知道“好心人”的意思。
“我知道啦,您之后来了就将这支笔给我摸一下,我认出这支笔,就知道是您来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
“好心人”没说话,陈知白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
今天护士姐姐应该是有事,所以没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接陈知白回去。陈知白凭着感觉找着“好心人”的方向。
“今天护士姐姐没来,您能送我回去吗?”
“就走住院部后门那条路就行,这样或许能碰上护士姐姐。”
“好心人”没说话,只是默默按照陈知白的要求将陈知白送回了病房。最后给了陈知白一根棒棒糖。
-第5天-
和“好心人”确定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之后,这天陈知白照常来到小花园,却没遇见“好心人”。
陈知白有些难过,不过她知道“好心人”一定是有事情,要不然不可能不来。
晒了半个小时太阳,护士姐姐按时来接陈知白回去。
回病房的路上,陈知白向护士姐姐询问“好心人”的相关消息。
陈知白眼睛看不见,好心人也不说话,她只能向护士姐姐提供了几个信息:身上一直带着一支笔、不爱说话、经常出现在小花园。
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护士姐姐也不能给陈知白提供准确的信息。
-第6天-
虽然前一天没有遇见“好心人”,但是陈知白还是照常中午让护士姐姐推着她去了小花园。
本以为今天“好心人”也不会来,但是却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手背上被放上一支笔。
陈知白知道是“好心人”来了。
这次,“好心人”不仅仅来了,还给她带了两根棒棒糖。
陈知白知道“好心人”的意思,前一天没来,所以这一天就多给她带了一根棒棒糖。
陈知白感觉到,“好心人”一直就站在她的身边。
认识“好心人”这么多天,陈知白一直都不知道“好心人”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果问了,他会不会告诉她。
“好心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认识你这几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好像也没和你正式介绍自己。”
“我叫陈知白,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陈知白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再次补充道:“我每次都不知道喊你什么。”
陈知白没有得到“好心人”的回答。
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手背突然被人用笔轻轻碰了碰。
陈知白顿了顿,揣测着“好心人”的意思,将手翻过来,手背朝下,手心朝上。
片刻,陈知白感受到“好心人”用笔在她的手上写字。
一竖一折。
“是L吗?”
陈知白没有听到“好心人”的回答。
“是名字中的字母有L吗?”
“也行的。”
陈知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L”防备心这样强,永远不说话,在她手心上写字也不用手,只是用笔后端圆润的位置在她的手上写字,就连名字也不告诉她。
不过没关系,“L”是她在医院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或许也是唯一的朋友,即使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很开心。
“L”从来都不说话,陈知白也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什么。
“你喜欢听歌吗?”
“L”没说话。
“你能放一首歌给我听吗?什么歌都行。”
“L”没说话,不过很快,一阵音乐声响起。
我想要的想做的你比谁都了
你想说的想给的我全都知道
未接来电没留言
一定是你孤单的想念
任何人都猜不到
这是我们的暗号
陈知白眼睛看不见,但是却能够感受到和煦的阳光洒落到她的身上感觉,很温暖。
耳边是轻快的音乐声,“L”也在她的身边。
好像。
好像。
好像黑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第7天-
这天陈知白没有出门晒太阳,护士姐姐说今天阴天,像是要下雨了。
陈知白在病房里等了很久,迟迟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轻缓的脚步声。
应该不会来了吧。
陈知白这样想。
陈知白等了很久。
终于,听见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但是隐约感觉到,这次的脚步声有些沉重,不似之前那般轻缓。
直到手背上被一支笔轻轻碰了碰。手边又被放上了一根棒棒糖。
“你来啦。”
“你今天迟到了哦。”
陈知白已经习惯了得不到回应,自顾自地和“L”说话。
“之前听新闻报道,说17日有流星雨,今天已经是17日了,早上七点多流星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好不好看。”
“如果我的眼睛能看见就好了。”
“算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
“听护士姐姐说今天会下雨,外面开始下雨了吗?”
“L”没说话。
陈知白也没想过从“L”那里得到答案。
“我们听歌吧。”
“L”放的歌还是上次听过的那一首——
我想要的想做的你比谁都了
你想说的想给的我全都知道
未接来电没留言
一定是你孤单的想念
任何人都猜不到
这是我们的暗号
“歌曲中的人彼此之间有一个暗号,我们两个人也有嗳。”
“就像是你每次来都用笔轻轻碰一碰我的手背,还会给我一根棒棒糖。”
“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
两个人安静地,将这首歌听了很多遍。
最后,陈知白凭着感觉转向“L”的方向。
“我们认识这么多天,我能握一握你的手吗?”
“虽然很唐突,但是我真的想和你握个手。”
陈知白的眼睛看不见,一直都是用触觉来感知一些东西,她想再次确认一下身边的人。
“L”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陈知白以为自己被“L”拒绝了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握住。
这一瞬间,陈知白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这种感觉。
他的手很温暖。
是的,是他。
他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很轻很轻,她慢慢回握,他的手心有些湿,手背却很干燥。不知道是不是在紧张,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这几天的相处,她知道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微弱的光,让她在漆黑一片的密闭空间中,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光亮。
在这一瞬间,陈知白突然有一个念头。
她想看见他的样子。
-第8天-
这天早上,陈蔚走进病房告诉了陈知白一个好消息。
找到眼角膜捐献者了。
捐献者癌症去世,家属主动提出要将眼角膜捐给陈知白。
陈知白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L”,告诉他她的眼睛会好起来,能够看清楚他的样子。
可是陈知白没能等到“L”。
直到陈知白做手术前,她一次都没再听见过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手术之前,陈知白拉出陈蔚的手,问道:“妈妈,你最近有没有看见有人到病房里来看我?”
“没看见。”
陈蔚轻轻拍了拍陈知白的手。
“知白,别想太多,安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陈知白点了点头。
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你的生活中是什么感觉?
明明不知道他的名字、没听过他的声音、没见过他的样子,只不过是感受过那片刻的他手掌心的温度,经历过有他陪伴的那短暂的日子。
明明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可以很快忘记的一个存在。但是在她这里,好像怎么都忘不掉。
一个在自己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抹微光,没有谁能忘记。
包括陈知白。
眼睛恢复了之后,陈知白看见了陈蔚给陈知白收拾起来的东西。用一个透明袋子装着,里面有几根粉红色的棒棒糖和一片枯叶。
陈蔚将透明袋子拿给陈知白的时候,还抱怨道:“不知道你从哪里捡的叶子,一直放在桌子上,我也没给你丢,就和你桌子上的棒棒糖一起给你收拾起来了。”
如果没有这片叶子和这几根棒棒糖,陈知白甚至是会怀疑“L”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陈知白出院的前一天,再三请求想要看失明那段时间小花园的监控录像,但是被拒绝了。
陈知白没有办法,只能和陈蔚收拾着东西一起回家。
陈蔚去开车,陈知白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等着陈蔚。
眼睛恢复了之后,陈知白特别喜欢看东西,身边的任何东西都变得有价值了。所以,她很快发现了自己侧后方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的女人。
年那个轻女人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陈知白。
恍惚间,陈知白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感觉很像那段时间“L”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直到那个年轻女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陈知白?”
年轻女人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好像已经在这里等陈知白很久了。
莫名其妙手中被人塞了一个文件袋,陈知白听年轻女人说:
“他的名字叫林霁。”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陈知白回家之后,打开文件袋,一切的一切才真的明白过来。
文件袋里有一张初中毕业照、一支裂开的圆珠笔、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一封手写信、一张流星雨的照片。
毕业照很熟悉,是陈知白初中毕业时的合照,她能够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合照的后面还一一对应着每个同学的名字。
缓缓拿起圆珠笔,轻轻触摸着圆珠笔的裂痕,和失明那段时间的触感重合。
这个牌子的草莓味棒棒糖在现如今大多没人会再买,这是当年初中时候很流行的糖果。
流星雨的照片背后写着时间:2023年11月18日,还有一句话:愿望成真。
那封手写信像是被人揉成团丢掉过,然后又被人捡了回来,展平之后重新找了一个整洁的信封装了起来。
陈知白打开信———
你好,陈知白。
我是你的初中同学,我的名字叫林霁,取自“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请原谅我的唐突,你我同窗几载,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你或许早已忘记,那年夏天,你在一个雨后的走廊递给我两样东西: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一支崭新的圆珠笔。那是我第一次接收到他人对我的善意,我依旧清晰记得你递给我圆珠笔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上天赋予一个人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嘴巴说不出来的东西,可以用手来表达,也可以用心来传达。”你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你送给我的这支笔,我也一直留着。多年后偶然在医院遇见你,知晓了你的处境,所以便想施以援手,能力有限,只能在你身边静静倾听,虽不能说话,尚且能够做到陪伴。人生之困不常有,可希望常有。我身体有恙,遂不辞而别,不能常伴左右,望早日康复。
林霁。
L。
陈知白放下手中的信,拿起初中毕业照,翻到背面,果然找到了“林霁”这个名字。
对应着名字的位置在合照中寻找。
在最后一排右数第三个。
陈知白拿着合照看了又看。
是的,是他。
陈知白初中的时候,班级里有一个因意外导致声带受到永久损伤的男生。因为不会说话,所以老师在课堂中不会提问他,很多活动也没有要求他参加,所以他在班级之中的存在感特别低。
那天下雨,陈知白打着伞从小卖部回来,在走廊尽头看见了那个男生,好像是想要和身边的人表达什么,但是身边的人却看不懂,然后烦躁地离开。
陈知白为了安慰他,将自己从小卖部买的棒棒糖给了他,还给了他一支笔,鼓励他不要气馁。
后来,陈知白还记得他因为身体原因,虽然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却没有入学。
时间过了那么久,陈知白早就忘记在自己生命中留下过浅浅痕迹的这个人。可是没想到,他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生命中,以这样的形方式。
后来,陈知白摆脱陈蔚辗转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林霁的家人。是当时递给她文件袋的年轻女人,是林霁的姐姐。
当陈知白要求见林霁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林霁早已去世的消息。
在2023年11月17日。
脑癌晚期。
抢救无效离世。
陈知白带着文件袋中的东西,按照林霁家人给的地址,找到了林霁的墓地。
陈知白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的样子。
和想象中的他有些不一样,想象中的他是沉默寡言的,是不苟言笑的。自己对着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但是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给过她一次回应。
可在这小小黑白照片中,他是笑着的,仿佛是知道他走后会有人来看他,所以他笑着迎接所有来看望他的人。
雨后的天气阴暗,乌云遮蔽着天空,迟迟不见消散。
陈知白打开文件袋,将东西一一拿出来。
“你看这张合照,你一直微微低着头,怪不得我一直没注意到你,你是不是在偷偷看我?”
“这支圆珠笔,都裂了,你还在用啊。这么多年了,你肯定没写多少字,要不然怎么还能用到现在。”
“你留给我的棒棒糖我吃了,还是很好吃,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信我看了,你本来没想给我吧。你肯定是这样想的,幸好最后我看见了。”
“流星雨你替我看了,我的愿望也成真了。可是林霁,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陈知白手中一直拿着那支笔。
“这是我们的暗号。”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陈知白的眼眶逐渐湿润。
“林霁,你不了不起,你以为你偷偷将你的眼角膜捐给我,我不知道吗?你不见之后我立马就有可以换的眼角膜了,你以为我不会怀疑吗?”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还没见过面,没正式打招呼。林霁,这对我不公平,你让我怎么办啊。”
“林霁,你暗恋我。现在我知道了,你在哪里。”
初中的时候听朋友讲过一个小故事:蝉在泥土里生活七年,之后才得以在阳光下生活七天。大部分的蝉只有这七天阳光下的生命,唯极少数可以活到第八天。
林霁是第七日的蝉,而陈知白是第八日的蝉。
陈知白手中握着笔,将头轻轻靠在墓碑上,带着裂痕的笔轻轻触碰在冰冷的墓碑上。那裂痕仿佛是带着魔力,仿佛回到了那天,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那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这是我们的暗号。”
微风吹过,带走了积云,天晴了。
阳光下,眼前一片清明。
陈知白仿佛听见林霁在说话。
他说——
我的愿望是:我喜欢的女孩能一直平安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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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