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78、摊牌

　　此时三人略微集中注意力，自然没有人再说话，伴随着风声，那微弱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
　　那声音在此刻更加空谷传响，颇有种哀转久绝之凄厉，吹得身上发凉，心里也莫名被这声音唱的十分凉。
　　好在在场三人胆子都大，沈平文听着莫名还生了兴趣，更是安静了不少。
　　也许是风力变小，绳索桥上十分平稳，脚底的木板也铺的略微紧密，看样子是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
　　最多就是有些恶趣味的恐吓。
　　因此，不多时，三人稳稳地落在了另一座山头。
　　“你们听见没。刚刚那风精好像在唱曲？”
　　伴随着三人离开桥面，若有似无的声音很快也消失了，这时沈平文才开了口。
　　“听见了。”
　　那曲声十分凄婉，但碍于李天和平日里也不是什么雅兴的人，没有听曲的习惯，当然也认不得那曲。
　　沈平文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我好像知道，它在唱什么。”
　　李天和知道沈平文的爱好广泛，对他所言并不怀疑。
　　“唱的什么？”
　　“应该是民间传唱的‘秋思’。”
　　这曲在民间也算小有耳闻。
　　“你很喜欢？”
　　沈平文点头道：“当然。”
　　说着他不由得哼起来，李天和侧耳听了几嘴。
　　“确实不错。”
　　这山头比刚刚那要更小些，放眼望去，空空一片，不过也不算毫无发现。
　　“阵结在这。”
　　赵修璟方才一落地就主动走了一圈，等二人随意聊聊结束，正好也走了回来。
　　“这设计也是精妙，一路把人往前推，正好从头至尾。”沈平文本就是阵修，此刻不免多关注了些。
　　等他再回过头来时，才发现赵修璟早就走到了李天和身边，二人一动不动看着他。
　　“看我作什么？”
　　李天和笑意吟吟，温和一笑道：“等您解阵。”
　　“我？”
　　“嗯。”
　　“那你们呢？”
　　李天和微笑道：“术业有专攻。”
　　在场之人中，李天和不说，一路走来，赵修璟明显对阵法有所了解，甚至境界不低。
　　沈平文看了一眼淡定从容的年岁三百有余的两位老东西，又看了眼才三十来岁的青年后辈修士的自己。
　　最后他默默地应了声“好”，然后转身。
　　沈平文应付这阵，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符都用不上，片刻过后，一个熟悉的光洞出现了。
　　“这洞怎么如此大？”
　　面前这光洞足足有一个月洞门大。
　　沈平文不明所以，但还是解释道：“这大小不都是随破阵者心意所定吗？我看有三人，自然就放大了些。”
　　李天和质疑地看向赵修璟，
　　“是这样的吗？”
　　赵修璟沉默片刻，随后点头道：“是。”
　　李天和哭笑不得，回想起之前一人宽的光洞，和为此自然而然牵上的手，原来还是故意的。
　　赵修璟面对不知不觉就被掀翻的老底，十分淡定。
　　沈平文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只得说道：“快走吧，这洞也只能维持一小会。”
　　李天和点头说：“好。”
　　说完，他轻笑，伸手握住赵修璟的手心，低声道：“无事，我不介意。”
　　然后就这么走了出去。
　　方才还淡定十足的水面，此刻方寸大乱，随着那风精吹动，掀起一阵波澜。
　　沈平文打头阵，最先出了秘境，这才发现，他们落到了客栈的一楼的大堂，四周桌椅板凳摆放整齐。
　　又过了好一会，另外二人才突兀出现在眼前。
　　眼看着李天和挂着日常的微笑，赵修璟紧抿嘴唇，目光都落在他身旁那人身上，还有紧握的手，沈平文一阵沉默。
　　这两位一直都是他的好友，二位关系是很好，但也是亲切有余，亲近不足，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真在一起后，会是这种画风。
　　沈平文选择视而不见，神色正常地问道：“先前我就想问，老板连这些东西都不带走，看着倒不像是搬迁。”
　　李天和颔首道：“的确如此，我以为，她是故意的。”
　　“她在保存痕迹。”赵修璟沉声道。
　　“何以见得？”
　　李天和赞同，补充道：“事实上不仅是不带走东西，搬迁过后，新客栈的布局也故意摆地同这里差不多，一方面也是为了怀念，另一方面，应该也是为了...他们，若他们当真能回来，想必也会回到这里。”
　　只可惜，现实是，他回来了，却又没回来，母子俩最终未见上一面。
　　想到此，他有些伤感，长叹一口气。
　　赵修璟平静道：“她早就认出你了。”
　　李天和回忆起近日的那些言论，
　　“我知道，但我没认出她。”
　　赵修璟垂眸，低声道：“她并不介意。”
　　这话说的语气略微有些低，一时也让人分不清，它的意思。
　　李天和想到这背后的含义，也只是隐含委婉道：“但我介意，只是有些事已然不可挽回，有些事还可以。”
　　沈平文听不懂他们的哑谜，但仍是赞同道：“即便是幻影又如何，天和，至少你知道她在等你，把她永远记住，这便够了。”
　　末了，似乎是这话戳到了他什么神经，他顿了顿，轻声说道，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能记住我。”
　　沈平文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尽管李天和什么也没说，但从一开始李天和看见他的惊讶，到后来二人间的言谈举止，显然三百年后，李天和所在的后世，自己并没有陪在他身边，他了解自己，唯有阴阳两隔才会如此。
　　因而对他们的这段关系，沈平文看在心里，却也万分理解，虽然是有点腻歪了....
　　沈平文的这句话，李天和并不意外，他很聪明，许多话即便自己不说，悟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这句话还是让他十分触动。
　　“沈大哥，谢谢你。”李天和低声道，这一声当然不如从前清脆明朗，却也感情厚重，于李天和而言，是迟来多年的道谢。
　　“别...别别这么喊我。”沈平文难得听到这个三百岁的李天和这么喊，一边觉得通体舒畅，一边有些打颤。
　　赵修璟叹了口气，
　　“回去吧。”
　　三人离开客栈，此时是下午时分，几名中年人又凑到了一起，只不过今天只有三位，远远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前。
　　“老段啊，我昨天就觉得那小子肯定是那个孩子，我就说后面他还会来。”
　　“是是，你说得都对，虽然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想着都离开这么多多年了，还回来干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瞧那眉眼，跟他爸妈年轻时一模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好看。”
　　“哎，老徐，这小子看着也不是负心之人，怎么当年能一走了之呢？”
　　被唤作老徐的男人吸了口烟，吹出了一阵烟雾，才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他才几岁，哪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被亲爹带走，估计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那这么多年不回来是怎么回事啊，你说是吧？”
　　老徐翻了个白眼道：“你还记得你三岁的记忆吗，加上亲爹一阵洗脑忽悠，能记得这里才有鬼了，这么多年能回来才说明是有心人呐。”
　　“也是。”剩下几人被老徐说的通体佩服，不再多言。

　　等李天和一行人回了客栈，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做好万全心理准备，没想到老板娘并不在一楼大堂，问了店里的小二，才知道，老板娘方才出门了。
　　平日里老板娘勤快，客栈里不忙的时候，就帮着打扫，算账，整理物件，忙的时候，就帮着上菜，时不时在后厨帮忙。
　　这回傍晚到了饭点，老板娘却离开了，倒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李天和也不晓得她的去处，只得作罢，上了楼，回到房里。
　　“说来，你们好像也不着急，成日里就到处逛逛。”
　　沈平文一坐下，猛灌一口茶，这才闲的无聊随口问问。
　　眼下，阵结就在方府这事几天前就明了了，若想离开，去方府便好。
　　李天和也并不吝啬，坦言道：“我们在等人。”
　　“等谁？”
　　“等李天和和赵四。”
　　沈平文立马悟了，有些惊讶道：“你们是说，你们从前，啊，不，是之后会来到这？”
　　“嗯。”
　　“可万一‘你们’已经走了呢？你们又如何确认你们会等到？”沈平文很快抓住重点。
　　李天和嘴角勾起，笑道：“我们在赌，若秘境会循环，即便错过，等到下一世不就好了？”
　　赵修璟默默地看了眼李天和，没有多说。
　　“不对，且不说这循环是否成立，就说真等到下一世，元道天尊的修为，耗尽真气至少也要等上百年，有些夸张了吧。”沈平文质疑道。
　　李天和见他如此有逻辑地一一辩驳，便也实话实说了：“好吧，告诉你也无法。”
　　沈平文一听就知刚刚李天和随便说说逗他玩，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才说：“请开始你的解释。”
　　“将近三百年前，我来过此秘境，而那时，方为铭还在，至少秘境是在此之后才出现，方为铭临死的欲念有了这秘境，这说明我的到来并非轮回之终。而你也说了，一世至少是百年，那便按照百年算起，至今仍未到三百年，无论如何，我的时间线也会比当年的我要早，若一世超过百年，那更是如此，你能听得明白吗？”
　　李天和微笑从容地解释道。
　　沈平文这百年百年的，有点懵逼，
　　“等等，我理一下。”
　　“嗯，你理。”
　　沈平文想了想，最后堪堪懂了个大概意思。
　　李天和边喝茶边笑道：“若真想不明白，你只需知道，我们可以等到便好。”
　　“好吧。”
　　就在这时候，屋子门外被人狂敲，咚咚咚，有些吵人。
　　李天和礼貌起身，开了门，才发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一直温和亲切的老板娘。
　　见李天和一开门，她才意识到这行为的莽撞，轻声道歉：“抱歉几位，我只是有些急。”
　　李天和心下微沉，但还是保持微笑道：“您先进来吧。”
　　“啊，好。”
　　老板娘有些忐忑不安，缓缓进了屋，这才发现屋里除了赵修璟，还有一人。
　　“坐吧。”
　　李天和扶着，把人扶到椅子上。
　　沈平文很主动地打了招呼，
　　“您好，我是天和的朋友沈平文，您叫我平文便好，这几日就住在隔壁几间。”
　　沈平文知道老板娘的身份，端出了比对待师傅还热情有礼的态度。
　　老板娘的忐忑也收了片刻，屋内都是知情的熟人，便也恢复了日常的微笑。
　　“你们好。”
　　李天和承认，其实这场面在那么一瞬间是有些压力的，他左边坐着早已摊开关系的赵修璟，右边坐着作为朋友的沈平文，对面坐着母亲，颇有种带人回家，母亲一通审视的错觉。
　　好在老板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言问道：“三位，是去过那里了吗？”
　　李天和点头道：“是。”
　　老板娘神情复杂，叹了口气道：“所以，天和，你也知道了？”
　　“是。”
　　“你来自后世，是吗？”
　　李天和深吸一口气，道：“是。”
　　三个‘是’落下，一切也就摊到了明面上来说。
　　先前李天和本就没隐瞒，老板娘也很聪明，时间的不对，她很快便知道二人或许与其他人并非同时期的人。
　　但有些事情，他也没说全。
　　“哎，我本也没打算说，谁能想到，让你们自己找着了。”
　　李天和浅笑：“但其实也并非出乎您的意料，不是吗？”
　　“确实如此。”老板娘也没反驳，
　　屋里沉默了一阵，就在李天和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老板娘温和地说：“孩子，其实见到你后，我也明白了，此生我应当是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是啊，数百年后的李天和并不认识她，而她又有几个百年。
　　“我先出去一趟。”沈平文长得高大，但心思细腻，从他喜欢温热的物件也可看出，他最受不了这种场面。
　　眼看自己就要憋不住了，眼眶微红，沈平文立刻起身，道歉，转身离开，一气呵成。
　　“抱歉。”
　　等门关上，受到沈平文的情绪感染，李天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这一切也并未中断老板娘的情绪。
　　“但我并不后悔，天和。我希望你能摆脱掉那见鬼的厄运，摆脱掉那本不该出现在血脉之中的那摊水。”
　　这话让他听得有些困惑，就连赵修璟都略微有些不知她在说什么。
　　但老板娘仍然没有停下来，
　　“于是，我把你交给他，让他帮你洗去本不该有的罪恶。”
　　李天和终于是忍不住出了声，
　　“什么意思？”
　　老板娘抬眸，眉眼温柔，突然一笑道：“真好，你什么也不知道。”
　　李天和能说会道，此刻也有些失了声。
　　这眼神温柔极了，即便是赵修璟眼中的柔意，也与这种来自于父母的温情截然不同。
　　李天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也能察觉到她并不想多言。
　　但这种回避守护的态度，与赵修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