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70、替罪羔羊

　　散场之时，李天和也不着急，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内烛火再次熄灭，看着几人走远的背影，元神所能看见的范围之内，再无一人时，才现了身。
　　院内格外寂静，漆楼的金色牌匾在月光之下格外耀眼。
　　李天和暂时没有多说，赵修璟自然也不会此刻就问，二人顺着来时的小路，向东边走去，再次穿过整片园林，如此景致之下，埋藏着不知多少骇人听闻的过去。
　　此处的封云府如此繁荣，方府更是几乎不输旧时的王宫大院，敛财无数的方家，仙修打扮、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城主，当真是诡谲。
　　二人忙活半夜，不过是讲讲走了方府最前头的地方，便恰好听见如此秘密，究竟是巧合还是天命如此...
　　修士的听力极好，赵修璟虽未亲自进去观察，但在外头也听了个大概，此时却也没精力陷入沉思，警惕地观察四周，即便方府，同样如此。
　　二人七拐八拐，并未走平日里经常走的大道，而是拐到某处巷子中，闪身，来到了另一处无人之地，小心翼翼地回了客栈。
　　出于谨慎的多此一举罢了。
　　到了客栈，夜还深，弯月挂在东边的半空之中。
　　远远走进，客栈门口竟站着一人，那人正是老板娘。
　　眼下二人回来，并毫发无伤的模样，老板娘显然松了一口气。
　　李天和虽疑惑，但直到进了客栈，把门锁上，三人落座，才开口问道：“掌柜的在这作什么？”
　　“我有些担心，睡不着。”老板娘浅笑道。
　　李天和蹙眉道：“即便如此，城中危险，在屋里等便是，在门外遇见贼人如何是好？”
　　“无事，正好也当赏月了。”
　　赵修璟想到屋外的残月，此时正值七月中，应当是圆月才对。
　　李天和当然也想到这点，但没有多言，只是继续问：“您喜欢月亮？”
　　老板娘摇摇头道：“不喜欢，我喜欢太阳。”
　　“的确，白日总比寂静的夜晚要让人安心些。”
　　老板娘心情很好，反问道：“你也是如此想的？”
　　李天和刚想点头，脑中突然闪过月下清心亭的黑衣人影，想到月下窗边暗流涌动的红眸，他轻声笑道：“我都喜欢。”
　　说着下意识地朝赵修璟看了一眼，很快就被老板娘捕捉到，她突然释怀一笑，
　　“你们感情真好。”
　　四目一霎看去那位妇人。
　　李天和有些把握不准老板娘的意思，只是谨慎答道：“从小的交情，自然不错。”
　　赵修璟侧目，随后垂眸。
　　李天和看一眼就愧疚之心升起，他当然不是不愿对外人提及二人的关系，但也不能吓着别人。
　　即便是修真之人，道侣是陪伴过日子，多的是几十年见不了一面的道侣，但也多是男女修结合，李天和活得久了，理所当然是不在意此事，从未纠结过这事，但凡间普通人，身负传承香火的传统思想，更是对同性间的相伴不能理解。
　　老板娘年岁已大，贸然认领，确实不太合适。
　　但好在，老板娘就是这个意思，她温和道：“我活了快一辈子，能有什么看不出来，还瞒着我。”
　　李天和方才微笑坦言道：“嗯，不骗您，我们是。”
　　赵修璟嘴唇禁抿，一向冷淡的面容，也变得有些脸色微红，李天和没说什么，握了握他的手。
　　老板娘见此呵呵一笑说：“前几日看那红绳我就怀疑过，后来问了我那朋友，我朋友跟我说了那些话，我才确认的。”
　　李天和乍然想起当时对着铺子老板说的话，才知道竟是自己暴露了自己，哑然一笑。
　　唯有赵修璟一头雾水，低声问道：“你说什么了？”
　　李天和淡定地说：“我说，发绳是买给心上人的。”
　　就连表白心意，他都一幅淡然直白的模样，赵修璟心头雀跃，在此影响之下，也强行压下去，冷静地说：“嗯。”
　　这语气是冷了许多，但赤眸完全藏不住情绪，李天和心中偷笑，但没表现出来。
　　老板娘满眼含笑，一脸笑吟吟地问：“二位当真是从小相识？”
　　李天和想了下，说到这步，对好意的老板娘也无需再隐瞒了，他轻声道：“我五岁时，初见于他，那年阿璟十八岁。”
　　但其实现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美好，青春朦胧，相携相伴，不过是一个有头无尾的令人酸涩的天命。
　　老板娘有些意外，问道：“赵先生居然还大十三岁，当真是看不出来。”
　　赵修璟轻声道：“嗯。”
　　老板娘想到二人的身份，很快就理解了，
　　“如今二位年岁几何了？”她有些好奇地问。
　　李天和也有些记不清了，随口道：“似乎三百余年。”
　　老板娘并没有惊讶，只是低语楠楠：“三百年吗...”
　　赵修璟默默地看过去，只瞧见老板娘略微失神，但很快振作过来。
　　这行径，还真是有些李天和的味道。
　　李天和也察觉出不对劲。
　　“怎么了，掌柜的？”
　　老板娘轻声道：“我想起曾经的良人。”
　　“曾经？”赵修璟皱眉道。
　　李天和下意识地问：“他离世了？”
　　随后他立马意识到，立马低声说：“抱歉。”
　　“不，他还活着，至少此刻，他还活着。”老板娘微笑着，岁年的皱纹也完全遮不住那淡然处之的闲适。
　　李天和看着那笑容，大约知道了，这话题老板娘不想再言，遂主动转了话题，
　　“掌柜的，您店中的茶品真是不错，我们也不求其配方，能否予一些以我们也好。”
　　“那是自然，待二位离去之时，我定会赠予大量茶叶以馈送二位。”
　　话到了这一步，李天和适时主动辞道：“我们有些累了，先回去了，掌柜的，您也半宿没睡，此刻天未曙光，趁机稍事休憩吧。”
　　赵修璟简单地跟了句：“注意休息。”
　　“哎，好，怪我疏忽，一见你们，就有话要说。”
　　老板娘起了身，笑眯眯地多看了两眼赵修璟，才说：“阿璟好好休息。”
　　赵修璟默然，低声道：“好。”
　　李天和闻言，虽也没想过老板娘会这么喊，但也笑眯眯地说：“走，阿璟，我带你好好休息去。”
　　赵修璟夹在两张笑容之中，无言间莫名生出些暖意。
　　回了房里，李天和本也只是说说，一堆疑惑等着理清，但倏地打了个哈欠。
　　李天和也看得开，干脆放弃了那一肚子的话，转头去了床上。
　　“来休息。”
　　“不用。”
　　李天和想执拗的时候，八百个赵修璟来也拉不住，更何况只有一个赵修璟。
　　“过来，阿璟。”他的声音温和，但也让人有些压力，颇有种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的意味。
　　于是在此言行之下，李天和成功获得一个夏日的人型制冷抱枕。
　　“晚安。”
　　眼看天边渐亮，赵修璟这话有些怪，但却十分有用，又清又沉的两个字流过耳边，如同催眠一般。
　　李天和睡眠很浅，等白日里，窗外嘈杂声一响起，便立马醒了。
　　起身走到窗前，才瞧见外头一夜之间便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花街惨案的阴影不过存在了不到一日。
　　下楼打听了才知道，‘行凶之人’抓着了，是花街某歌女，因发生争斗，失手打死了人。
　　李天和闻言，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且不论歌女是否有能力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相斗，单论那尸体之状，显然非是误伤所致。再者，如若误杀他人，大抵人都会选择一个熟悉之地隐匿，而非公然于繁华街口抛尸，似乎是生怕他人不见之意。
　　然而事实却如此荒谬，只因此为方府宣扬之言，便无人再对此怀疑。当然或许有人内心生疑，但只能默默保留。
　　眼看一切繁华依旧，这又与过去皇权专制有何区别，不过是辉煌所隐藏的深不见底的溃烂沧口。
　　李天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意买了些吃的，笑着回了屋。
　　门一关上，笑意尽失，如此大动静，赵修璟自然也早醒了，他正看着窗外繁荣之景，一时也有些沉默。
　　李天和周身环绕着些许火气，赵修璟大约也明白，开口问道，
　　“替罪羔羊找到了？”
　　“嗯，是名歌女。”
　　“歌女？”这身份，赵修璟听来，都觉得十分荒诞不堪。
　　“是，怕也是找不着其他人了。”李天和坐下。
　　李天和话没全说完，赵修璟已然心下悟了。
　　李天和说了几句，火气也稳住了。
　　“昨晚听完那些话，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李天和喝了口茶，嘴角一扬，微笑道：“多年之前，我曾闻一则传说，谈及封云府一位城主临死之时，遗体突然消失，再无音讯。然而，据当时传闻所言，众人皆称其为上天所指，一朝飞升而去。传闻此人为人善良，行善积德无数，乃凡间闻名之善人，恪尽职守，封云府也一日千里。不过，此说法仅在民间口耳相传，修真界并不相信，无非是激励世人行善的言论而已。”
　　“为何先前不提起这事？”赵修璟垂眸沉思。
　　“我其实未曾全然相信此传闻，如此闻名之人，世间何以无人知晓其容貌与姓名。哪想到，居然会是真事。”
　　“方为铭就是传闻中人。”
　　李天和喝了口茶，想了想，道：“方为铭可正是位‘善人’，哪有如此的巧合。”
　　“还差些线索。”
　　“嗯，既然他敢解除封锁，我也敢四处周旋。封云府之大，我不信方为铭的行径不露丝毫破绽。”
　　“眼下唯有一点方可确认。”
　　“说说。”
　　赵修璟平静道：“此地并非属于现实，也并非是过往之所。”
　　“我也看出来了。”李天和思忖片刻，继续说：“阿璟，其他你还能想出些什么吗？”
　　“昨日有一人的话，令我有所想法。”赵修璟点头道。
　　“哪句话？”
　　赵修璟慢条斯理言：“城主追求修仙之道，欲图永世繁荣。”
　　李天和很快回忆起来，
　　“是秦家那位所言？”
　　“是，我一直在思考，从城主眼中，所做之事究竟是为何。”
　　李天和顺着这思路想了想，果然是有些苗头，
　　“常人修仙，其动因大抵分为数种。或因他人所选，顺从而行；或为求得长生之道；或谋取更大之力量；或偶尔因机缘巧合而得。然而，方为铭，并无此种缘由。与他而言，财富与权利皆充裕，富贵荣华与欲望亦不缺，一生勤劳努力，从未怨尤。然而临死之际，才生起修仙之念，当真是为了追求长生吗？”
　　赵修璟沉声道：“方为铭，终其一生，最难舍弃者唯有方家的荣耀。”
　　“你是说，方为铭恐其身后方家荣光消散，故方生此念。”
　　“一种猜测而已。”
　　李天和长叹一口气，他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猜测，但隐隐觉得这便是真相。
　　“虚幻的荣耀，也可视为一种荣耀吗？”
　　赵修璟垂眸，轻声道：“也许，于他而言，这才是现实。”
　　李天和朝那个方向想了想，只觉得无比荒谬。
　　但其实说来，一切皆不过猜测而已，此刻世间无证据能证明方为铭即为传闻之人。最为关键者，修仙之道非是随心所欲可得之事。若无人引领，一生也不过是碌碌，况且，即便其成功踏入仙门，其时，方为铭亦不过位一介凡人，无力创造如此地的封云府般不知是何的空间。
　　“若事实果真如此，方为铭背后之人必然不简单。”
　　而让人有些脊背发凉的并不是这个结论，而是——
　　“他背后之人，为仙修。”赵修璟低声，把李天和所想说了出来。
　　“如若是仙修，那还当真是难以想象。”
　　能够创造如此庞大空间者，必定修为非凡。然而，至少当下李天和并未具备此等能力。而比李天和修为更高者，多是许多门派的前辈。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