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74、梦境

　　回了客栈，更是夜深，屋外收了铺子，一时之间安静了不少。
　　李天和本也没打算睡，但却莫名有微微的困意，他也不逼着自己，嘱咐了赵修璟几句，这才睡下。
　　一阵叮里当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天和不恼，睁开了眼睛，周边模糊一片，似乎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迷雾，唯独有个熟悉人影坐在一旁。
　　他出声喊去，才发现几乎说不出话来，桌旁的那人却好像听见了，起身，走到他身旁。
　　那人似乎张嘴说了什么，落在李天和的耳旁却十分不清晰，只能依稀听到些音节，但却难以辨别意思。
　　身体不听使唤的坐了起来，周边仍是朦胧的，就连面前的那张脸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透过那身形辨认出来，显然就是赵修璟。
　　接下来李天和只觉自己是个提线木偶，就像是寄居在他人元神之中偷窥的暗中之人，眼看着自己与那人上了街。
　　突然，一道火花在李天和心中打亮——
　　这是梦境。
　　顷刻间，四周变得无比清晰，像是被弹了出去，他的意识落在了半空中。
　　此时他才注意到周边的环境，熟悉而又陌生。
　　一条笔直的街道两侧，木制的屋子别样精巧，大红灯笼垂挂，黑底绿字招牌上写着一些字，多是一些店铺。
　　垂眸望去，街上人不少，二人相携，随意又走过几条街道，直到穿到一个较为狭窄的地方，面前花花绿绿，出现了些李天和十分眼熟的铺子。
　　靠近二人，仍是听不见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观二人打扮与神情，显然是过去的模样。
　　李天和也没在意，跟着二人直直走过人群众多之处，待二人停住，他此时抬头一看，一座宅邸落在眼前，这宅邸看似有些陈旧，木桩上的红漆，有些剐蹭，形成一道一道的划痕，那宅邸正门的黑底牌匾之上，写着些字，可看不清。
　　里头走出来几个人，穿着红衣裳。
　　一瞬间耳边变得格外清明，几人说话之声落在耳旁。
　　“很抱歉，两位公子，城主有事，难以面见二位。”
　　“知道了。”
　　“怪了，昨日我递信时，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算了，便由他这样下去吧。”
　　“好吧，是方府不知好歹，可不是我见死不救。”
　　方府，李天和心中略微感到意外。
　　这眼前所见之景，哪里与先前所见的亭台阁楼，雅致精巧的方府对的上，而其他之处更是与红砖青瓦，闪着金光的封云府判若两城。
　　李天和下意识地跟上两人，却突然间看到二人转过身来，看似能看见他。
　　而与他本就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笑着说：“你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另一人冷着脸道：“你该回去了。”
　　这种突兀的对话，即便是李天和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明情况，他脊背发凉，面上却仍神色不动，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对面两人，割裂十足。
　　一阵旋涡袭来，失重感中，李天和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赵修璟不在屋里，屋外阳光正好，打在身上。
　　这舒适的暖意让他松了口气。
　　他下了楼，老板娘也不在，零零散散坐着几位食客，互不认识，自然没人说话。
　　这人都去了哪了？
　　李天和想着，出了客栈，这才发现不对劲，目之所及，是略显杂乱的窄巷，周边没有商铺，周围是木制小屋，其间木头有些陈旧。
　　有几人笑呵呵地凑在一块聊天。
　　李天和凑近问话，他们也好脾气地指了指路。
　　“天街啊，往西一直走，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了。”
　　“嗯，谢谢。”
　　一时之间，李天和也懒得去区分何是梦境何是现实，顺着窄巷，走了许久，忽而一道光线从墙侧倾洒下来，落在脸上，有些晃眼。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
　　墙根上坐着一个男人，眉目温和，翘着一只脚，摇啊摇。
　　李天和左右看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这男人竟然是在喊自己。
　　“小朋友？”
　　男人乐呵一笑，点头道：“嗯嗯，是大朋友，一点也不小。”
　　李天和默默地看了自己一眼，遂放弃与这人沟通。
　　“哎哎，别走啊，一个人多危险。”
　　男人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李天和面前。
　　李天和只能淡定地问道：“你是谁？”
　　男人似乎有些伤心，问道：“不过是两年不见，就把我忘了。”
　　李天和只觉得这人看着是有些眼熟。
　　但那人很快又笑了，
　　“你在找人？”
　　李天和点头道：“嗯。”
　　“找谁啊，跟我说说？”
　　李天和见那人让了位置，于是漫步往前走去，见人跟在身后，也没阻拦，笑着说，
　　“难不成，说了你就帮我找着？”
　　“可以的。”
　　李天和微笑拒绝道：“无事，我可以自己找。”
　　他不再多说，向前走去，男人也没有多问。
　　然而这窄巷，似乎走了很远很远，李天和都拿不准这路对不对时，柳暗花明。
　　面前一道强烈的白光映入眼帘，等眼睛适应了这白光，街中不断穿过的人流才出现在白光之后。
　　而赵修璟便站在那，李天和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然而消散的白光，愈来愈亮，在完全将人吞噬之前，他只看到朴素的屋子和赵修璟身旁的自己。
　　还有一个男声在耳边轻声道：“再见，天和。”
　　随着白光完全吞噬，一片短暂的寂静过后，李天和再次睁开眼。
　　屋外一阵嘈杂，几乎是正午的阳光刺着倏地睁开的眼睛。
　　赵修璟不在屋里。
　　李天和扶了扶额，再次起身。
　　所幸，到了一楼，便看到赵修璟和老板娘在聊天，但这聊天，不过是老板娘热情地说上一大句，赵修璟默默地点个头，偶尔回个‘是’与‘不是’。
　　方才的梦境刻在脑子里，难得没有一醒就全然忘记。
　　此时看着大厅中几乎坐满的食客，显然天色不早。
　　“哟，天和醒了啊。”
　　老板娘是面对着这面说话，李天和站定没多久，就被发现了。
　　赵修璟默然转头看了一眼。
　　“嗯，在说什么呢？”
　　“在说你呢。”
　　“我？”
　　李天和此时已然靠近，办了个板凳坐下，微笑道，
　　“我有什么好聊的，这英雄事迹还得问问阿璟的。”
　　老板娘侧目问道：“什么英雄事迹？”
　　赵修璟平淡地说：“没什么。”
　　李天和也就随口一说，真说出来还不得吓坏别人，所以他胡诌了几句：“唔，就见义勇为，打跑山匪之类的。”
　　“真的吗，小璟真是厉害。”
　　不知不觉间，老板娘愣是把二人叫的十分亲切，李天和当然没有异议，赵修璟至少表面上没表现出异议。
　　“假的。”
　　李天和笑咪咪的说：“他害羞呢。”
　　“我不是。”
　　老板娘顺势接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来，喝茶，我刚泡的。”
　　眼见话题成功转到赵修璟身上，李天和笑着举着杯子，看老板娘对着赵修璟一顿夸，赵修璟抿紧嘴唇，时不时‘嗯’‘啊’‘哦’的，倒也有趣。
　　直到看到赵修璟逐渐面无表情，看着有些顶不住了，李天和才适时地转了话题，
　　“说来，掌柜的，您这家店开了多久？这生意还挺红火。”
　　老板娘思考了片刻，说：“好多年了，从前生意不好，后来攒了些钱，换了位置，才逐渐好些。”
　　李天和不动声色，笑着继续问：“这店原来在哪啊？”
　　“好像是在靠西的一处巷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有些好奇。”
　　老板娘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伤感道：“那时我良人与孩儿都还在，虽说生活不比如今，却也更幸福些。”
　　李天和想到先前的话，默默升起些疑惑，但这类话却不能乱说，他只是低声安慰道：“您如今也不错。”
　　这话十分安稳，虽说安慰不了多少，但总归不会出错。
　　老板娘很快也恢复了笑颜，
　　“旁人若是看不出你们二位实际年岁比我还大，估计都要以为我是有子孙陪伴的糟老婆子。”
　　“怎么如此说自己。”
　　“罢了，我也是知道。”
　　大约又说上了几刻钟，厨房忙得很，老板娘被叫去帮忙了，加上沈平文终于来了，于是他便也回了房间。
　　还没屁股捂热，又有人来敲了门。
　　李天和主动开了门，发现是隔壁房的谢少白和陈晚林。
　　“总算让我们逮到你了啊。”
　　“怎么如此说？”
　　“之前每次来，回回都不在，早上一早就走了，大半夜才回来，都做什么去了？”
　　李天和笑着解释道：“初来封云府，新鲜，到处逛逛。”
　　谢少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李天和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你是那个...谢什么。”
　　沈平文很感兴趣地站了起来。
　　谢少白一看，很快就自来熟地贴了上去。
　　“玉阙台谢少白，请问道友是？”
　　“百花谷沈平文。”
　　谢少白眼睛一瞪，大笑道：“我听天和提过你，说你神神叨——”
　　李天和笑着打断：“神神秘秘，十分厉害。”
　　谢少白也分不清这意思，就狂点头：“对对。”
　　沈平文也没多想，欣喜道：“很早我从天和那拿过一些宝贝，听闻都是谢道友炼的，能不能再拿些给我瞧瞧。”
　　“可以啊。”
　　谢少白三两步走进房间，从乾坤袋里拿了一件又一件，一时先前完全不认识的两人，看上去跟相识多年似得。
　　谢少白一走，留下陈晚林在门口有些尴尬。
　　“其实我们今晚就要离开了，就是想来打个招呼，房已经退了，但是...”
　　谢少白那态度，一时半会看样子不会走了。
　　“先进来吧。”
　　“嗯。谢谢。”
　　房间并不小，但五个个头不矮的成人一站在一起，就显得也有些局促。
　　赵修璟不知何时，找个了角落抱着胸，一幅‘热闹都是别人的’的模样。
　　李天和朋友虽多，但平日里各自天南海角，倒也难得凑齐这么几个人过。
　　他原本想回了房里，同另外两人说说那些梦境，现下也作罢了。
　　“我这有些酒，虽说百花春也不剩几瓶了，但也还有别的，不如喝两杯？”
　　“行啊。”
　　“快满上。”
　　“嗯。”
　　主要声音源头当然是谢沈俩新晋好兄弟，赵修璟也难得回了一声。
　　陈晚林有外人在时，会显得稍微腼腆些，但真喝上了酒，放开了，比谢少白还乱来，就差端着酒每个人交杯过去。
　　桌上乱七八糟，空气中都是些酒味。
　　李天和随便喝了两口，并未多喝，他端着酒杯，笑着走到赵修璟身旁。
　　“我想问问孤狼修士，如何看待对这场面？”
　　赵修璟抬眸在面前三个过分开心的脸上徘徊片刻，才言道：“不错。”
　　热闹欢腾与喜悦之中，其实融不进入，但却并非被忽视，那些偶尔瞟过来的高兴的眼神和递上来的酒，也能让人莫名染上空气间的喜悦。
　　这种心情像气团从心底升出，先是压在心里，随着气团越来越多，挤来挤去，有些不自觉的往上飘去，最终顺着胸腔飞到脸上。
　　李天和轻笑道：“看出来了，阿璟可是难得笑一笑。”
　　“我笑了？”
　　赵修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嘴角，但并未摸出什么起伏来。
　　李天和忍俊不禁，刚想说什么，谢少白远远喊道，
　　“哎，天和，怎么躲角落去了，快过来，轮到你投骰子了。”
　　“就来。”
　　李天和将还剩一半的酒杯放到赵修璟手上，
　　“帮我拿着。”
　　“好。”
　　李天和也没认真玩，连输了几回，又喝了几杯酒，摆摆手道：“你们玩吧，我去缓缓。”
　　三人也没纠缠，大手一挥，把人放去窗边吹风去了。
　　大白天的，里头倒是少有的压过了外头的吆喝声。
　　等到桌上投了骰子，玩过投壶，最后牌也打完了，几人尽兴了，这局才堪堪要散场。
　　谢少白，陈晚林方才还醉意熏熏，下刻立马变得十分精神，修士若不想醉，谁也逼不了他。
　　倒是沈文平还是那模样，李天和随便给他开了间房扔了进去。
　　闹腾许久，谢少白才正经拜别。
　　“我们先走了，下回去百花谷找你玩。”
　　“好。”
　　陈晚林醒酒了，才满怀歉意地又说了几句，最后把依依不舍的谢少白拖走了。
　　一切重归平静，李天和喝的不多，不用真气，此刻也早已清醒了不少。
　　等李天和回了屋里，他方才说出了那话，
　　“我们是不是来过封云府。我似乎想起来了。”

　　我就喜欢热闹，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