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68、本地人

　　没错，陈晚林与谢少白，早在许多年前的某天夜里，死于血海之中。
　　谢少白临终前，遗憾无比，他低声念叨着许多人，许多事，到最后几乎说不成一整句话，却仍然喘着气对李天和说：“百花春...”
　　如今时光百转，李天和终得实现誓言。
　　李天和悄悄离开了，回了房，一时间也有些心绪难平，纵然再淡定的内心，此刻也有些裂痕。
　　赵修璟看出端倪，没有多言，只是平淡说道：“方才掌柜的来过，给我这个东西。”
　　他摊开手，是一对玉镯，李天和看去，疑惑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这是谢礼。”
　　李天和一时摸不透这话是何意，扶着下巴想了想。
　　“应当是个托词，长辈所送不可辞，给你便收着。”
　　“嗯。”
　　李天和这会心情缓了下来，坐下，喝了口茶，随即嘴角一扬，轻声问道，
　　“阿璟没有话要问我吗？”
　　赵修璟沉声道：“可以问？”
　　“为何不可？”李天和反问道。
　　“你支开我。”赵修璟语气平淡。
　　“唔，有些话不方便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眼看李天和坦然的模样，并没有异样情绪，赵修璟没有沉默太久，轻声问道：“天和，你认识他门？”
　　“嗯，以前的朋友。”
　　“以前？”
　　“嗯。”李天和心中微沉，有些闷的说不出来。
　　赵修璟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朋友闹掰了，情况显然比他所想还要更残酷些。
　　“他们死了，对吗？”
　　李天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点头道：“是，两百多年前的时候。”
　　赵修璟回想起重逢之初的谈话，本就不善言辞，此刻也只能强行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听见隔壁的笑声，”
　　“少白就是这性子。”
　　“哦。”
　　李天和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我还打探到，城主的身份。”
　　赵修璟侧目：“不是方贤。”
　　“嗯，是方为铭。”
　　这名字很陌生，但似乎又在哪里听过。
　　“他是谁？”
　　李天和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对方家其实了解不多。但想必你也看见了，此处的封云府并非现实之所在。”
　　赵修璟坐下，边想边说：“也许是环境，封印，或者...一场梦。”
　　“无论是什么，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我竟未察出丝毫端倪，而且为何是我们？”
　　赵修璟也无法回答，只是低声道：“从一开始。”
　　“一开始？”
　　“是。”
　　李天和回忆起昨日情绪，仍然历历在目。
　　“我记得，从城门口进时，并无异动。”
　　“我们在马车上，外界之景并不清晰。”赵修璟提醒道。
　　说到马车，李天和突然想起一人，如果此间当真不是现世，那么还有一人也许也跟了进来。
　　“车夫在哪？”
　　赵修璟微微摇头。
　　“找到他，一定会有线索。”李天和行动迅速，立马起了身。
　　赵修璟紧随其后。
　　二人到了一楼，客栈里有些小二穿梭，老板娘站在台前，看着账本。
　　李天和主动走上前打了招呼，
　　“掌柜的。”
　　老板娘一见来人，立马笑了，问道：“二人有何事？不会是为了那玉镯而来，你们可千万别还给我，送出去的礼物退回了可不是好兆头。”
　　老板娘抬头看向李天和身后那红眸青年人，又惊声道：“怎么没戴着，是不喜欢吗？”
　　“我不是。”赵修璟也抵挡不住这热情的态度，只得开口澄清道。
　　李天和忍俊不禁补充：“阿璟不喜首饰，掌柜的见谅。”
　　“无事无事，不是退回礼物就行，”眼看调皮够了，老板娘也略微正经了起来，说道：“二位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我们想问问掌柜的，昨日我们来时，那车夫的去向您可知道？”
　　老板娘似乎有些想法，思索了片刻，随后点头说：“当时他好像跟店里小二说，要去花街瞧瞧。”
　　“花街？”
　　李天和默默看向赵修璟，至少昨日他们并未看见过车夫的身影。
　　“是的，昨儿那小二还跟我说，怎么客人都喜欢去那地方，我记得很清楚，我还斥了他一顿，成天背后嘀咕客人，都是阴德，坏我生意。”
　　“我知道了。”
　　“掌柜的。”赵修璟突然开口，声音平和，十分悦耳。
　　“哎，小伙子，怎么了？”老板娘笑眯眯地说
　　李天和这会也猜不准他要问什么，也只是盯着他看。
　　“您认识我？”他语气淡然。
　　老板娘摇摇头，但还是笑着说：“赵先生是吗，好看的小伙子我都一见如故。”
　　赵修璟没有过多表情，而是继续问道：“那，您认识天和吗？”
　　老板娘神色不动，同样回答道：“一见如故。”
　　李天和闻言，大致明白了赵修璟的意思，打量起老板娘，但最终无果，回忆不起什么。
　　“怎么了？”李天和低声问道。
　　“无事，走吧。”
　　李天和没问其他，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才离开了。
　　老板娘目视着二人离开，没有过多神情地让小二把账本拿走，自己拿着扫帚，四处打扫了起来，没注意间，低吟了一句，
　　“天和...”
　　随后老板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打起精神，年过六十，体力与精神却仍然很不错，哼着歌在屋里转来转去。
　　二人很快赶到了花街，却发现花街门口站着一堆人，却无人踏进牌坊一步，叽叽喳喳。
　　李天和心生不妙，快步上前，从人群中轻松挤过，一阵阵嘈杂的骂声四起。
　　穿过人群，来到了最前排，一具死相极其惨状的尸体引入眼里，窍皆流鲜血，四肢扭曲，双目瞪大，口张开。死前似乎看到什么格外骇人的景象。
　　“是车夫。”赵修璟穿过人群，站定后，低声得出结论。
　　“嗯。”
　　虽然死相凄惨，但五官依稀可认。
　　此时二人的心境可谓是格外冰冷。
　　“看来我们所想，有人也想到了。”李天和保持着微笑，语气却十分冷冽。
　　远处传来吆喝声。
　　“让让，方家护卫，让让。”
　　原本拥挤的人群一瞬间散到了两边，唯李天和和赵修璟二人还站在原地。
　　来人穿着华丽，暗红色衣服和银色腰带，腰带上系着一个玉牌，这人虽自称护卫，但显然官更高一级，李天和暂时还不想惹麻烦，把赵修璟拉到了一旁人群之中。
　　二人动作虽慢些，但一看便是外地人，方家那些人并未过多在意。
　　“接到百姓报案，此人之死，方家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那人举起腰间的玉牌，朝周边围观的人高声喊道。
　　方家所言，比天皇老子来了都要让人更信服一些，周围百姓一下子作鸟兽散。
　　“散了散了，方家都说了，我们还担心个什么劲啊。”
　　“是啊，只是那人服饰像个外地人，估计也不好查了。”
　　“方家所言还能有假，走了走了，就是这两天我还是别来喝花酒了，晦气啊。”
　　“那咱去酒楼再聚？”
　　“好好走啊。”
　　赵修璟并不愿走的模样，李天和只好把人暂时先拉走了。
　　走远了些，赵修璟才低声道：“尸体不能交给他们。”
　　“我知道，因为车夫不是‘本地人’，这事我们可以稍后再想法子，但眼下我们绝不能过分显眼。”
　　赵修璟沉声道：“我知道。”
　　但棘手的问题只会更棘手。
　　封云府治安极好，公然在花街出现这事，不出半日，整座城都逐渐有了风声，一时之间，封云府气氛紧张，人人谈之色变。
　　也许是外头风言风语和到处巡逻的方府护卫，二人直到回了客栈，才松了口气。
　　老板娘如同万年不变地站在柜台后，二人点头算打了招呼，经过柜台时，老板娘却突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只有三人能听见。
　　“找到车夫了吗？”
　　李天和虽觉得老板娘亲切，但也没多说，只是淡定地摇头道：“没有。”
　　“嗯，我知道了。”
　　李天和那一刻觉得老板娘也许知道些什么，但很快注意到有些护卫服的人似乎要进来。
　　“你们先上去吧。”
　　“好。”
　　二人没有推辞，没有久留，回了房里。
　　李天和率先走了进去，赵修璟关了门，他主动开口道：“方府有问题。”
　　“嗯。我也倾向于贼喊捉贼，但却不知他们的态度究竟为何。”
　　“他们也许在排斥‘外来人’。”
　　赵修璟思及此，想到之前略微执拗的行径。
　　“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不然为何非要对一个车夫下此杀手。”
　　“总之，避免抛头露面为好。”
　　“易容？”李天和扶着下巴思考道。
　　“来不及了。”
　　先前二人城里瞎溜达了一圈，就连对面小摊都知道，这客栈里住着两位相貌好看的年轻人，此时易容，更像是掩耳盗铃。
　　“算了，顺其自然就好。”
　　李天和也明显想到了这点。他喝了口茶，平复心情，随即冷静地说：“阿璟，你以为，我们在过去吗？”
　　“不是。”赵修璟回绝的十分迅速。
　　“为何？”李天和虽同样如此想，但也想听听别人的想法。
　　但回答时，他却显得有些犹豫，拾起面前的茶杯，右手轻轻扣在杯壁，时不时敲着，响起很闷的‘嗒嗒’声。
　　李天和也不催，就这么看着他整理思绪。
　　“有些不一样。”
　　“什么意思？”
　　赵修璟平静言：“我曾经来过封云府。”
　　李天和提出疑点：“如若是过去，我们也并不知道现下究竟是何时，即便从前你来过，凡人几十年光阴，一切都会大不一样，这如何能证明？”
　　赵修璟也不急，他知道李天和想法同自己一样。
　　果然，下一秒，李天和便自圆其说了，
　　“不过我们所遇见诡异之事，若说在过去，也几乎无可能。”
　　赵修璟有自己不得已而不能说的事，便只能说些别的。
　　“这家客栈很特殊。”
　　李天和闻言，想了想，肯定道：“的确，似乎是让人很安心。”
　　“你还记那时掌柜的神情吗？”
　　“有些，不过也不算十分奇怪，但无论如何，她应当不是坏人。”
　　赵修璟皱眉道：“如此信任她？”
　　“嗯，我也无从说起这缘由，或许只是直觉而已。”
　　不过李天和没有过多在意这事，而是开口问道：“我总觉得，必须弄清楚那方为铭是谁才行，至于车夫...”
　　李天和叹了口气言：“车夫的事，我也会弄清楚。”
　　赵修璟却在此时突然提出了一个想法，
　　“也许车夫，并没有死。”
　　“你是想说，假死？”
　　当时情况混乱，李天和并没机会上前好好检查尸体。
　　但当李天和说出口后，很快便自我否决了：“不对，车夫并无这样做的动机。”
　　“不，我是想说，若此刻实为梦境，梦中有人逝世，你会认为此人已死吗？”
　　李天和抬眸看去说：“那么我愿，此刻是梦境。”
　　赵修璟没有多言。
　　“但我也以为，不能如此含糊侥幸度日，生死幻化，真伪难辨。不论何事，都应当全力以赴，竭尽所能方为至诚。”
　　这话穿透过重重迷雾落在赵修璟的心间。
　　“我知道。”
　　李天和抬眸：“今晚就去方府一趟。”
　　“嗯。”
　　“记住，万事切忌掉以轻心。”
　　“嗯。”
　　楼下突然响起些嘈杂声，显然是老板娘在与人争执的声音。
　　李天和本习惯性地起了身，最终在赵修璟的目光中，想起方才的对话，于是又缓缓坐下。
　　“掌柜的不会有事。”赵修璟平静言。
　　“从何说起？”
　　赵修璟眸光一闪，轻声道：“因为她是‘本地人’”
　　还因为，这是她的命运轨迹...
　　赵修璟没有说出后半段，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
　　李天和虽坐下，却仍有些心系楼下的情况，大约侧耳倾听了片刻。
　　“‘本地人’吗...”